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水浒:从卖私盐开始 > 第一百六十章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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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润知道朝廷发兵会很快,但他不会猜到会这么快。

    被他寄予厚望的公孙胜前脚才踏进东京城的大门,连落脚地都还没找好,更别说规划建设一处道观作为收集东京情报的大本营,那更是没影儿的事。

    但此时枢密院的公文已经到达了凌州监押司。

    监押是军职名称,它的级别并不固定,上至六品武官大员,下至从九品刚入流的承信郎都可以担任此职,大到一路一州,小到一寨一监,都可设置监押这个官职。

    从某种意义上讲,北宋中后期的监押有点像现代官场上烂大街的主任官衔,不看它的寄禄官(行政级别),就很难分辨出它的级别高低和权力大小。

    但监押后边加个“司”字就不同了。

    监押司也称为钤辖司,二者经常混用,外行人难以区分。但都是北宋禁军在地方上的军事管理机构,大体上分为州一级和路一级,两种级别。它的主官称呼为兵马监押或兵马钤辖,由于其职数并不固定,所以在有多名监押或者钤辖并存的情况下,为了加以区分,其中资格较老的,或者牵头主理事务的,称呼为都监押,简称都监。

    但都钤辖却不参照此例,都钤辖仅次于都总管和副都总管,是可以担当方面之任重要武职,可以按照皇帝或者朝廷的命令节制部分中下层将领,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经制大将。

    按照《宋会要·职官》记载,北宋中前期,地方诸州各置兵马监押,其中大州二或三员,小州一员。可到了宋徽宗时期,由于冗官太多,渐入冗滥,最夸张的州甚至会有六七名兵马监押同时在职,但其中大多是权贵子弟得此官职,仅徒享俸禄而已,并不能真正带兵打仗。

    凌州不是大州,但是受徽宗一朝的政治风气影响,此时凌州境内同时有四名兵马监押同署办公。

    公文送达之际,监押司里恰好有三位监押在署,这三位监押分别是:

    单廷珪、魏定国以及另一位年老的兵马监押。

    按照吏部和枢密院定下的条例,这位年老,且寄禄官达到了正八品的兵马监押,是三人之中唯一有资格稍被称呼为都监的存在。

    只可惜这位都监年纪已经接近六十,依照惯例,他很快就要向朝廷上自请离军的奏疏了。

    从传令兵手中接过用火漆密封严实的牛皮信筒,老都监挥挥手让其下去歇息,随即拔开木塞,将内里的公文倒了出来。

    昏黄的老眼只在封皮上一扫,老都监便抬起头来道:

    “此乃枢密院调兵故牒,看封口的火漆印记,乃是五百里加急的重大军令,如今衙署里只有我等三人在场,不如等另一位监押来后,再共同拆阅可好?”

    宋代的公文的传递等级大概分为三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不等,面前的这封文书五百里加急,并且涉及调兵之事,显然非同小可。

    老都监老成持重,他深知都监和监押隶属同僚,共同听命于本路的经略使和凌州的知州,接受双重管理,二者之间只有资历深浅的区别,并无上下之分,是故他出声询问身旁的单庭珪和魏定国二人,这是好生商议的意思。

    但魏定国不这么看。

    魏定国身长七尺,生得面白无须,望之颇有文气,可实际上他却是粗鲁无文,自恃勇力,虽然崇尚义气,但脾气暴躁,人人都称呼他为神火将。

    他平素还是很尊重这位老都监的,但是这会儿听到老都监提起了另一位兵马监押,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大叫道:

    “都监理会那厮作甚?叵耐那厮十天半月不进衙门办公,一年也难得入一趟军营,自古军情如火,如何值当为这厮耽搁!我等自看了,再着人转告与他便了。”

    魏定国嘴里的那厮其实姓郝,乃是去年从东京来的一个权贵子弟,此人平素自诩为风流文人,没事就爱干些写写画画的勾当,更兼眼高于顶,一直将分内的兵事视为“浊事”,从来不屑于过问,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没事就爱往身为一州之类官阶最高的文官知州身边凑。

    但是嘴上是一套,实际上又是一套,这位郝监押虽然张口闭口“丘八之事不足与闻”,但喝起兵血来却相当狠辣,可能是有着深厚的家学传承,他不管是虚报兵额还是驱使军士做工,亦或者是克扣军饷和贪墨军粮,此人的吃相让身为同僚的三位兵马监押看得那是心惊胆战,经常担心他辖下的军士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哗变闹事。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除了疾恶如仇、脾气暴躁的魏定国会和他当面过不去,不管是人老成精的老都监,还是心思深沉的单庭珪都会捏着鼻子讨好此人,毕竟都知道此人有大来头,早晚会升官到他们的头上。

    可偏偏此人喜欢以貌取人,对外貌鄙陋的单庭珪从来都不屑于掩饰,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哪怕单庭珪多次曲意结交,阿谀奉承,可此人却仍旧一副不耻为伍的模样。

    单庭珪和魏定国长相有些相反,他壮硕敦实但却身量不高,皮肤黝黑糙厚,和山间老农、水上渔夫类似,下颔还长着一把乱糟糟的短须,天生的抬头纹,可谓是年纪轻轻就已经一把年纪。

    有一次他们共同去本路的钤辖司汇报事务,单庭珪只不过是挨着那郝监押近了一点,大庭广众之下,那郝监押就想沾染了瘟疫一样,一蹦三丈高,当着整整一路文武官员的面,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那之后,哪怕单庭珪自诩为唾面自干之辈,却也和郝监押彻底站到了对立面。

    当然,这只是单廷珪内心里的决定,表面上他还是一副忘却前嫌,致力于同僚通好的好人模样。

    单庭珪虽然其貌不扬,但他和当代大多数粗鄙不文的武将不同,此人看起来外表粗犷鄙陋,实则内里颇知书史,尤其喜欢研读水战水攻之法,所以有个绰号叫圣水将。

    往往一个人书读得多了,心思就很灵活。单庭珪虽然和魏定国意气相投,交情深厚,并且赞同魏定国的观点。但他并不像魏定国一样张嘴那厮闭嘴那厮,他将仇恨深深埋在内心,对着老都监说道:

    “都监容禀,郝监押雅量非常,知州素爱之,常常在一起讨教文学,想必此时他们定在州境之内的某处名山大川遨游尽兴,我等先使人去催促一声也是无妨,然若因此耽搁了军情,只怕到头来吃瓜落得却还是我们,都监以为如何?”

    老都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不是善茬,他从来不愿直接表达出个人意见,这下借着二人之口便有了拆阅公文的由头,于是乎赶紧借坡下驴地答应了下来。

    公文不长,老都监有些老眼昏花,所以他挑了一处向阳的地方,将公文置于灿烂的阳光下。

    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接连看了几遍,老都监轻轻垂下双手,默然良久。

    夏日的阳光透过监押司屋顶的天井投射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那部稀疏的苍髯愈发的雪白,在明亮的阳光里近乎透明,细细的灰尘在阳光里翻腾,更加衬托着衙署内的安静。

    老都监眉头微皱,半盏茶的功夫里都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塑。

    单廷珪和魏定国在一旁等候多时,他们还对公文上的内容毫不知情,看到老都监的模样便知有大事发生,焦急之下便顾不得礼数,直接出声打断了老都监的沉思。

    “都监,不知枢密院发来公文所为何事啊?”

    老都监闻言将闭阖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看着阳光下这两个正值壮年的青年将领,不由得喟然长叹,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低声念叨着:

    “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年轻人就是不懂韬光养晦,不懂得和光同尘、结好同僚。这下好了,祸事来了还不自知……唉,可惜啊可惜……”

    旁边站立的单廷珪和魏定国尚且蒙在鼓里,见老都监并不答话,反自在那里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念叨着甚么,顿时焦躁。

    尤其是魏定国,他绰号神火将,善用火器和火攻,性格也是急躁如火。

    见老都监久久没有回应,魏定国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上前道了声“得罪!”

    然后便将公文从老都监手中接了过来,随即展开阅读。

    为人较为圆滑的单庭珪觉得好友此举不妥,这对老都监显然是一种冒犯,正在他准备为好友表示歉意时,只见魏定国突然大叫出声。

    “什么!朝廷点我和单兄为将,急令公文所到之日,我二人三日之内带齐所部兵马出发,十日之内抵达济州,克期会合当地厢军、土军和民夫,然后一齐进剿梁山贼寇?”

    经过魏定国大嗓门这么突然一叫,单庭珪也顾不得缓和同僚关系了,他同样也吃惊不小,立刻劈手将公文夺了过来,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

    “还真是如此!我等乃是从八品的小州监押,为何此次中枢有司会直接点我二人为将?我等乃是在城兵马监押(注1),为何让我等越过本管州境前去收捕梁山的贼寇?况且京东西路兵多将广,更兼有地利之便,为何不从他本路择选良将带兵进剿?真是奇怪也哉……”

    放下公文后的单庭珪满腹疑虑。

    身为朝廷武将,他倒不是不愿意上阵厮杀,而是这个公文里里外外实在透着太多蹊跷。

    想到这里,他不禁狐疑地看向了端坐一旁的老都监,用着探询和求教的语气尝试着问道:

    “都监,莫非……莫非有人向朝中举荐我等?”

    “咳咳咳!”仿佛沉睡良久的老都监突然一阵剧烈咳嗽。

    他一边咳,还一边使劲拍打着紧挨在身边的空位上的椅子,直将那张椅子拍得咚咚作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身体的不适。

    看着厅内唯一空余的那张椅子,单庭珪眼中神光一闪,这一刻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多谢都监赐教,都监指点爱护之情,晚辈二人必将牢记于心,不敢或忘!”

    面对执礼甚恭的单庭珪,以及尚自不解其意的魏定国,老都监咳嗽不止,仿佛他的身体从刚刚那一刻起就彻底垮了。

    “啊?二位刚刚说了甚么?老夫年事已高,近来连耳朵也不甚灵光了,已然是听不清喽……哎呀呀,也该先向朝廷写离军的札子,乞求解甲归田,回家吃老米咯!”

    老都监浑若什么也没听清,自顾自地说些絮絮叨叨的话,一边说着还一边站起身,准备朝衙署外走去。

    在经过单庭珪和魏定国身边时,他忽然顿了一顿,然后用快速但细微的声音说道:

    “年轻人切莫太过气盛,同僚之谊不可失啊。”

    “老夫在凌州从军多年,也算得上半个凌州人了,老夫可不愿在离军之际,眼睁睁地看着我凌州大好儿郎徒死他乡,老夫言尽于此,二位多多保重。”

    说罢这些,老都监的身子又佝偻了几分,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单魏二人相送出门的好意,一摇三晃地走出了监押司衙门。

    “单兄!这……”

    眼见于此,魏定国一急就要说话,却不妨被单庭珪一把拦住。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外边说去……”

    说着单庭珪就一把拽住魏定国,同样走出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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