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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沧定于腊月初三离京,拖家带口走上二十来天,到溱州和母亲一起过年,因此离京前有不少东西要盘点带走。叶濯灵从青棠口中得知,他这一回封地,下次再来京城就不知是何时了。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陆沧今年击退赤狄,平息了两起叛乱,威名远震四海,纵然皇帝对他信任有加,他也明白功成身退的道理。
“王爷打仗只是为了保家卫国,还大柱国的恩情,替陛下分忧。”青棠替叶濯灵梳头的时候叹息,“他心眼实诚,可那群大臣以己度人,总觉得他不安分,要么就眼红他的军功,也不知在陛下面前说了王爷多少坏话。”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格,把妆奁上的绿宝石照得灿亮。叶濯灵挑了一根玛瑙金丝簪,插在双螺髻上,又在额间贴了朵红梅花钿,忽然想到有人说过这个花钿像狐狸爪印。
“你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她没好气地吩咐。
青棠告退,不一会儿,陆沧就抱着汤圆走进暖阁:“夫人,我让管事把年货单子送来,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置,一并带回溱州。我晚上不在家用饭,你不必等我。”
“少喝点酒。”叶濯灵不在焉地答道,对镜抿着口脂。
汤圆咕咕地呼唤她,尾巴摇来摇去,见她无动于衷,急得用嘴直拱陆沧的下巴。
“它昨日咬了你,愧疚得哭了一晚上,你就原谅它吧。”陆沧把汤圆往肩上一抛,上身微微后仰,大手托着它的屁股,边拍边在屋里来回踱步。
汤圆有人安慰,变本加厉地委屈起来,扯着嗓门哭,干打雷不下雨。陆沧最怕小孩儿吵闹,换了个姿势,让汤圆平趴在自己的小臂上,四爪和尾巴垂下,有节奏地轻抚着它的背,嘴里发出嘘声。
这招真是神了,叶濯灵眼看着汤圆安静下来,干嚎变成了舒服的哼哼。等它彻底停止哭闹,她伸手示意陆沧把汤圆递过来,对着它的小脸一顿揉搓。
“不哭的小狐狸姐姐才喜欢。好了,我不生气了,去玩吧。”
汤圆咧开嘴,笑嘻嘻地舔了舔她的手,从窗口跳出去。
叶濯灵的心情有所好转,回头问陆沧:“什么人请你去赴宴?”
“快回溱州了,有几个军中的朋友要给我送行。对了,半个时辰前宫里来人传话,明日傍晚陛下要来家里吃顿便饭,他还没见过你。”
“我可以称病吗?”叶濯灵头疼。
陆沧板起脸:“不行。你不想同他说话,低着头就行,我回话的时候,你别打岔,也别打他的主意。”
叶濯灵笑了声:“我打他什么主意?他还排在徐孟麟和段珪后头呢,我没那个精力脚踏四条船。”
陆沧知道她这是在讽刺自己昨日的气话,心平气和地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陛下不喜欢太奢华的衣裳,你穿得素净点,头发么……这个发髻就很衬你。”
他走到她身后,手搭上她的双肩,弯腰贴着她的脸,狭长的眼眸流出一丝笑意:“我喜欢看你梳这两只狐狸耳朵,别人都梳不出你这个狡猾又精明的样子。”
叶濯灵拾起桌上的步摇,往后一扔:“这是双螺髻!滚出去。”
陆沧举起双手,面朝她退出暖阁:“夫人别动气,生气就更像了。”
叶濯灵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撅着嘴,叫道:
“我晚上也不回来吃饭,我要去串门。”
“别惹事。”
“就惹,就惹,明天就让你蹲大牢。”她扯着鬓角垂下的发丝哼哼。
午饭后,徐家的轿子来接银莲回去。
卓小姐逃婚的当晚,徐孟麟就火速写信给徐太守,刚得了回信,依父亲所言把嫁妆都退了,还要带一部分聘礼回梁州,即将启程。银莲是燕王妃的义妹,面子不能丢,叶濯灵送了她好些盘缠衣物,还拨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给她。
这几日两人细聊分别后的遭遇,说了许多知心话,此时依依惜别,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叶濯灵握着她的手,哽咽:“从今往后,你就要为自己打算了,我不担心你,只是怕你一个人在梁州孤单。”
银莲强笑道:“我干娘是个唠叨的,家里还养了牲口,忙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孤单,再说我还有一堆亲戚。梁州清静,没有京城和溱州繁华,姐姐跟王爷回了封地,一定要小心谨慎,王府里有上百双眼睛盯着你呢。”
叶濯灵把昨天在国公府的见闻告诉了她,她也十分惊讶,想了半晌,道:“王爷愿意把这种事揽下来,说明他是个重情义的厚道人。他对姐姐是好的,对老王爷也算尊敬,还实实在在救了世子一命,平心而论,他对咱们韩王府功大于过。姐姐无论是否喜欢他,一时半会都抽不开身,若想在燕王府站稳脚跟,还是让王爷见些诚意为好。”
“我也这般想。哥哥如今是陛下的人,我又是燕王妃了,陆沧和陛下的关系比他和大柱国的关系要近。我在陆沧身边,对给爹报仇是有利的。”叶濯灵思忖。
陆沧走后,皇帝肯定会再次对段家下手,哥哥留在京城,有很多机会可以报仇。
“姐姐,你别只顾着报仇,和王爷在一起的感受也很重要。”银莲兴味盎然地道,“如果你有一天喜欢上他,也许就不会算得那么清楚了。”
叶濯灵托着腮嘟囔:“不可能,我现在只是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他,但还是很讨厌的。”
她望着窗外长出花骨朵的早梅,神思莫名地恍惚了一下,移回目光,好奇地问银莲:“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银莲迟疑:“这……我也说不清。就是每天都想见他,跟他说话,有时看到他笑,我也会笑,竟忘了手上在做活儿。”
叶濯灵嫌弃道:“听上去好傻,我才不要那样。”
送轿子走后,她仍然在想徐季鹤和银莲的缘分。红线没有牵成,不得不说有些遗憾,但银莲比她懂,她这个外行人就不掺和了。
叶濯灵把别人的事抛到脑后,唤青棠:“我们这就去西市逛逛,买些糕点给大伙儿赶路时吃。”
北城的西市最是热闹,两个侍女和她同坐一辆牛车,沿着两条街转了一个时辰,把下人们的腊八糕点和汤圆的零嘴买齐了,满载而归。
车上的炭炉燃得旺,经过国公府后街时,叶濯灵把窗子支开透气,汤圆猝不及防蹿了出去,后爪踩着石头一蹬,利箭般跳上院墙,只听墙里有人惊呼,随即响起“抓野狗”的叫喊。
“哎呀,这孩子怎么跑到人家里去了!都是我没看好它。”叶濯灵分外懊恼,“绛雪,快去问问这是谁家。”
牛车停在朱红的大门口,绛雪下车一看牌匾:
“夫人,这是广德侯府,要不我和青棠进去抓汤圆吧。”
叶濯灵扼腕:“那可麻烦了。你去门房通报,就说我养的狐狸贪玩进了侯府,我怕它乱咬人,想亲自进来捉,千万别惊动主人。”
一盏茶后。
府门从中大开,八个侍女和四个家丁簇拥着一顶小轿来到门外,齐齐行礼,有个侍女道:
“大长公主请王妃殿下进堂喝茶,您的狐狸跑到西院去了,我们夫人正在派人捉。”
叶濯灵戴着幂篱从车上下来,佯作惭愧:“叨扰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拜见她老人家,明儿再让人把见面礼送来。”
小轿晃晃悠悠地把她抬到了第二进院子,叶濯灵在主屋前下了轿,宛如头一次来侯府,好奇地隔着纱帘四处张望。她搭着两个侍女的手,款款地跨进门槛,堂上坐着面色肃然的永康大长公主和二夫人。
叶濯灵摘了幂篱,爽快地向大长公主见礼,感到数道诧异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脸上,不解地开口:“殿下,可是妾身行的礼不对?妾身自小长在在边疆,不太懂京城的规矩,让您笑话了。”
大长公主盯着这位似曾相识的贵客,身子都离开了椅背,好容易掩饰住失态:“哪有这回事,王妃请坐。”
叶濯灵释然一笑,望向欲言又止的二夫人,眼里顷刻间泛上同情,三两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虞夫人,你节哀。我兄长生前拜你父亲为师,和我提过你一嘴,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可算见着了!”
二夫人急忙摆手:“殿下,我——”
“好姐姐,我都懂,我的父亲也没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保重身子。说来惭愧,我本想后日把谢礼抬到府上,要不是你,我哪能找到我那失散已久的同胞妹妹!今日空手上门,不叫个事儿,这镯子你收下。”
她激动地褪下左腕一只珊瑚串,硬往二夫人手上套。二夫人没她身强力壮,让她套了个准,苦着脸道:
“殿下,您误会了,妾身是侯爷的侧夫人,怎么敢收您的礼!”
“什么?”叶濯灵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地赔笑,“是我莽撞了,我看姐姐生得这么美,又坐在殿下身边,就以为你是虞夫人了。姐姐收着吧,就当我给你赔罪。”
二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别提有多舒畅,站起身屈膝道:“多谢王妃厚爱,妾身给您沏茶。”
大长公主问:“你方才说,你有个同胞妹妹?难道是孪生的?”
叶濯灵接了热茶,转喜为悲,以袖拭泪:“殿下说的正是。近日我才和她团聚,让王爷送她回堰州认祖归宗了。说来话长,十八年前我娘难产三天三夜,才生下我和我妹妹,当日来了个道士,掐指一算,说后落地的孩子克亲,就让我爹把她送出去给人养,对外说只生了一个。也是我家太穷,养不起三个孩子,我爹就照做了。我长到十岁才知晓有个妹妹,如今叶家只剩下我一人,不想能在京城找到她,实在是菩萨怜我孤苦,让我有个过日子的盼头。”
“原来如此,怪道那孩子和你容貌如此相像。”
大长公主点头。
叶濯灵直视她,感动得无以复加:“舍妹命途多舛,先在梁州给人帮佣,后来流落到邰州,嫁了人又被赶出家门,寻死之际被虞夫人救下,带来京城。她说虞夫人和殿下都是极好的人,要不是她弄丢了狗,无颜见虞夫人,还想在侯府接着做工呢。我说她如今是自由身了,万不可做这些事,但必定要代她谢谢二位。”
她又施一礼,大长公主忙叫人扶起。
“虞夫人可在家中?”
二夫人面露难色,大长公主道:“她身子弱,你又是新婚,恐过了病气给你,还是改日吧。”
叶濯灵坚持要去探望:“我就要随夫君离京了,难保日后有此机会,殿下就让我去看看她吧。”
大长公主只得应下,让侍女带她去西院,又不放心地道:“她那屋子药气重,你只在外间同她说两句便罢了,说多了她犯困。本宫在花厅备了晚饭,抄完经就去那儿等你。”
六天不见,西院的梅花已然全部绽放,幽香彻骨,在冬阳下犹如白雪映霞光,瑰丽动人。
纵然主屋门窗紧闭,叶濯灵还是闻到了比之前更重的药味。她让青棠跟侍女进去见虞令容,没一会儿佩月就让小丫头们都退下,惊疑不定地来到院门外,待看到她的脸,下巴都要掉了。
叶濯灵装得煞有介事,对青棠笑道:“想是我那妹子跟我长得太像,这位姐姐认错了。”
青棠很配合:“是啊,连大长公主都惊叹不已呢。”
佩月不敢多话,把主仆三人引进屋,叶濯灵一眼就看到汤圆趴在地上啃板栗,吃得满嘴是渣,尾巴摇得比狗还欢快。
她掀开里间的珠帘,心立刻揪了起来,床帐笼着一个纤瘦的人影,正支起身,虚弱的声音透着欢喜:
“你来了,恕我不能下床远迎。佩月,你把王妃带来的丫头领去歇脚。”
“夫人,你我之间不必讲虚礼。”叶濯灵在床边坐下。
佩月去了,很快就回来,谨慎地在屋外看了两眼,插上门闩。
“可是出什么事了?原先姐姐没有这样小心。”
叶濯灵皱起眉。
佩月结结巴巴:“你,你是——”
“我就是阿灵,你像原来那样叫我就行。虞夫人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收留我,姐姐为了夫人好,就当我有个孪生妹妹吧。我不在这几天,侯爷是不是又欺负夫人了?”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佩月眼圈一红,气得咬牙:“你不知道,侯爷发猪瘟了!别说夫人,连我也挨了两下。”
她撸起袖子,小臂上印着淤青。
叶濯灵心头火起,将床帐一把拉开,只见虞令容靠在枕上,半张脸肿得老高,残留着狰狞的红痕,脖颈上也有男人掐过的指印。
“这个畜生,他又打你了!”她卷起虞令容的袖口,不出所料看到了和佩月同样的伤,目光一寒,“得想个法子一了百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在侯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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