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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那层无形阵法屏障的瞬间,陈明只觉得周身空气骤然一紧,仿佛从温润的母体剥离,投入了一片粗糙而原始的天地。谷内是经由阵法千百年梳理、精纯而温顺的灵气,呼吸间如饮甘泉;而谷外,灵气变得稀薄而驳杂,如同浑浊的溪流,其中更混杂着枯枝败叶腐烂的土腥气、远处隐约传来的妖兽腥臊,以及山风卷起的细微尘埃,一股脑地涌入鼻腔,带来一种陌生的、略带刺激性的感受。光线似乎也失去了谷内那份柔和的过滤,变得直接而刺眼,冬日的寒风吹拂在脸上,不再是谷中带着灵韵的清凉,而是带着一种干冷、蛮横的力道。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以厚实粗布仔细包裹、仅露出剑柄的青钢剑,按照师父指引的南方,迈开了踏入尘世的第一步。脚下的山路崎岖不平,残雪与冻结的泥泞、裸露的碎石、干枯带刺的灌木丛交织在一起,行走起来远不如谷内青石板路那般惬意。他默默运转起一丝精纯的《紫气东来功》灵力,流转至双腿经脉穴窍,步伐顿时变得轻快稳健,足尖点地,几乎不留痕迹。然而,他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在此地汲取天地灵气补充自身的效率,比之幽谷,何止慢了数倍,且需耗费更多心神去提纯那驳杂的灵气,这让他对灵石的重要性有了更为直观的初步认知。
这是他生命中度过的近九个春秋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一人,行走在完全陌生、充满未知的天地间。环顾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原始山林,虬结的古木枝桠如同怪蟒盘绕,厚厚的苔藓与不知名的藤蔓覆盖着一切,阳光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远处,不知名兽类的低沉咆哮、禽鸟尖锐的啼鸣、甚至是虫豸爬过枯叶的窸窣声,都清晰可闻,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野性生命力的画卷,却也潜藏着无处不在的危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将自身神识如同蛛网般小心翼翼地散开,维持在周身十丈左右的范围,如同最忠诚的哨兵,警惕地感知着风吹草动,任何一丝异常的灵气波动或声响,都会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第一日的行程,便在这样全神贯注的警惕中度过。他并未遇到任何人烟村落,只在日头偏西时,于一条水声潺潺、清澈见底的山涧旁停下脚步。掬起一捧冰冷的涧水饮下,清冽甘甜,稍解渴意。又就着冷水,吃了些师父准备的、以灵谷粗制而成的干粮,味道平淡,却足以果腹,支撑他数日所需。夜幕降临得很快,山林被深邃的黑暗笼罩,唯有天穹上稀疏的星子投下微弱的光芒。他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背风的干燥岩穴,入口狭窄,内里却颇为宽敞。他不敢生火,火光与烟雾在黑暗的山林中无异于指引危险的明灯。只在洞口处,他凭借对阵理的初步理解,以周遭寻来的几块寻常山石,依照特定的方位埋下,并以自身灵力勾勒出最简单的警戒灵络,布下了一个仅能感应生命体靠近或强灵力波动的简易预警禁制。
然后,他便盘膝坐在洞穴最深处冰冷的石面上,一边运转功法,缓缓恢复白日赶路与维持警惕所消耗的灵力,一边分出一缕心神,如同系在预警禁制上的丝线,时刻感应着洞外的动静。山林之夜,远非寂静。不知名的野兽嚎叫时而悠长,时而短促,在群山间回荡;夜枭的啼鸣凄厉刺耳;虫鸣窸窣,仿佛永无止境;风吹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的呜咽声,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鬼魅低语。岩穴外,不时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或是有小型生物蹑手蹑脚地经过,每一次,都让那简易的预警禁制产生微弱的反馈,牵动陈明的心神,让他瞬间握紧膝上的青钢剑柄,全身肌肉绷紧,直至那声响远去,才缓缓放松。这一夜,他未曾真正安眠,精神始终处于一种半警觉的状态,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失去幽谷阵法那无形而坚实的庇护后,独自面对这片苍茫而危险的天地,是何等的艰辛与不易。
翌日,他继续南行。山路愈发难行,有时需徒手攀爬陡峭的岩壁,有时需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直至午后,当他耗费不少气力,终于翻过一道怪石嶙峋的山梁时,散开的神识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前方山谷中,传来一阵阵紊乱而激烈的灵力波动,其间夹杂着兵刃猛烈交击的铿锵脆响,以及几声带着惊怒与焦急的人类呼喝之声。
陈明心中一凛,立刻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环境的壁虎,借助茂密的灌木丛与凸起的岩石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他动作轻盈,落脚无声,呼吸也变得绵长细微,这是《磐石拳法》中锤炼出的对自身肌肉与气息的精妙控制。
躲在一块布满青苔、足够遮蔽他整个身形的巨大青石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是一处相对平坦开阔的山谷空地,五名穿着统一灰色劲装、看其服饰样式并非大宗门弟子的修士,正陷入一场苦战。他们的对手,是一头体型极为硕大、堪比小型房屋的妖兽。此兽形似野猪,但浑身覆盖着巴掌大小、闪烁着土黄色幽光的厚重鳞甲,一对弯曲外翻的獠牙如同两柄短戟,寒光闪闪,口中涎水滴落,在地面上腐蚀出滋滋白烟。其周身散发出的凶戾气息,赫然达到了一阶中期,相当于人类炼气四、五层修士的水平!
“是厚土疣猪!小心它的防御和地刺术!”一名看似为首、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修士大声吼道,他手持一柄宽刃长剑,修为在炼气三层,是几人中最高的,但此刻也是额头见汗,衣衫有多处破损。其余四人,两男两女,修为多在炼气二三层,两人持着厚重的包铁木盾在前方艰难抵挡疣猪的冲撞与獠牙挑击,盾面上已是伤痕累累,另外两人则在后方,一人施展着威力不大的火球术,另一人则挥舞着弯刀,试图寻找机会攻击疣猪的眼睛等薄弱处。
那厚土疣猪不仅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更能操控土行灵气。它时而人立而起,以千斤之力猛踏地面,震得众人站立不稳;时而低头咆哮,地面便会毫无征兆地刺出数根尖锐的土刺,逼得那两名持盾修士狼狈躲闪,身上已然添了几道血痕;偶尔张口喷吐出的土黄色光球,更是蕴含着不小的冲击力,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巨响,让持盾者手臂剧震,脸色发白。战况显然对那五名灰衣修士极为不利,他们虽配合尚算默契,但实力差距明显,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陈明伏在石后,心中念头急转。师父的叮嘱言犹在耳——“莫要多管闲事”,“藏拙为先”。他本能地想要悄然退走,绕开这是非之地。然而,看着那几名修士在妖兽猛攻下险象环生,尤其是那名施展火球术的年轻女修,在一次躲避地刺时步伐稍乱,险些被疣猪的獠牙刮中,俏脸吓得煞白,他心中那点属于少年人的热血与不忍,终究还是被触动了几分。况且,若这几人尽数死于妖兽之口,自己行踪虽未必暴露,但此地残留的浓烈血腥气,很可能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那厚土疣猪似乎被久攻不下激得狂性大发,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周身土黄色灵光暴涨,前蹄如同巨锤般重重踏下!
“轰!”
地面剧烈一震,以其踏足点为中心,强烈的土行灵气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下一刻,足足七八根比之前更为粗壮、尖端闪烁着寒光的尖锐土刺,毫无征兆地从那五名灰衣修士的脚下乃至身周猛地突刺而出!覆盖范围之广,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小心!是地刺群!”为首青年赵乾目眦欲裂,嘶声提醒,自己则奋力挥剑斩断一根刺向面门的土刺。
那两名持盾修士本就受伤,行动迟缓,此刻更是避无可避,虽拼命格挡,大腿和脚踝仍被锋利的土刺边缘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惨叫着倒地。而那名年轻女修,似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吓呆,眼睁睁看着一根最为粗大的土刺从她正下方急速突起,尖锐的刺尖直指其心口,竟是忘了闪避!
“小婉!”赵乾与另一名持弯刀的男修齐声惊呼,想要救援却已不及,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千钧一发之际,藏身石后的陈明眼神骤然锐利!他不再犹豫,体内精纯的《紫气东来功》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而起,汇聚于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他并未现身,而是隔空朝着那根致命土刺的根基部位,如同闪电般疾点而出!一道凝练至极、近乎无形的淡紫色气劲,撕裂空气,发出微不可察的尖啸,后发先至!
“噗!”
一声沉闷的异响,那根即将洞穿女修身体的粗大土刺,在尖端距离其衣衫仅剩寸许距离时,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从内部摧毁,根部瞬间寸寸碎裂,化作一蓬散乱的泥土,“哗啦”垮塌下来,扬了那惊魂未定的女修一脸灰土。
这突兀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战斗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那厚土疣猪灵智不高,却也瞬间察觉到有外人插手,并且那股打断它攻击的力量让它感到了威胁。它猩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陈明藏身的方向,鼻孔喷出两道带着腥气的灼热白雾,发出一声被挑衅的愤怒咆哮,竟舍弃了眼前那几个已是强弩之末的修士,后蹄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凶蛮气势,卷起漫天尘土与枯叶,朝着那块巨大的青石猛冲过来!它要将这个藏头露尾的干扰者撞成肉泥!
“不好!那位朋友小心快躲!”赵乾见状,虽不知暗中相助者是谁,但仍急得大喊出声。
陈明见行踪已然暴露,也不再隐藏。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从青石后一跃而出,身形轻灵如燕,稳稳落在空地之上。面对那如同小山般冲撞而来、地面都为之震颤的厚土疣猪,他脸上并无半分惧色,反而异常沉静。就在那布满鳞甲的硕大头颅即将撞上青石,獠牙几乎要触及他衣角的刹那,他脚下步法倏忽变幻,施展出《御剑十三式》中蕴含的“柳絮随风”步法精髓,身形如同失去了重量,随着疣猪冲撞带起的恶风,轻飘飘地向侧后方滑开丈许,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凶猛冲撞。
然而,他并非一味闪避。在与之错身而过的电光火石之间,他背后青钢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骤然出鞘!没有耀眼的剑光,没有磅礴的气势,只有一道凝练到了极致、快得几乎超越视觉捕捉能力的青色寒芒,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刺向厚土疣猪冲锋时相对暴露的脖颈侧面,那里鳞甲相对细小,存在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嗤啦!”
蕴含着精纯紫气灵力的青钢剑尖,毫无阻碍地破开了那处的鳞甲防御,深入寸许,一股暗红色的兽血瞬间飙射而出!虽然这一剑并未能造成致命伤害,但那突如其来的剧痛,以及顺着伤口侵入体内、带着中正平和却又极具穿透性的奇异灵力,让厚土疣猪发出一声痛苦与愤怒交织的惨嚎,狂猛的冲势硬生生被遏制,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显得颇为狼狈。
“好俊的身手!好机会!诸位,并肩子上,解决了这畜生!”赵乾眼见这突然出现的少年不仅躲开了致命冲撞,竟还能反击伤及疣猪,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但反应却是不慢,立刻强提精神,嘶哑着招呼同伴。
剩余尚有一战之力的三名修士(包括那名惊魂初定的女修)见状,亦是精神大振,求生欲压倒了对伤势的恐惧,纷纷强忍伤痛,催动所剩不多的灵力,火球、风刃、刀光再次向着因疼痛而动作迟滞的厚土疣猪笼罩过去。
陈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形立刻游走开来,始终与那发狂的疣猪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手中青钢剑或刺或点,或撩或削,将《御剑十三式》的基础招式运用得淋漓尽致,每一剑都如同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总是出现在疣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或是因应对其他攻击而露出的破绽之处。他的攻击并不以力量见长,却胜在角度刁钻,时机精准,劲力凝练如一,虽不致命,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干扰着疣猪的行动,加剧其伤势,消耗其体力,为赵乾等人的攻击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他的加入,仿佛给濒临崩溃的战局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彻底扭转了形势。那厚土疣猪原本占据绝对上风,此刻却腹背受敌,顾此失彼,身上不断增添新的伤口,行动越来越迟缓,咆哮声中也带上了几分虚弱与焦躁。
战斗又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最终,在赵乾拼尽全力,一跃而起,将宽刃长剑狠狠劈入疣猪因仰头咆哮而暴露的咽喉软肉之时,陈明亦如同鬼魅般贴近,手中青钢剑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精准无比地顺着疣猪因疼痛而微张的眼睑缝隙,直刺而入,深入其脑!
“嗷——!”
厚土疣猪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充满不甘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轰然倒地,溅起大片尘土,彻底失去了生机。
战斗终于结束。空地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尘土味以及法术残留的焦糊气息。赵乾以剑拄地,大口喘息,另外四名修士更是直接瘫坐在地,处理着各自的伤势,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陈明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一种看待怪物般的惊异——这少年看起来年纪极小,修为似乎也不高,但那份沉静、那份身手、那份对战机的把握,简直超乎想象。
赵乾稍微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收起长剑,快步走到陈明面前,不顾自身伤势,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到地,语气无比诚挚,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在下赵乾,乃前方百里外‘青木镇’护卫队的一名小队长。多谢道友方才仗义出手,力挽狂澜!救命大恩,没齿难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他身后那几名队员,也挣扎着起身,纷纷向陈明行礼道谢,尤其是那名被称为“小婉”的女修,更是眼含泪光,感激涕零。
陈明将青钢剑还入鞘中,动作流畅自然。他学着对方的样子拱手还礼,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在下陈明,不过一介山野散修,恰逢其会,诸位不必行此大礼,更不必以恩公相称。”他刻意将自身灵力波动维持在炼气二层左右,显得平平无奇。
赵乾见他年纪虽轻,却气度沉凝,举止有度,身手更是深不可测(在他看来),愈发不敢怠慢:“陈道友太过谦逊!若非道友,我等今日必定葬身猪腹。道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与胆识,实在令人钦佩!”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天色和同伴们的伤势,诚恳邀请道:“陈道友想必是远道而来,不知欲往何处?若是顺路,不如随我等回青木镇稍作休整?镇上虽简陋,却也有些伤药可治疗我这些兄弟的伤势,也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答谢道友救命之恩,否则我等心中实在难安。”
青木镇?陈明心中微动,这正是师父提及的、沿途可能遇到的补给点之一。他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伤痕累累、面带恳切的修士,又看了看逐渐西斜的日头,略一沉吟。独自赶路固然清静,但初来乍到,确实需要了解外界信息,获取一份更精确的地图,或许还能打听一些关于扶摇殿和羽城的情况。与这些本地修士同行,不仅能省去辨认路径的麻烦,也能更自然地融入其中,不易引人怀疑。
思及此处,他便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如此,便叨扰赵队长和诸位了。”
见陈明答应,赵乾等人皆是面露喜色,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一行人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由伤势较轻的两人费力地将那厚土疣猪有价值的獠牙、部分完整鳞甲以及一罐心头精血取下——这些是一阶妖兽身上最值钱的材料,算是他们此行的战利品,也是回去后换取灵石或贡献的凭证。然后,众人便簇拥着陈明,如同众星拱月般,朝着山林外的方向行去。
陈明跟在队伍中,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赵乾指挥若定地分配任务,看着其他队员相互搀扶,低声交谈着方才的惊险,感受着他们对自己那份混合着感激、好奇与一丝敬畏的复杂态度。救人是顺势而为,是内心深处那点未曾磨灭的良善与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与这些本地修士接触,是了解这片陌生天地、获取信息的必要途径。师父的叮嘱如同警钟,时刻在心头回响——藏拙,明辨,持正,守秘。这纷繁复杂、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滚滚红尘,他算是真正地、踏出了坚实而谨慎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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