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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兵符共有五种,分别是第一符、第二符、第三符、第四符和第五符,以这五种符的有机组合表示调用兵力的多少。通常来说,发兵两千人,需要用到一虎两豹符。
单庭珪和魏定国看完命令后一齐点了点头,表示没毛病。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紧接着便进入合验兵符的程序。
宦官先从身后的木匣中取出了一个长五寸,阔二寸,厚六分的铜符。
铜符上面刻着六个篆字,曰“河北路发兵符”,下面铸虎豹为饰,这个铜符并不完整,只有一半,谓之曰左符。
另一半,也就是右符,掌握在单庭珪手中,这是他预先和老都监一块从监押司的保密库里取出来的。
右符左旁铸着四枚虎豹头饰,上边开有四窍,这就是查验勘合之处。
先勘合讫,这是查验兵符的规矩。
两个铜符底下都刻着十个随机节选的十二天干地支字号,诸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类。
单庭珪小心接过左符与自己手上的右符合在一起,见到二符无缝衔接,他松了口气,然后便将合二为一的兵符沾上红色的印泥,稳稳地盖在了一张洁白的宣纸上。
片刻之后,铜符拿起。
宣纸上出现了一圈繁复的纹路以及一些乱字,这些乱字中,一个“己”字完完整整地凸显了出来,异常显眼,这就说明合讫无误。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老都监更是清了清嗓子,直接开口喊道:
“牙槽相合,己字为合,合验无误,可即刻发兵!”
即刻发兵是指在战时验完兵符之后立刻就能带兵出发,现在当然是没那个必要的。
这一嗓子只是说明兵符合验无误,一般是喊给被征调的将校和兵卒听的,意味着向他们公示程序合法,可以开拔。
知州等人精神一振,心想赶紧把最后一步走完,他们再款待一场酒食,就可以把这个死阉人礼送出境,那时候就可以该吃吃,该喝喝,关起门来过原本的舒服日子。
所谓的最后一步,就是朝廷规定在合验兵符之后,被调动的将领还需要当场将左符密封在匣子里,同时在匣子的封皮上盖上他们的自己官印,以此杜绝左符被宣命使者拿出去二次使用。
身边的知州悄悄扯了扯单庭珪的袖子,单庭珪立刻明白了上官的心思,他赶紧将左符还给宦官,然后提示魏定国,他俩各自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一并呈上。
锦囊里放着的是单庭珪和魏定国的官印。
“哟!这是在撵咱家呢?”
那宦官见状冷冷一笑,当即摆起了脸子。
这时候知州他们就开始疯狂给单庭珪和魏定国打着眼色,示意他俩当出头鸟。
可耿直粗鲁的魏定国哪懂这个,单庭珪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中贵人哪里的话,卑职们念在贵人车马劳顿,想着早些把兵符封了匣,也好安排贵人们在驿站歇下,晚间已备好酒宴,届时还望贵人赏光莅临。”
那宦官看了几眼单庭珪,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
“哦?是嘛?那便如你所愿,只不过饭就不必了,咱家也想赶紧卸下这副皇命呢。”
说罢,宦官径直取出单魏二人的官印,将左符密封完毕,完事宦官将官印抛还给单庭珪和魏定国,同时对身后的随从大声道;
“既然左符封匣了,那咱家的皇命也就宣完了,你们也不必在此歇息了,赶紧带着左符即刻回京复命吧!”
“喏!谨遵殿直(注1)之命。”
一众东京来的小黄门(注2)以及随行的枢密院吏员赶紧俯首应诺,然后一齐恨恨地瞪了单庭珪一眼,不情不愿的带着兵符转身出门,还真就一点也不停,便往东京去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这群人都走了,这个为首的阉人不走?
知州等人先喜后惊,不解其意。
此时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的郝监押却突然排众而出,拱手作揖道:
“哈哈哈,我当这回来的是谁,原来竟是高兄!”
一声“高兄”,顿时让那宦官扭捏起来。
他款扭腰肢走到郝监押面前,没好气地攥起拳头,照着郝监押的肩膀轻轻锤打了一下,无比娇羞地说道:
“哎呀,咱家还道是谁?原来是东京的郝大郎!甚么高兄,那都是旧日称呼了……大郎今后称呼咱家高走马便可。”
走马!!!
被一声“大郎”叫得无比腻味的郝监押还没说话,知州等人却提前一步失声大叫。
凌州通判更是直接抢在知州前边发问:
“殿直此言何意?我河北路一文一武两名走马都已齐备,殿直莫非是荣任其他路的公事?”
走马,简称走马承受,全称是都总管司走马承受公事,为皇帝特派使者,是宋代官场上身份公开的特务。
一开始的时候,走马承受仅负责密察将帅的言行举动,不涉它事。后来走马承受权柄越来越大,逐渐负有监察本路将帅、人事、物情、边防及州郡不法事之责。
"事无巨细,皆得按刺"。每年一次赴阙直达奏事。如有边警急报,不时驰驿上闻。并许风闻言事,渐渐成为了官场上有名的祸害。
按照朝廷规制,诸路一般设一至两员。置双员的时候,一员内侍,一员武臣。眼下河北路的走马承受已经满员,所以通判才故有此问。
只可惜通判的美好愿景落空了,高走马扭过脸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官家御笔,此次河北路兵马出界别路,承受一员随军,怎么?这位相公还有甚疑问?”
好家伙,现在通判是没疑问了,但是压力却给到了单庭珪和魏定国这边。
什么走马承受,这分明就是监军!
没错就是监军,走马承受原本的职责也正是监军。
可这回出兵不过才两千人,居然也派监军?单庭珪和魏定国这分明是以小州兵马监押的身份,受到了原本路一级的钤辖和都监才能受到的特殊待遇。
场中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反正只要不是常任的走马承受就行,顶多伺候到开拔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但是旋即众人看向单庭珪和魏定国的目光就充满了幸灾乐祸。
走马承受这玩意谁有谁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折腾和祸害人,那是连路一级的大佬安抚使都头疼的存在,遑论这俩毫无背景的中下级武将?
单庭珪欲哭无泪,早知道有这茬,他刚刚他哪里还敢当出头鸟,现在巴结这厮还来得及么?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还不待单庭珪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那宦官就已经走到另一边,转身和郝监押把臂言欢了。
看到这二人打得火热,不但单庭珪如丧考妣,就连魏定国也回过味来,他一下就面如死灰,知道此番大祸临头。
不常任的走马承受那也是走马承受,反正不是知州他们能得罪的存在,刚刚又发生了些许的不愉快,看着这位新鲜出炉的高走马和郝监押言谈甚欢,知州他们便赶紧上前缓和关系。
知州的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上前拱手施礼,客气地询问道:
“敝州此次出兵,能得高走马随军,当真是莫大福分,便是我等州县官员闻之,也深感与有荣焉啊……啊对了!还不知高走马名讳,仙乡何处?还请赐教。”
眼见是一州知州说话,那宦官高低卖了几分面子,他转过头,捏起兰花指,简洁明了地吐出了九个大字。
“咱家姓高,名朋,东京人。”
………………
夜已深了,单庭珪和魏定国目中无神,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凌州衙门。
现在对于他俩来说,分别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回出兵无论是粮饷、军械、盔甲、赏钱甚至是马匹,都可以全部给齐,甚至还能额外再多拨发一些。
这是高走马当众交代的事,在他可以“风闻言事”特权的震慑下,这条命令必然会得到凌州官员百分之百的贯彻执行,后勤这块是基本不用操心了。
坏消息是,今晚的招待晚宴没让他俩上桌。
他俩凑的一笔财货也被高走马手底下的小黄门一脸冷笑地拒收了。
小黄门的原话是:
“高殿直说了,二位不用操心打仗以外的任何事,兵不够可以再添,军器粮饷不够可以再要,只要能打赢,万事好说。”
只要能打赢,万事好说。
那打不赢呢?自然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然而事实真的会如小黄门所说么?
在今夜州衙招待晚宴结束后,郝监押带着一笔不菲的资财踏进了高走马的临时住处。
月沉星黯,殿直亦未寝。
在塞给小黄门一块硬硬的物什后,郝监押很快就得以顺利的进入到屋内,高走马应该是刚刚洗漱完毕,正半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灯下安坐,看样子是在等待下人给他拭干头发。
“大郎星夜而来,恁地心急?”
不得不说,当高走马手捏兰花指,嘴里幽幽吐出这么一句话时,场面相当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二人私下幽会呢。
郝监押也是一头汗水,自从这厮被阉了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果说以前的高衙内只是油腻好色的话,那么现在面前的这位高殿直多少就有点变态了。
说话办事之时,初时还咯咯地只顾笑,可一转头,立马就阴恻恻的看人,堪称喜怒无常。
作为以前一起厮混在东京勾栏中的老朋友,郝监押都有点遭不住了。
“走马哪里的话,自年小弟来地方任职后,你我阔别已久,今日兄长降临凌州,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小弟都该前来拜会探望。”
郝监押不愧是东京豪门出来的子弟,为人处世上很有一套,前面还称呼职务,话头一转就变成了兄长,无形之间就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这话对待任何一个朋友都会起些作用,唯独对高走马不行。
因为一有人称呼他为兄长,就会使他想起他还名叫高鹏的日子。
这是高朋的逆鳞,只可惜郝监押离开东京颇久,还不知道此事已经成为他们那个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和忌讳。
于是高朋的声音陡然转冷。
“哼!郝大郎不用扯那些有的没的,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若无你家老爷子上的奏疏,咱家一时半会也没机会踏出宫门,亲自前来报仇,原本咱家是该承你一番心意的。”
“但是我不管你真是蔡相的人,还是假是蔡相的人,你想通过派下一名监军来做手脚,使单庭珪和魏定国不出征就被找个罪过下狱的念头还是不要再有了。”
“咱家不想理会公相和媪相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咱家如今已走到这一步就只想报仇,谁拦着咱家报仇,咱家就什么也顾不得!”
眼见已经撕破脸,郝监押也不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同样露出了獠牙。
“高兄还请慎言!甚么真的假的,这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便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郝家虽然抵不过高太尉在陛下面前荣宠日深,却也容不得别人往我家大门上泼污水!”
“高兄如今拜在隐相门下是不错,可我郝大郎自忖也能在公相面前说得上话!高兄想报仇没人阻拦,可我郝大郎前期费心费力,又搭人情又花金银,你高殿直也别想得了便宜就卖乖,我要做的事也一定要做成!”
二人彼此剑拔弩张,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是在灯下瞪着一双布满了血丝的大眼珠子。
气氛一时僵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怒目而视的高朋突然由怒转笑。
“咯咯咯……你瞧你瞧,大郎还是往日的性子,恁地急躁。罢了罢了,谁让咱家这番借了大郎的东风,倒也不能真个就拂了大郎的心意。”
“咱家也想通了,咱要的报仇是覆灭梁山泊,大郎要除的心头之恨乃是那单魏二人,这两者倒也并非是纠缠不可解之事。”
“毕竟……谁又能保证,仗打赢了,领兵的将领就没罪过呢?”
“嘶!”郝监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厮成了阉人之后倒是好狠的心!俺原本只想在未出征之前,以点兵不足,贪墨军额的罪过将单魏二人下狱,但看这厮的意思,是准备大胜之后再秋后算账!”
够狠!
不过我喜欢!
郝监押同样卸下怒气,展露笑意,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笑道:
“好计,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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