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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沉未沉,金红色的余晖泼洒在山林与那片依山而建的聚居地上,为粗糙的木栅栏、低矮的屋顶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一行人拖着疲惫而带伤的身躯,终于抵达了青木镇的寨门。那由厚重原木捆绑而成的寨门吱呀作响地打开,露出其后略显喧闹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赵队长!是赵队长他们回来了!”瞭望塔上的汉子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老天爷!他们猎到了一头厚土疣猪!看那獠牙!”
“赵哥!小婉!你们受伤了?快,快去请李药师过来!”
寨门内外顿时围拢过来不少镇民,有粗布麻衣、面带风霜的猎户,有挎着菜篮、眼神关切的妇人,还有几个光着脚丫、好奇张望的孩童。他们的目光在赵乾等人身上扫过,最终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队伍中那个唯一陌生的身影上——一个穿着普通青色布衣、身负布包长剑、面容尚带稚嫩却眼神沉静得不像少年的陈明。好奇、探究、感激,种种目光交织在他身上。
赵乾一边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刺痛,一边挤出笑容应付着乡亲们的问候:“没事,没事,皮外伤!多亏了这位陈明道友仗义相助,我们才能宰了这畜生,捡回条命!”他特意提高了音量,将陈明推到了众人视线焦点。
陈明感受到那些汇聚而来的目光,面色平静如常,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多言。他悄然观察着这个小镇:夯实的土路不算宽阔,两旁是高低错落的木屋与石屋,烟囱里冒着或浓或淡的炊烟,空气中混合着饭菜香、柴火味、牲畜粪便以及淡淡的草药气息。这里的灵气比外界山林稍显凝聚,但依旧稀薄驳杂,远非修行福地。镇民大多身具微末的灵力波动,多在炼气一二层徘徊,甚至更多的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他们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痕迹,眼神却质朴而热切。
“陈道友,乡下地方,大家伙儿都没什么见识,热情得过了头,您千万别介意。”赵乾打发走了大部分围观的镇民,只留下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抬着疣猪尸体,这才引着陈明向镇内走去,“我先给您安排个歇脚的地方,再处理这些杂务。”
陈明跟随赵乾,穿过不算长的“街道”,来到镇子西头一处相对僻静、带有一个小篱笆院的独立木屋前。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木料颜色深沉,但修缮得颇为整洁,屋顶的茅草也铺得厚实。
“陈道友,这是镇上最好的一间客舍了,平日里也就接待些路过的高人或者行商。”赵乾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露出里面的陈设,“条件简陋,胜在清净,还望道友莫要嫌弃。”
屋内果然如赵乾所言,十分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陋的木制脸盆架,仅此而已。床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虽然粗糙,却干净整洁,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桌上放着一套粗陶烧制的茶具,表面甚至有些许烧制时留下的气泡痕迹。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干干净净。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木头、干草和泥土的气息。
陈明将背负的青钢剑解下,小心地靠在床头触手可及之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神识也如同微风般拂过,确认并无任何隐藏的窥探或异常灵力波动。他这才对赵乾道:“此地甚好,有劳赵队长费心。”
“道友满意就好!”赵乾松了口气,“那您先歇着,我去去就回。”说罢,便带着人抬着妖兽尸体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处理战利品和队员的伤势。
木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陈明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用油纸糊着的小窗。窗外正对着小院,院角种着几株不知名的耐寒灌木,挂着些许残雪。远处,镇子的声音隐约传来,更显得这小院的宁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与幽谷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人味”的空气,缓缓吐出,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稍稍放松。连续两日的独自跋涉与高度警惕,加上方才那场看似短暂实则凶险的战斗,对他心神的消耗,远大于灵力的损耗。
他回到桌边坐下,并未立刻打坐恢复,而是静静回想着踏入这青木镇后的所见所闻。镇民的修为、生活方式,赵乾等人的护卫队模式,都清晰地勾勒出修真界底层的一角——资源匮乏,生存不易,修士与凡人紧密依存,为了些许修炼资源和安全保障,便需组队冒险,与天争,与兽斗。这与他在幽谷中,有师父庇护,有阵法聚灵,可以心无旁骛专注于修行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师父让他入世历练的深意,此刻体会得更深了一层。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院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以及赵乾刻意放重的嗓音:“陈道友,可方便否?”
陈明起身开门。只见赵乾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布衣,脸上的污垢和血迹也已清洗干净,虽然眉宇间还带着疲惫,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鼓囊囊的灰色布袋。
“打扰道友清静了。”赵乾笑着走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股混合着饭菜香和淡淡酒气的味道弥漫开来。“镇子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内人赶着做出来的几样山野小菜,一盆灵米饭,还有一壶自家用野果子酿的土酒,味道粗劣,聊表心意,道友千万莫要嫌弃。”他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熏肉炒山菌、清焯的野菜、一大碗油光锃亮的炖肉,以及一大盆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米香和微弱灵气的米饭。那酒壶是粗陶所制,看起来颇为古朴。
接着,赵乾又将那个灰色布袋推到陈明面前,神色郑重起来:“陈道友,这是那头厚土疣猪身上值钱的材料,獠牙、鳞甲和精血,刚才在镇上换了灵石。按我们护卫队的老规矩,谁出力最大,谁分得最多。此番若无道友,我等性命难保,更别提什么收获。这十五块下品灵石,是道友应得的一份,还请务必收下!”
陈明看了一眼那布袋,并未立刻去接,平静道:“赵队长,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本是分内之事。这灵石……”
“道友万万不可推辞!”赵乾语气急切而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规矩就是规矩!道友于我等有救命大恩,若连这点心意都不肯收下,我等心中实在难安,往后在这青木镇,还有何脸面自称护卫队员?还请道友成全!”他抱拳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陈明看着赵乾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以及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这并非虚情假意的客套,而是此地修士遵循的一种朴素准则。他略一沉吟,不再矫情,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布袋,入手便能感受到其中灵石蕴含的温和灵力波动。“既然如此,陈某便愧领了。多谢赵队长。”这是他第一次凭借自身能力,通过战斗与合作获得的报酬,虽然不多,却意义非凡。
见陈明收下灵石,赵乾脸上顿时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连忙热情地招呼陈明坐下,亲手斟满了两碗色泽浑浊、却散发着浓郁果香和淡淡酒气的土酒。
“陈道友,请!粗茶淡饭,浊酒一碗,我赵乾代表青木镇护卫队,敬您!谢您救命之恩!”赵乾端起陶碗,神情肃穆,仰头便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滑落些许,尽显豪迈。
陈明也端起酒碗。这土酒远不如师父的青竹酒那般清冽醇厚,入口辛辣,带着野果的酸涩和一股未经充分发酵的原始气息,灵气更是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能感受到这碗酒背后所承载的、这群底层修士最真挚的感激。他也仰头,将碗中酒液饮尽,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坠丹田,带来些许暖意。“赵队长客气了。”
两人边吃边聊起来。桌上的菜肴味道说不上多么精美,熏肉咸香有嚼劲,山菌鲜美,野菜带着天然的清苦,炖肉软烂入味,都是最原始的山野风味。那灵米饭更是让陈明多看了两眼,米粒饱满,入口软糯,咀嚼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丝丝微弱的灵气散开,融入四肢百骸,虽然效果甚微,但长期食用,对低阶修士稳固修为、滋养肉身确有益处。这让他对修真界的底层资源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谈话间,主要是赵乾在说,陈明则扮演着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从赵乾口中,陈明得知这青木镇位于南疆边缘的黑风山脉外围,隶属于一个名为“流云坊”的小型修真势力管辖。流云坊据说有一位筑基期的坊主,门下有些弟子,主要靠掌控几个像青木镇这样的聚居点,收取一定的供奉,并提供最基本的庇护来维持。镇民大多以狩猎山脉外围的低阶妖兽、采集普通药材、种植低阶灵谷为生,生活清苦,修炼资源极其有限。
“像我们这样的,资质普通,又没有宗门依靠,能修炼到炼气三层就已经是顶天了。”赵乾灌了一口酒,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组建护卫队,也是为了大家能抱团取暖,清理一下镇子附近不开眼的小型妖兽,偶尔像今天这样,冒险深入一点,猎杀像厚土疣猪这种值点灵石的家伙,换些修炼用的丹药或者给家里添置些东西。”他看了一眼陈明,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陈道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想必是名师出高徒,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陈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机缘巧合罢了。”他将话题引向自己关心的地方:“赵队长,不知从此地往南,前往那‘羽城’,路途可还太平?我听闻那‘扶摇殿’乃南疆大派,不知是何等光景?”
提到羽城和扶摇殿,赵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泛起了红光,语气也带着难以抑制的向往:“羽城!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地方!听说那城墙高得望不到顶,都是用蕴含灵力的巨石砌成,上面刻满了阵法!城里住的,不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就是各大商会的头面人物!我们青木镇这点产出,大多也是运到羽城周边的坊市去交易,才能卖上个好价钱。”他咂咂嘴,仿佛在回味某种想象中的繁华。
“至于扶摇殿……”赵乾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敬畏,“那可是咱们南疆真正顶了天的大宗门!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万年,门人弟子据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里面金丹期的老祖宗,那都是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神仙人物!”他看向陈明,语气热切又带着一丝劝诫,“陈道友是想去扶摇殿碰碰运气?以道友的本事,说不定真有希望!不过,我可听说扶摇殿招收弟子严格得很,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从各地赶去,能通过考核的,那都是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的天才!竞争激烈得很呐!”
陈明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与师父之前的交代相互印证。赵乾又详细描述了前往羽城的路线:需要先穿过黑风山脉的外围区域,抵达山脉南麓的“清河驿”,那里有一个小型的修士聚集点和往来商队,可以从那里搭乘车辆前往羽城,顺利的话,大约还需七八日路程。同时,赵乾也面色凝重地提醒,黑风山脉外围虽然不像深处那样遍布高阶妖兽,但也绝非坦途,除了可能遭遇强大的流浪妖兽,更需提防一些心术不正、专门劫掠落单修士的“匪修”。
“那些家伙,比妖兽还狠毒!专门挑软柿子捏,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陈道友你独自一人,又是生面孔,路上务必多加小心,尽量沿着商队常走的路线走,莫要轻易显露财物。”赵乾叮嘱道,语气诚恳。
陈明将这些关乎身家性命的信息一一记下,心中对前路的艰险有了更清晰的预估。
酒足饭饱,夜色已深。赵乾见陈明眉宇间似有倦意,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陈道友一路劳顿,又经历恶战,想必也乏了,早些歇息。明日若需采购些干粮杂物,或是想看看更精细些的地图,镇子中心那家‘百杂物’铺子东西最全,道友可以去看看,报我的名字,那老抠门儿不敢宰客。”他笑着开了个玩笑,拱手离去。
送走赵乾,陈明闩好房门,并未立刻躺下。他先是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的每个角落,甚至用神识细细探查了床底和屋顶,确认绝对安全。然后,他盘膝坐到床上,并未进入深层次的入定,而是保持着《紫气东来功》的浅层运转,缓缓恢复着灵力,同时耳廓微动,将大部分心神用于倾听外面的动静。
青木镇的夜晚,与他习惯的幽谷死寂截然不同。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不知哪家孩童夜啼的声音嘹亮而持久,夹杂着妇人低柔的安抚;更远处,似乎还有护卫队夜间巡逻的脚步声和低语;晚风吹过屋檐,带起轻微的呜咽声……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响,交织成一曲独特的“人间夜曲”,传入陈明耳中,让他对这片真实的世界,有了更立体、更鲜活的感知。
他摸了摸怀中那装着十五块下品灵石的布袋,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机遇。又想起赵乾谈及扶摇殿时那混合着敬畏、向往与自知之明的复杂眼神。前路的目标似乎更加明确,但通往目标的道路,也显得愈发崎岖而充满挑战。扶摇殿,天才云集,竞争残酷,自己想要在那里立足,查明身世,探寻大道,仅凭目前这点微末道行和资源,无异于痴人说梦。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悄然压在心头。
次日,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陈明便已起身。他在小院中,迎着凛冽的晨风,缓缓演练起《磐石拳法》和《御剑十三式》的基础招式。他刻意收敛了灵力,动作舒缓而沉稳,看上去就像一个勤奋早起的普通少年在活动筋骨,并未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演练完毕,周身气血活络。他按照赵乾昨夜的指引,来到了镇子中心那家挂着“百杂物”陈旧木牌的铺子。铺面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山货、兽皮、晾干的草药、锈迹斑斑的铁器、成堆的盐巴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碎物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药材和皮革的复杂气味。店主是个留着几根稀疏山羊胡、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精瘦老头,正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货架上的灰尘,身上散发着炼气二层的微弱灵力波动。
“掌柜的,买一份南去的地图。”陈明直接说明来意,声音平静。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陈明身上扫了扫,尤其是在他背后那用布包裹的长剑上停留了一瞬,这才慢悠悠地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黑风山脉外围详图,标注了安全路线和危险区域,两块下品灵石。”
陈明没有讨价还价,直接取出两块灵石放在柜台上。老头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地图推了过来。陈明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果然比师父给的简图详细许多,连一些可能有水源和可临时歇脚的山洞都有标注。
他又花费几块灵石,补充了一些耐储存的肉干、面饼和清水。那老者一边打包东西,一边状似随意地搭话:“小哥儿面生得很,这是要独自往南去?可是要去那羽城碰碰仙缘?”他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陈明不动声色,将地图和干粮收好,含糊应道:“随处走走,见识一番。”
老者嘿嘿干笑两声,也不再深究,只是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哥儿年纪不大,胆气倒足。不过最近这黑风山脉外围可不太平,听说有几伙不开眼的‘黑爪子’在活动,专挑落单的下手。你一个人,路上眼睛放亮些,财不露白,遇事能避则避。”
“黑爪子?”陈明记下这个称呼,对老者点了点头,“多谢掌柜提醒。”
带着采购好的物资回到小院,赵乾已经等在院门口,见他回来,笑道:“陈道友这是准备今日便动身了?”
陈明点头:“在此叨扰赵队长了,陈某打算即刻启程。”
赵乾似乎早有预料,脸上露出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祝福。他郑重地抱拳,声音洪亮:“陈道友!大恩不言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若道友再路过这青木镇,定要再来!我赵乾和护卫队的兄弟们,随时扫榻相迎!前路漫漫,道友一路保重!”
“赵队长和诸位兄弟也保重。”陈明拱手还礼,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真诚。
他没有再多言,背上行囊,将青钢剑重新负于身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他尘世初体验的朴素小镇,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豪爽仗义的汉子,然后毅然转身,踏上了那条穿过镇子、通向南方群山深处的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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