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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韶在腿废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人侧室。

    本朝虽不极力打压商贾,但士农工商的次序到底刻在人们心里,轻慢总是有的。

    即便如此,他也曾放话出去,宁可招赘,绝不为侧。

    他有他的傲骨,可这身傲骨,在双腿尽废那日便被碾得粉碎。

    至于婚事,更是由不得他选,但他从不认命。

    嫁过来之前,他已将凌薇查了个底朝天,从前是个脑袋空空的武将,如今是个脑袋空空的纨绔。

    这样的人,他有十成把握能捏在手里。

    新婚夜却叫他吃了一惊,这位妻主,远不如传闻中简单,震惊只一瞬,更多的却是兴奋,是棋逢对手般的跃跃欲试。

    把这样一个藏拙的人攥进手心,让她心甘情愿将自己扶正,乃至将来借她之势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岂非一场绝佳挑战?

    他自幼经商,在诡谲市井中周旋,向来享受这种步步为营、终局通吃的快感。

    可没想到,他连手段都还没使全,对方竟已将元君之位随手推到了他面前。

    亲王的元君之位意味着什么?清流声望?泼天助力?

    她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这样的人,奕韶从未见过。

    虽然知道对方最终目的不在此,目前他也绝无可能被上座认可元君之资,可那一刻,心口仍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很轻,却莫名发烫。

    景和帝凌既明看着跪在下首一脸理直气壮的女儿,额角隐隐一跳。

    这孩子是昨夜被哄成胚胎了?

    上来就讨要正室之位,对象还是个商家出身、双腿有疾的新纳侧卿?

    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亲王元君之位,有多少人盯着?

    没等她开口斥责,凌薇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大咧咧的抱怨,却也将事情摆了个明白:“母君不知道,刚才来的路上,内典仪司的人非说宫规不许轮椅进内廷,要让韶郎自己移步,还得在儿臣三步之后。”

    “儿臣想着,他腿脚不便,难道要让他爬过来?或者让人架着,拖过来?儿臣实在不忍心。可若是立他为元君,那便是正室,与儿臣并肩同行也是应当,儿臣抱着他进来,岂不合情合理?

    也省得那些不懂变通的再拿规矩说事,平白耽误给母君父后请安的时辰,还惹人笑话。”

    她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直,看似莽撞不通世故,实则句句都在点子上,景和帝听明白了。

    她这老五,自三年前重伤后便一副万事不管的纨绔模样,她虽怜惜这个曾经最骁勇的女儿折了翅膀,却也知道朝中风向已变,难再为她寻一门强力夫族。

    这才将沈知澜和奕韶指给她做侧卿,虽然二人都有瑕疵,但为人侧室也不讲究这个,他们一个带着清流声望,一个家族泼天财富,算是为她这个失了爪牙的女儿,悄悄垫上些安身立命的底气。

    本以为这般安排虽不显赫,却也稳妥。

    谁能想到,这新婚第一日,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在这细微处做文章。

    凌薇这番看似胡闹的求立元君,分明是在用这种荒唐的方式,向她这个母君告状:有人连这点“弥补”都不想给她,连她后院一个残疾侧卿的尊严都要践踏。

    凌既明此人,为君多年,脾气说不上多好,尤其厌恶臣子在她面前玩弄心机、遮遮掩掩。

    但她也并非刻薄寡恩之主,对于自己的亲人,还有那些露出些许真实软肋的臣子,反而多有宽容和回护。

    凌薇这套混不吝的直球,恰恰对了她的脾胃。

    这孩子看似赌气胡闹,却把事情摊开了说,没跟她玩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还透着一股“我被欺负了母君你得管管”的赖皮劲儿。

    反倒让她那点因荒唐请求而起的不悦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对那背后搞小动作之人的不喜。

    “胡闹。”景和帝斥了一句,语气却不算严厉,甚至带着点无可奈何。

    她目光转向殿侧,声音沉稳地吩咐:“内典仪司的人何在?”

    那王掌事连滚爬跪行至殿中:“奴在。”

    “侧卿奕韶,腿疾不便,特许乘轮椅入内廷觐见,一应宫禁,不得阻拦。至于其他规矩,”景和帝目光淡淡扫过凌薇,“该守的,还是要守。朕许你便利,不是许你放肆,明白吗?”

    “儿臣明白!谢母君恩典!”凌薇立刻顺杆爬,咧嘴傻乐,“母君英明!”

    景和帝看着她那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挥了挥手,对凤君道:“瞧瞧,还是这么个无赖性子,和她阿父一样的暴脾气。行了,带着你的人,去给你父亲好好敬茶,少在这儿跟朕耍滑头。”

    “是。”

    凌薇意满离。

    凌薇带着两人踏入静怡轩时,她父亲苏侍君正背身立在窗前修剪一盆兰草。

    闻声回头,眉眼与凌薇肖似,尤其是那对桃花眼,看人时天然带三分神采。

    他身姿挺拔如修竹,转身时衣袂拂动,依稀还能窥见旧日里策马过长安街的飒沓影子。

    “可算来了。”他放下小剪子,目光在凌薇脸上停了停,又往后扫,“进来进来,外头有风。”

    凌薇领着沈、奕二人上前,依礼敬茶。

    苏见倾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对沈知澜温声道:“知澜,往日种种如云烟,往后在王府,安心便是。”语气平和,却自有分量。

    沈知澜垂首,郑重一礼。

    他又看向奕韶,目光在他腿上停了停,将茶盏交给宫人,竟亲自从腕上褪下一串剔透的碧玺手珠,递了过去:“韶儿,这珠子养人,你戴着玩。”态度亲近自然。

    他又转身从案上取过两个早已备下的锦盒,一人分了一个。

    两人双手接过,道了谢,苏枕雪摆摆手,示意都坐。

    宫人上了茶点,苏见倾端起自己那盏,吹了吹浮沫,像是随口问:“今儿进宫,路上没碰上什么麻烦吧?”

    凌薇正往嘴里塞杏仁酥,含糊道:“没。”

    “哦?”苏见倾抬起眼皮,“那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宫道上拦你们,还要把韶儿从轮椅上‘请’下来?”

    屋里静了一瞬。

    凌薇把点心咽下去,拍拍手:“一点小事,已经解决了。”

    “小事?”苏见倾笑了,笑意没到眼睛,“我闺女新婚头一天进宫,她的人差点让人当众拖下来,这算小事?”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头拎出条卷着的牛皮鞭子。

    “啪”一声轻响,鞭子抖开,垂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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