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混沌天途 > 第十一章 辞别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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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在幽谷亘古的寂静与陈明心湖下暗涌的复杂波澜中,悄然滑过。没有凡俗间的张灯结彩,没有迎新岁的爆竹声声,唯有师徒二人于静室之内,对坐于一方矮几前,中间温着一壶陈玄不知珍藏了多少岁月、以灵谷与初雪精心酿造的“青竹酒”。

    酒液倾入粗陶碗中,色泽清冽如泉,映着跳动的烛火。入口并非辛辣,而是异常的绵柔醇和,仿佛将天地间的清灵之气都敛入了这一碗之中。然而,那看似温和的后劲里,却裹挟着一丝精纯灵气化开的暖意,初时不觉,待酒液入腹,便如春溪解冻,潺潺暖流悄然浸润四肢百骸,通体舒泰。陈明谨记师父平日教诲,并未贪杯,只浅酌了一小口,细细品味。饶是如此,那灵酒的功效也让他白皙的小脸迅速泛起一层薄红,周身暖洋洋的,神识竟比平日更为清明些许。他只觉得,这寥寥一口的滋味,远比以往吃过的任何灵果仙珍都要来得绵长厚重,仿佛将这三年的幽谷岁月都沉淀在了其中。

    年节过后,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松弛气息瞬间消散。陈明修炼得比以往更加刻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深知,师父口中的“外界”,绝非幽谷这般宁静祥和,实力是唯一的硬通货,是立足之本,亦是护道之基。他不再分心尝试任何新的丹方,或是钻研更复杂的阵法变化,而是将全部心神与精力,孤注一掷地用于巩固、打磨现有所学。

    每日,他花费更多时间打坐练气,不再追求气感的迅猛增长,而是反复锤炼其精纯度,引导那已达炼气三层巅峰的灵力在经脉中做更为精细复杂的运转,剔除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驳杂,力求将当前境界打磨得圆融无瑕,如琉璃透彻,为那即将到来的突破契机,也为应对外界未知的挑战,打下最坚不可摧的根基。淬炼肉身亦未放松,《磐石拳法》演练时,更多了一份对自身肌肉、筋膜、骨骼细微掌控的感悟,追求力与气的完美交融。青钢剑更是日夜不离其身,除了固定的剑式演练,他常常于月下独立,仅以手指轻抚剑身,以《养剑诀》默默温养,心神与剑意交融,仿佛在与这位沉默寡言、却最是可靠的“老友”进行着临行前最深刻的沟通。

    陈玄也开始默默为他准备行囊。这一日,他将陈明唤至身前,递过一个看似普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储物袋。袋身用的是最寻常的“空蝉纱”,仅有数尺见方的狭小空间。

    “此去外界,诸事需靠自己,为师能予你的,唯有这些。”陈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开始一一清点其中的物事:

    数十块棱角分明、散发着柔和微光的下品灵石,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角。“此乃修真界通行之物,易货、修炼、布阵皆不可少。然财帛动人心,非必要时刻,尽量莫要露白,需知节俭。”陈玄叮嘱,语气慎重。

    三只小巧的白玉瓷瓶,瓶身贴着红纸,上书“回元丹”。拔开瓶塞,一股比市面流通的同类丹药更为精纯数倍的药香便逸散出来。“此丹于灵力耗损时服用,可助你快速恢复。是为师亲手炼制,药性温和,效力尚可,谨慎使用。”

    五张材质特殊、触手微凉的淡金色符箓,其上朱砂纹路简单,灵光内蕴。“此乃最低阶的‘金刚符’,激发后可在身前形成一道短暂护罩,抵御寻常炼气中期修士一击或可,聊胜于无,危急时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一套浆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普通青色布衣。“入世随俗,你且换上此衣,那身六术门道袍,暂且收起,莫要轻易示人。”

    那柄已与他心意初步相通、青光内敛的青钢剑,以及那尊陪伴他度过无数炼丹时光、外表黝黑朴素的黑铁药鼎。

    几本封面空无一字、略显古旧的书册。陈明翻开一看,里面是师父陈玄那熟悉的、铁画银钩般的笔迹,亲手誊写的《紫气东来功》前四层完整口诀、《基础丹识》精要、《符文初解》核心、《阵法基础概述》纲要,每一页的边角空白处,还密密麻麻附有师父独到的批注与心得,其价值,远非外界流传的大路货色可比。陈玄神色极其严肃地告诫:“此乃我门根基所在,你需妥善保管,勤加修习,绝不可外传!切记!”

    最后,陈玄取出一枚触手温润、看似普通的白玉令牌。令牌正面仅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古篆“陈”字,笔画间似有云纹暗涌;背面则浮雕着云雾缭绕、山峦隐现的图案,细节模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悠远气息。陈玄将此令牌郑重放入陈明掌心,语气低沉而凝重:“此物……你且收好,贴身藏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于人前。若……若真遇生死大难,走投无路之时,或可凭此,于特定之处,寻求一线渺茫生机。然,福祸相依,此物亦可能招致未知麻烦,慎用!慎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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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想象中威力惊人的法宝,没有能瞬间扭转战局的保命底牌,更没有足以震慑宵小的师门信物。陈玄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褪去所有光环与依仗,真正以最朴素、最低微的姿态,从这修真界的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去经历,去磨砺,去成长。

    临行前夜,月色格外清冷,如同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铺洒在庭院未化的皑皑积雪之上,映得四周亮如白昼,纤毫毕现,反倒透出一种不真实的静谧。

    陈玄将陈明叫到院中那棵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岁月的老松之下。松枝承载着厚重积雪,偶尔不堪重负,便簌簌滑落一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晰的声响。

    “明儿,”陈玄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明日,你便将只身离去,踏入那纷扰红尘。有些话,为师需最后叮嘱于你,你需字字句句,刻印于心。”

    “师父请讲,弟子必洗耳恭听,永志不忘!”陈明躬身肃立,神色前所未有的庄重。

    “第一,藏拙。”陈玄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人心,“你身负我六术门真传,三年苦修,根基之厚,灵力之纯,对丹、阵、乃至符文之悟性,皆远超同侪。此为你最大优势,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外人前,非至生死关头,绝不可显露全部实力,尤其是你对云篆的莫名亲和、以及对丹道阵理那超出常人的独特理解,需慎之又慎,最好彻底隐藏。便以寻常散修,或是某个早已湮没无闻的小门派弟子身份自处,方是长久之道。”

    “第二,明辨。”陈玄语气转沉,带着看透世情的沧桑,“修真界绝非善地,人心鬼蜮,利益交织,远比妖兽毒瘴更为凶险。莫要轻易付诸信任,画虎画皮难画骨;然,亦不可无端生出害人之心,持身不正,则道心蒙尘。凡事需冷眼旁观,多看、多听、多思,权衡利弊,但求问心无愧。即便是那扶摇殿,门规森严之下,也绝非清净乐土,其内派系林立,资源争夺,倾轧算计,无处不在。你需学会在其中立足,却不可同流合污。”

    “第三,持正。”陈玄凝视着他,眼神中饱含着最深切的期许,“我六术门虽逢变故,传承式微,然门风不可堕,傲骨不可折!修行先修心,持身须正。不为恶,不欺心,此乃底线。但需记住,持正非是迂腐不堪,遇不平事,需量力而行,保全自身方是根本;遇该杀之人,亦不可有妇人之仁,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害。其中分寸拿捏,存乎一心,需你自行把握体会。”

    “第四,亦是重中之重,”陈玄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关于你的身世来历,以及你体内那万中无一、看似‘空白’却暗藏玄机的特殊资质,绝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即便是在扶摇殿检测根骨时,灵具显现异常,你也只需推说不知,或言自幼体弱,经脉有异,蒙混过去。此事关乎你的生死存亡,甚至可能牵连甚广,切记!切记!”

    陈明将师父这字字千钧的叮嘱,一字不落地牢牢刻印在神魂深处,他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如磐石,重重顿首:“弟子在此立誓!绝不辜负师父殷殷教诲!此行必定谨言慎行,藏拙于巧,明辨是非,持守正道!关于身世之秘,纵是身死道消,也绝不敢泄露半分!”

    陈玄看着他稚气未脱却已初显坚毅轮廓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眼中万千复杂情绪翻涌,最终尽数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缓缓伸出手,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揉了揉陈明的头发,只是这一次,动作格外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不舍与眷念。

    “去吧,回去再仔细检查一番行装,早些安歇。明日拂晓,我……送你出谷。”

    陈明回到那间住了近九年的小小房间,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熟悉的一切。那张硬板木榻,那张刻画了无数符文线条的木桌,那个陪伴他一次次炼丹失败又成功的蒲团……每一件物品,都仿佛浸透了他的汗水与回忆,此刻看来,倍觉亲切,也倍觉难舍。他将师父给予的灰色储物袋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在最里层的衣物内,反复检查了数遍,确认无误。青钢剑横于膝上,他以《养剑诀》默默运转灵力,温养着剑身,心神沉静,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而郑重的告别仪式。

    躺在冰冷的床榻上,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脑海中思绪纷繁,如同潮水般涌来。有对幽谷九年安宁岁月的不舍与眷恋,有对师父如山恩情与深沉关切的无限感激与依恋,有对外面广阔天地、无数未知机遇的好奇与憧憬,有对前路艰险、人心叵测的隐隐忐忑与不安,更有一种即将脱离庇护、独自面对世间风雨、命运由己掌握的成长感与决绝。种种情绪交织碰撞,让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翌日清晨,天光尚未破晓,山谷中弥漫着一天里最浓重的寒意与乳白色的晨雾,万物都还在沉睡之中。

    陈明已收拾停当,换上了那身普通的青色布衣,略显宽大的衣物更衬得他身形单薄。他将青钢剑用厚实的粗布条仔细缠绕包裹,负于背后。推开房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陈玄已静静地站在院中,仿佛与这晨雾融为了一体,等待着他。

    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没有一句催促。陈玄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他此刻的模样牢牢记住,最终只化作三个字:“跟紧我。”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踏着浸透晨露与寒霜的石板小径,沉默地走向那幽谷唯一的出口。山谷依旧沉浸在破晓前的静谧里,唯有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早鸟的清脆啼鸣,打破这片沉寂。

    来到那处被浓密藤蔓与终年不散的奇异雾气所遮掩的谷口,陈玄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抬起,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变幻,道道精纯平和的灵光随着他指尖的舞动,精准地打入那片翻涌的雾气之中。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藤蔓如同活物般向两侧退去,雾气向内收敛,最终,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蜿蜒向外、隐没在朦胧晨曦与山林深处的小径,清晰地显露出来。

    “由此路出去,一路向南而行。”陈玄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寂静,他指着那条未知的小径,做着最后的交代,“约莫半月脚程,便可抵达扶摇殿势力范围的边缘,那里有座大城,名为‘羽城’。沿途或有零星村镇,可供你歇脚补给。然山野之间,亦不乏精怪妖兽,以及……一些专行劫掠之事的不轨之徒。万事,皆需靠你自己了。”

    陈明定定地看着师父,看着他历经风霜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深沉关切与落寞,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视线变得模糊。他后退两步,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的布衣衣袍,然后,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倒在这片生他养他、承载了他近九年光阴的土地上,对着恩师陈玄,俯下身,无比郑重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师父!养育之恩,授业之德,如山似海!弟子陈明,纵是身化飞灰,亦永世不忘!弟子……就此拜别!”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异常的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不敢再去看师父的神情,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幽谷,将它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毅然转身,迈开尚且稚嫩却无比坚定的步伐,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通往广阔天地、也通往莫测未来的蜿蜒小径。

    那单薄的青色背影,很快便被谷外更为茂密的林木与愈发浓重的晨雾所吞没,再也看不见分毫。

    陈玄依旧站在原地,身形如同化作了另一棵古松,久久未曾动弹分毫,目光仿佛穿透了迷雾,依旧追随着那早已消失的身影。直到天边第一缕晨曦终于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向山谷,他才缓缓仰起头,望向那无垠的天空,默然良久。最终,他拎起腰间的朱红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猛灌了一大口,任由那辛辣醇厚的酒液顺着银白的胡须肆意流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雏鹰离巢,龙归大海……是乘风破浪,还是折戟沉沙……前路漫漫,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与选择了……”一声若有若无、饱含复杂情感的叹息,随风悄然消散在幽谷的入口,了无痕迹。

    谷外,晨光渐炽,驱散着薄雾,照亮了前方蜿蜒曲折、充满未知的山路。陈明深吸了一口与谷内清灵气息截然不同的、带着泥土草木原始腥气与尘埃味道的空气,握紧了背后以布包裹的青钢剑剑柄,目光清澈而坚定,投向了南方那广阔无垠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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