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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义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夜,也害李从舟一宿没睡。

    由此,圆空大师还是知晓了明义下山犯戒一事,震怒只余,本想让他到戒院领二十棍,又看他身子虚,只好许他先养病。

    等养好了,就去领戒棍、再上山顶摩崖石壁禅修半月,以思己过。

    至于李从舟知情不报,圆空大师念他年纪小,只口头说两句,还要他次日随寺监下山,给明义带些药。

    寺监是循例去京中布施,要去慈幼局、济民坊两处,方向上与李从舟要去的药局并不一致。

    不巧这日药局义诊,门口排队抓药的人多,寺监怕误了正事,便和李从舟约定分头行事,午时再相约和宁门外阙亭,然后一起回寺。

    李从舟排在队伍里,没一会儿街上就传来兵甲铿锵声——

    一群披重枷的犯人从含光门入,他们一行十个为伍,由重甲持枪的士兵押解着走向刑狱,

    李从舟瞥了一眼没太在意。

    倒是他身边的百姓因干站着无聊,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西南那批乱党吧?勾结蛮人杀了招讨使欲自立为王的。”

    “是哦,叫乌什么来着……?”

    “乌昭部!”

    “对对对,就是乌昭部!诶等等、不是?我之前听我家那口子说,这个乌昭部不是还跟我朝联姻么?襄平侯不还娶了他们部落的公主……”

    “去去去,什么公主,一个边境小部落罢了,也配叫公主?!我看这联姻从一开始就有阴谋。”

    ……

    听到这儿,李从舟眉头一沉——

    乌昭部,这不正是乌影的部落?!

    他转身极目,果然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皮肤偏黑、个头高挑的少年人,他容色冷漠,一头蓬松卷发下,左颊上有一枚熟悉的盘蛇纹。

    真是乌影。

    李从舟往那边跟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少年。

    乌影是他前世的暗卫。

    他们初遇在西北战场上,彼时他是率部奇袭的副将,而乌影是被西戎贵族买去淫|辱的帐帷奴隶。

    夜袭那晚,他杀入西戎守将的营帐,才一剑将对方扎了个对穿,拔剑抬头,就意外地在重重纱帐后,看见个被铁链困在床|上的青年。

    只可惜……

    那时乌影已被剪去了舌头、根本没法开口说话,会写的字都是苗文,整个西北没一个人能看懂。

    他们之间的交流,一直停留在一些简单的手势。

    李从舟看得出来乌影恨西戎,但却不明白他为何也很讨厌中原人。除他之外,乌影对所有汉人的态度都是冷漠而戒备。

    后来,西戎被灭、宁王府的人找来,李从舟才终于知道真相——

    乌影是苗人,属乌昭部。

    乌昭部在锦朝西南边境的乌蒙山上,与蛮国仅有一江之隔。

    地理位置上,此部和乌蒙山一样,该归蜀府管辖。但苗人习俗与汉人不同,倒更与对岸蛮国相似。

    除了他们,乌蒙山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七|八个同样的苗人部落。他们在山中耕种、放牧,偶尔还会与山下的汉人村落互市、通婚。

    朝廷担心他们会勾结蛮国在边境生事,于是抽调了西南大营两万兵丁,在乌蒙山下另成立了一个宣抚司。

    又在宣抚司内设招讨使一名,由这几个苗人部落的首领轮流担任,负责征收赋税、核查人口,处理两族之间的纷争。

    承和五年,还令襄平侯迎娶了乌昭部首领的女儿为正妻,而乌昭部也派时年十五的乌影作护卫送亲。

    前世西南这场“叛乱”,其实是襄平侯做的局:白氏夫人发现他暗中筹谋恶事,他便想出这条毒计来铲除异己、杀人灭口。

    乌昭部这些苗人只是想守卫自己的家园,却被襄平侯颠倒黑白成叛乱,更调动宣抚司两万大军,直接踏平了乌蒙山。

    乌影和族人被俘虏押解上京,后来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乌影也因外形出众、身量高挑而被黑市商人看中,以奴隶身份辗转贩去了西戎。

    李从舟追着那队伍走了好几步,直到身后妇人喊他:“小师傅,你这队还排不排了?”

    他才抿紧嘴,默默回到队伍中。

    重生回来两年,除了师父师兄弟,乌影一直是他最想救的人。

    李从舟面色阴沉地捏紧双拳,他得赶在黑市商人前,把乌影带走。

    只是刑狱不似一般牢狱,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拿好药出来,李从舟闷头想着自己的事没注意,不慎和一个从药局跑出来的男孩撞在一起。

    男孩哎唷一声跌倒,抱着的东西也散落满地。

    “施主没事吧?”李从舟蹲下去扶他、帮忙捡东西,

    “没没、没事,”男孩摆摆手,“是、是我自己不当心。”

    男孩瘦瘦小小,胳膊却很结实,他买的都是药局提前包好的跌打药,还有个白瓷瓶装的金疮药、瓶身绘着丹顶鹤。

    药局的金疮药分为三等,其中最上一等用的就是这种绘有丹顶鹤的瓶子,另外两种分别是纯白色和绘着杏花的。

    “家中有人受伤?”李从舟把掉在地上的金疮药递过去。

    男孩啊了一声,像是又被吓了一跳,然后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啊是,是……我叔叔受伤了。”

    “这样。”李从舟扶他起来,还道了两句平安咒。

    结果,到和宁门阙楼等寺监时,李从舟又见着这男孩,他站在一辆马车旁,笑盈盈将手中东西都推给车夫。

    车夫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男孩递东西他也不要,“狗娃你这是做什么?不用不用,你每个月才挣几个钱!”

    “要、要的,”男孩坚持,用力将手中的一包药塞给他,“以、以前都是叔照顾我,现、现在裁军,叔你一个人在京中不易,这个,要、要给你的!”

    推搡间,车夫的斗笠被碰掉,露出一张脸十分狼狈:眼眶乌青、侧颊带着擦伤。

    男孩看见他的伤,更加坚持,眼眶都红了,车夫只得妥协,将男孩抱上车,又絮絮说了一会儿话。

    他们提到了西北大营的裁军、提到了西戎王的病逝……

    倒不是李从舟非要听,而是他们说的话带西北口音。

    那男孩还好,车夫说的根本就是西北话,让他这个前世在西北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一下就入了耳——

    裁军和老戎王的病逝实际上是一件事,正因为西戎式微、朝廷才想着裁剪西北大营的军费,用来供给西南镇压叛军。

    然而西戎王庭只是表面混乱,不消几个月就会卷土重来、打锦朝一个措手不及,适时军中人手不足、粮饷无继,以至战死饿死者甚众。

    这是今年秋要发生的事,但李从舟自顾不暇,只能沉默看他们离开。

    ○○○

    “桂花糕事件”后,顾云秋躲了李从舟好几日。

    不止是躲,还有些臊。

    重活一世的人心思重,总担心别人误会,以为他不安好心。想解释,又怕人根本没当回事,冒然一提又显得他矫情。

    而且那人是李从舟,是将来单枪匹马杀穿整个西戎王庭的嗜血煞星。

    他疯起来可是谁都杀,顾云秋捂住后颈:害怕。

    这几天他去看过顺哥一次,再看不上顺哥行径,顺哥也是陪他多年的小厮。屁股开花的滋味不好受,顾云秋就顺手赏了他一瓶金疮药。

    这药是王府的老医翁调的,装在个白瓷长颈的胆瓶中,顶上塞着个红塞子,看起来十分精致。

    顺哥感恩戴德,趴在炕上保证自己绝不再犯。

    可等顾云秋离开直房,他又忍不住叫来一众小厮,向他们炫耀,“都瞧仔细了,这可是公子亲自!拿来赏我的金疮药!公子待我多好!”

    小厮们羡慕地围在炕边,巴巴看着顺哥手中那个小瓷瓶。

    “那哥,我给您上药?”最殷勤一个凑上去,伸出双手想去接那瓶子。

    结果顺哥哼了声,直将那瓶药塞进怀里,“去去去,谁许你碰了?!要你收拾的东西收拾完没?还有你,站那儿干什么,桌子擦干净了么?”

    小厮们喏喏应了,顺哥又发号施令说他想吃果子、想喝水。

    最后一众小厮干活的干活、伺候他的伺候他,炕边摆上青梅饮、甜果子,左边一个小童打扇子,后面一个给他按摩背。

    顺哥惬意地眯着眼,还不忘给众人画饼,“哎对,就这个力道,没错那边镜子擦亮点!以后等我当了大总管,一定提携你们。”

    趴在他身上给他按背的小厮也激灵,立刻软声道了句:“谢谢总管。”

    直房内发生的一切顾云秋一概不知,他依旧在犯愁树种的事——

    借顺哥一事,顾云秋劝王妃减少他身边伺候的人:

    人太多显眼不说,还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甚至会让仆役们生出仗势欺人之心。

    王妃被说服,小厮只留贴身伺候的一名,护卫也只让一个近前跟着。

    顾云秋如愿以偿,也收集到一些榆钱子。

    但他就一个人,这样减下来速度太慢、效率也太低,往往花了半日时间、人晒得汗流浃背,也只能捡得一小碗。

    顾云秋抱着小碗,闷闷地趴到炕上:

    那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捡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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