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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玄晖继续一一道来,开战后朝廷军将邰州军围困在雁回渡,陆沧做主帅,打法保守,没有发动猛烈的进攻。前几日双方互出将领搦战,有胜有负,不巧五月十七当晚有一颗流星从天而降,落在了邰州军营寨内,砸死了两个小兵,众人视之为不祥之兆。朝廷军趁此良机,每日劝降,三天后虞旷帐下军心不稳,出现了逃兵。“两军对阵,敌多我少,士气最为重要,师父想速战速决。决战前夜,营中起了混乱,那时是三更过半,我正在帐中休息,忽然听到随从在外面唤我,说有个校尉带队想跑,要我去抓捕行刑。我心中奇怪,却也没多想,跟他走到树丛里,身后突然飞来一支小箭,同时又有两人一左一右攻来。这两个刺客把我打晕,趁乱带我出了军营,不知给我服了什么药,我一路昏昏沉沉,再醒来已是在京城了。后来我才知晓,那晚雁回渡起了大火,师父和其他将领无一生还。”
叶濯灵疑惑:“你为什么说是陆沧救了你?”
“我失去知觉前,听到了那两人的声音,一个是燕王,一个是他的贴身护卫。虞夫人与广德侯成婚时,我在京城见过他们几面。起初我只是听着耳熟,并不能肯定,但我醒来之处竟是宫中……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陛下。”
叶濯灵震惊道:“陛下让陆沧把你悄悄地救了出来,送到京城?”
“正是。”叶玄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朝廷军都是段家的人,这件事非得燕王来办,才能不走漏风声,他从封地带来的护卫太少,要混入邰州军绑走我,并不容易,他索性亲自上阵了。”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见了我,说师父是个忠臣,不可能有反心,只是记恨大柱国,所以要清君侧。陛下忌惮大柱国的权势,所以不能阻止出兵平叛,但他和燕王私交极好,便设法放了我一命,师父只有一个女儿在世,我就算是他的儿子,我活着,是陛下对虞家人的态度。”
叶濯灵怒道:“这个皇帝明明就是想使个端水的法子,培植你当他的势力,制衡段家。我们没钱没势又没亲戚,还与大柱国有仇,可不就是最好的棋子吗?今晚是不是他叫你假借贺寿之名来刺杀段元叡?”
她弄懂了,陆沧那么自信地说能在十天之内让她见到哥哥,就是因为祝寿是个契机!魏国公府一下子涌进来几百号人,鱼龙混杂,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刺杀机会了,而且全城的百姓都知道燕王要带新王妃赴宴,哥哥听说了,怎么可能不来看她?
叶玄晖点了点头:“除了我和抬箱子的那个宿卫兵之外,还有一个大内高手混进了府,本是我和他两人一起行刺,但我并不想冒这个险,于是找了个由头在府中查看。我们来之前拿到了一幅标注暗道的地图,但画得很笼统,我学过些机关术,找到了暗门,来到望云斋,发现里面有一条火道连着墙,墙内是空的。我便在墙里屏息站了些时候,听段元叡和段珪说话,不料你和燕王也进来了。”
他的话音变得激动起来:“我来京城后行动不自由,一直没法差人去找你,只能四处打听堰州的消息,有一天京城传开大柱国给你和燕王赐了婚,爹也被就地正法了,我是一万个后悔没有早早回家。阿灵,他平日都这样欺负你吗?真是太无礼了!”
叶濯灵脸一红,支支吾吾,想说自己不是好欺负的,可望着哥哥焦急的眼睛,嘴巴一扁,半撒娇半埋怨地叫道:“他就喜欢欺负我,还把我吊起来打!”
“什么?!”
“唔,就是把我吊在帐篷里,说要抽我好多鞭子,还揪汤圆的毛,吓死我了!”
“他是抽了还是没抽?”
“抽了和没抽差不多嘛。”她耷拉着嘴角,“他只要说了这句话,我就当他抽了!他还很会骗人,特别坏特别坏!”
叶玄晖回忆从前和燕王打过的照面,他其实对这个男人印象不错,只是换了谁做出那种举动,他都没法忍受。
“阿灵,真是大柱国给你们赐婚的?”他了解妹妹的脾性,这丫头从小就没吃过什么亏。
叶濯灵一把辛酸泪往外冒,将这三个月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从假冒大柱国写信,说到被陆沧使计骗来京城。
叶玄晖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快要走到暗道尽头时,低声道:“如今木已成舟,我说什么都晚了,不过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你虽嫁了他,还是得多顾着自身。大柱国日渐衰弱,陛下急于揽权,燕王夹在他们之间没有好下场,要么择一方弃一方,要么一直中立,两边都当他是眼中钉。一旦燕王府出事,你要有自保之法。”
“哥哥,你说的我都明白。”提到皇帝和大柱国的矛盾,叶濯灵又想起一事,“赛扁鹊说虞师父收到了一封信,一怒之下就起了兵。那封信是谁写的?”
叶玄晖也不确定:“我只知道那封信里说了些宫闱秘事,似乎十分耻辱,师父并未和任何人提及。我试探过陛下,他也没有表露出异状,但我信不过他,每次去当铺都是瞒着他的。”
“这下我更担心你了。”叶濯灵哀叹。
叶玄晖微微一笑:“既已入局,就没有退路了,往前走或许能柳暗花明。爹和师父的仇必须要报,可不急在这一时,阿灵,你带汤圆好好地过日子,我就安心了。”
“过不好!”叶濯灵赌气地踢开一粒石子,“我跟他一起过,怎么可能过得好?每天都想让汤圆咬死他。”
叶玄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极轻地道:“外面有人。”
一线模糊的刮擦声隔着木门传来。
叶濯灵趴在门上细听,那阵窸窸窣窣的摩擦音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想着门外是什么鬼东西,喵呜喵呜的叫唤就传进了耳朵。
“……怎么这么臭啊?我们小玉都不肯在里头拉了。”有个侍女堵着鼻子抱怨。
猫叫声越发凄厉,叶濯灵仿佛透过门看见它嫌弃地在马桶旁转圈,暴躁地用指甲刨着木板。
她苦着脸对哥哥指了指袋子里的罪魁祸首,说实话,她养了汤圆三年,绝对不会让它在屋里出恭,狐狸粪便的气味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但国公府的净室太奢华了,她就顺便让汤圆也当了一回贵客,这个小坏蛋,拉完都懒得埋。
另一个侍女道:“才来了位客人,带着只小狗,大概是狗在里面拉的。”
“味儿这么重,你们都不管?”照顾猫的侍女恼火道。
净房的侍女道:“我们只伺候客人如厕,倒恭桶是嬷嬷的活儿,还没到时辰呢。你带猫去别的小间出恭吧。”
叶濯灵大开眼界,谁能想到大户人家连净房的仆人都分工这么精细。
“汤圆啊汤圆,你把人家的茅厕都给糟蹋了。”
她咕哝,完全忘了是自己让它过瘾的。
两人在暗门内等了些时候,外头的猫和侍女都出去了。叶玄晖戴上面具,从袖中取出一根雀舌,在机关上摆弄几下,吹灭火折子。只听轻微的“嚓”的一声,木门由外向内弹开一条缝,他慢慢地将门缝拉开到最大,没有发出一丝异响。
叶濯灵跟他轻手轻脚地从暗道里出来,顿时捏住鼻子——她离开时还不觉得,这气味的确太难闻了!
与砖画上暗示的一致,他们出来的地方正是猫出恭的小间,暗门前挡着一张铺着粗糙树皮的板子,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抓痕。
走廊上的窗子开着,夜风呼啸,掩盖了机关复位的声音。叶玄晖带着妹妹翻出窗,来到雪隐堂后,躲在暗处看到远处的灯火朝北面移动。
“看来那位大内高手是凶多吉少了。”他摸着下巴道。
“哥哥,你回去要怎么复命?”
“别担心,陛下留着我还有用。既然刺杀不成,他就不会承认自己是幕后主使,只要燕王不出卖他的好兄弟,下一次早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叶玄晖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我倒想看看,燕王还能当多久的和事佬。”
叶濯灵想起陆沧说他已经上书请辞回封地,应是不想再管这两人的矛盾了,但皇帝是否能放他走,还未定论。
“你也别担心我,他要是遭殃,我第一个跑。”
她信心十足地道。
按照她的计划,两人顺利地翻墙出府,又从西边的院墙翻了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马厩附近。叶玄晖许诺过几日再来燕王宅看她,她依依不舍地望着哥哥消失在黑暗中,脱了在净房里换的青袍,戴上面纱,很快就找到了守着驴车的青棠和绛雪。
侍女焦急地问她去了何处,她说王爷本来和她在一起,走到半路汤圆跑丢了,他们就去找,恰好望云斋出了刺客,王爷闻声赶去,让她先回家,她转了半天才找对了路。
国公府不是头一次闹刺客,管事麻利地散席送客。夫人小姐们的车停在前院,叶濯灵和侍女挤一辆驴车,到第二进院子换成牛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赛扁鹊,问了人才知道他也去望云斋了。
青棠道:“他们说刺客埋伏在书房,很是厉害,杀了两个哑仆,把段世子逼得连连后退。幸好王爷去找大柱国,听到屋内叫喊,就把刺客抓住了,这会儿李神医正在给段世子看伤呢。”
“不等他们了,我们走吧。”叶濯灵下令打道回府。
夜上二更,繁星点点,清光如水流进房中。
叶濯灵沐浴完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帐顶悬着的夜明珠像一轮小月亮,恬静地照着她陷入沉思的脸庞。
今日在魏国公府的所见所闻无疑给了她重重一击,她为报仇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凶手另有其人。但福祸相依,哥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她面前,这比什么都强。
要是爹爹还在就好了……
汤圆刚睡醒,伏在脚踏上打了个哈欠,耳朵一撇,向纱帐外看去。叶濯灵一骨碌爬起来,提住它的后脖子碎碎念叨:“快回窝,大灰狼要来扒你的皮了。”
就在她把汤圆塞回笼子的那一刻,汤圆猛地转身,啊呜一口咬上她的手指。
“小混帐!”叶濯灵痛得惊呼出声,抄起木屐就要打,硬生生忍住了,插上笼门。
血珠从皮肤上渗了出来,一滴一滴往外冒。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汤圆,小狐狸侧过头,慢慢地趴到柔软的小窝里,不停地舔着鼻子,眼神透着倔强。
“牙真尖……”她蒙上笼布,气呼呼地披着丝袍去净室里洗手,掀起珠帘,一头撞上人。
鲜红刺入眼帘,陆沧一把拉住她,抬起她受伤的右手:“怎么回事?”
叶濯灵浑身不自在,甩开他,把手在水盆里涮了涮:“没事。”
他像块饴糖粘在她背后,有些不可置信:“汤圆咬你了?”
叶濯灵觉得很丢脸,没回答,取了块棉花压在伤口上止血,抬头见他依然愣愣地杵着不动,心头烦闷:“一股酒气,快去洗澡。”
“给我看看。”陆沧捉住她的手腕,揭开棉花看了眼,两个小牙洞赫然在目,所幸伤得不深。
叶濯灵炸了毛:“喝了酒别碰我!”
然后蹬蹬蹬跑回床边,把帐帘一拉,窜进被窝里。
陆沧掐了掐眉心,在净室里洗漱完换上干净衣物,听到细细的呜咽。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叶濯灵在哭,走到暖阁里掀了笼布,原来是汤圆在笼子里不安地踱步,泪汪汪地瞅着床,正唧唧咕咕地说狐话呢。
“又不是她咬你,你哭什么?”他好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唇上的伤。
帐子里飞出一支簪子,“咚”地砸在笼子边,叶濯灵冷声道:“你把它挪出去,我不想看到它。”
陆沧从善如流地把汤圆挪去耳房,回来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锦被上,和声问:“你妹妹不是跟你最好吗?”
过了好一阵,叶濯灵才在被子里道:“它是狐狸,不是狗。我在暗道里揍了它两下,它就要还回来。”
陆沧一下下地轻拍着被子:“这样么,那它真是记仇。”
叶濯灵面朝墙壁,显然被汤圆的举动伤到心了:“它刚到家那会儿,把我咬得整条胳膊没一块好肉,屋里也拆得像遭了劫,但我一直都不打它,只是每天用食物教它口令,半年后它就把我当成姐姐了,再也没有咬过我。今晚是我太急了,不该打它。”
她无奈地吸了口气,把脸往被子里埋去。陆沧翻身上床,拿了把犀角梳,一边给她梳着毛,一边搓她的耳朵,她呼吸变得缓而长,脑袋不自觉往后贴,一点点靠在了他的肩上。
“云台城还有其他人养狐狸吗?”陆沧嗅着她发上的香气,随口问。
她困倦地道:“嗯……有,但养到最后都卖了。你养过就知道,狐狸不服管,黏人又爱咬人,有时候玩得好好的,它莫名其妙就要来一口。汤圆不一样,它是万里挑一的绝世好狐狸,谁都能摸尾巴……它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陆沧笑了,按着她脑后的穴位:“我怎么不知道?聪明是真聪明,可爱也是真可爱,就是性子太野,还喜欢闯祸,整日让人操心,又舍不得打骂,就怕打了一次,她记恨一辈子。”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晕晕乎乎地换了个姿势躺着,身子好像陷在云朵里。
就在陆沧以为她睡着了之时,她忽然开口:
“你把那个刺客怎么样了?”
他温热的嘴唇停在她颈后,身子却贴得更近,将她拢在怀里:“我没留活口,义父不知道是谁派他来的。宿卫军送的香饼里加了料,义父服食丹药后血热妄行,闻了香就会四肢发沉,步履迟缓,给刺客可趁之机,我让神医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夫人,要不是我,你哥哥性命危矣,你该怎么谢我?”
“要不是你,我哥哥也不会为陛下做事,你救他只是因为陛下的命令。”她犀利地道,“夫君,大柱国待你比亲儿子还亲,你却向着陛下,给他递刀,可真孝顺啊。只要大柱国活着,他们就斗个没完,你杀得了今晚一个刺客,杀不了以后许多个,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出乎她的意料,这话并没伤到陆沧,他简短地道:“我只做我该做的,无愧于心。他们如何想,是他们的事。”
夜明珠照在他深邃沉静的眉眼上,像山峦披上了一层皎洁的月辉。叶濯灵被这明朗的光亮刺到眼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枚被她藏起来的柱国印,垂下睫毛,小声道:
“爱管闲事的人都短命。”
陆沧没指望她嘴里吐出象牙来:“管得了的事我会管,管不了的就不管。不像夫人,家还没当起来,就先管起我的命了。”
叶濯灵气恼地从他的肩头呲溜滚到了小臂上,压着他的手掌:“我睡了。”
陆沧换了个姿势,让她枕得更舒服,她很有气节地不要他的胳膊,歪着脖子枕在圆枕头上,闭着眼,鼻息吹得发丝微微颤动。
一盏茶后,陆沧戳了戳她的脸颊:“还疼吗?”
她不动。
陆沧伸手揉她热乎乎的肚皮,“啪”地一下,她的爪子打上来。他握住了,把缠着棉布的手指头放在唇边吹了两下:“好了,睡吧,明日还有活儿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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