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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猛地踢到桌角,剧烈的疼痛后,患处会逐渐滚烫而麻木。艾波洛妮亚反倒笑起来,赞叹道:“真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一扫方才的冷漠,兴致盎然地问起了婚礼的细节,从餐点到礼金、乐队到宾客,她问得极细,明亮的眼睛如天空般澄澈,闪着希冀的光,显得非常向往美国生活。

    西多尼亚自然也看到了照片上的女人,她未说话,仅轻轻握上妹妹的手。艾波的嗓音悦耳娇俏,不断地询问婚礼具体事宜,她不由自主收紧握住妹妹的手,如同骑手担心马儿跑断腿,努力勒住缰绳。

    察觉到手上的力道,艾波回头,朝眼里写满担忧的姐姐露出灿烂笑容。

    她知道事情有古怪。

    艾波相信依照老爷子的细致谨慎,绝不会出现如此纰漏。迈克尔的西西里小妻子只会在遥远的婚后,某日整理家族相片时,偶然发现自己丈夫的生命里曾出现过另一个女人。

    而如今,这张照片冷不丁地出现,无疑破坏了双方的信任。这不是结亲,是结仇。于公于私,维托.柯里昂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她很冷静。

    又聊了一会儿,几人前往花园就餐。

    铺有白布的餐桌放置在拱形的葡萄花架下,藤蔓交错、叶片繁盛,织出浓绿的荫蔽。

    皮肖塔坐在主位,两位宾客和女士们面对而坐。

    午餐是雷默斯手下的一个小伙子所做,烤鸡和意大利面。还有自家腌制的橄榄和待客惯例、维太里家出产的葡萄酒。

    忒西奥不吝夸赞:“鸡肉嫩而不柴,用迷迭香、欧芹等香料腌制,完全没有腥味。意大利面番茄香味浓郁,做法十分地道,有妈妈的味道。”

    他向皮肖塔询问主厨出生的村庄,得知和他母亲娘家的村落不过几公里,愈加高兴。

    被忒西奥夸上天的美味,在艾波洛妮亚的嘴里如同嚼蜡,叉子卷起面条,她机械地下咽。一面嚼着,一面思索。

    她并不了解忒西奥,仅从迈克尔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这是一位深得柯里昂信任的老将,负责打理布鲁克林的生意。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会背叛柯里昂吗?他是否和克罗切有过私下交易?

    等吃了大约八分饱,艾波放下餐具,朝坐在对面的人笑道:“柯里昂阁下一定很中意您吧?瑞泽先生。”

    隔着不宽的餐桌,少女望来的眼眸盈着水光,其中的崇拜瞬间让瑞泽的身体虚飘,如坠云端。

    瑞泽刻意隐去一部分真实原因,自得地说:“那是当然,柯里昂先生钦点我带六十万美金来西西里,还派了最得力的助手辅佐我。”

    他避重就轻,甚至将忒西奥称为维多.柯里昂的助手,而不是副手,似乎对柯里昂家族的发家史完全不了解。

    艾波洛妮亚的笑意越发深,她瞥了眼和皮肖塔聊天的老人。这位精明的老人仿佛没有听到般,径自和皮肖塔讨论西西里美食流派。柯里昂家族的得力干将、元老级人物并未将瑞泽放在眼里。

    这让艾波摸到了一些思路,她需要继续试探一番。她身体微微前倾,歪头问:“您会在西西里常住吗?不知唐是否安排好住处?”

    特意用了语义含糊的唐,未指名到底是纽约的柯里昂,还是西西里的克罗切,全凭瑞泽的理解。

    “当然,克罗…”

    瑞泽只发出几个音节,便被忒西奥打断,他冲女孩笑道:“感谢款待,我们依然会住在优姆波尔托饭店。唐给我了我们充分的自主权”

    端得是滴水不漏。

    艾波洛妮亚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冲他们笑笑。很幸运,仅那几个音节,让她触摸到了答案的边角,但又好像没有。更多的疑问随之泛起,如同漩涡一般,将她扯入无尽的猜测。

    维太里家的醇酿威力惊人,一顿饭下来,客人脸颊酡红,皮肖塔亲自互送二人回酒店小憩。

    宾客离去,艾波和雷默斯等人一起,收拾碗碟餐具,简单打扫卫生。忙到近一点,她才坐在露台的藤椅歇息。

    午后微风阵阵,空气里传来柠檬芳香。

    男孩们已经回到岗位,西多尼亚在露台的小桌上摊开白布,脖子上挂着一条皮尺,手捏粉笔,正在打版制作新衣服。

    艾波终于卸下了面具。无心工作,她神情空白地望着湛蓝的、没有一丝云翳的天空。

    半晌,艾波洛妮亚问姐姐:“爱情到底是什么?”

    西多尼亚手中动作未停,浅浅一笑:“对我而言,爱情就是图里。”

    艾波没好气地看了姐姐一眼。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我的小艾波,你要自己去发现。不过,”西多尼亚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过度的希望,自然而然会产生极度的失望。”

    艾波洛妮亚一怔。她竟然对那个美国人有期盼?

    西多尼亚放下手中的粉笔,看向坐在藤椅里的少女。棕色连衣裙,粗黑的麻花辫松散地坠在脑后,发尾系着一根浅蓝的缎带,午后近乎酷烈的阳光,让她的脸庞呈现过曝的明亮。

    她是如此迷人而可爱,又是如此聪慧而强大。但刚才,她那空白的表情,是摇摆的、软弱的,简直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西多尼亚语气柔和,说出的话语却尖刻到直戳人心:“艾波洛妮亚,我的妹妹,你素来清醒且果断,对时局把握精准。遇到挫折从不抱怨,怎么在感情这里,变得如此吹毛求疵,优柔寡断了?”

    天空依然高洁,干净得让人不忍伸手,生怕将它弄脏。艾波洛妮亚枕在椅背,望着那片深湛出神。

    长时间瞪视,眼睛不自觉地酸涩,某种液体充盈眼眶。她闭上了眼睛,承诺道:“给我五分钟。”

    合上眼后,眼前并非一片黑暗,阳光穿透眼皮,呈现黑红之色。艾波思绪万千,纷乱的思绪如夏日虫鸣。

    她想,要求自己的配偶纯洁无瑕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有些委屈罢了。凭什么她要接受他的过往,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的生命。这实在不公平……

    等到再次睁开眼,一切混乱尽归平静。

    阳光下,她轻声叹息:“这一招,真厉害。”

    *

    一轮金色的朝阳,慢慢自山后升起,金黄逐渐照亮城市,海面虽灰暗,但涛尖已沾上金粉似的光。

    黎明的码头,四个男人五花大绑,或跪或躺在水泥地面,其中有两人受了很重的伤,整个人痛苦地蜷缩。

    他们的面前,围着一圈人,挨挨挤挤,像是灰色的海平面,涌动着无声的浪潮。

    “各位朋友,”吉里安诺站在二者之间,如跷跷板的中心点,“面前这四位你们可能并不认识,但不要紧,我会一一为你们介绍。”

    他来到左侧第一个男人的面前,拽起他的后领,男人神色惶恐,眼睛睁得很大,嘴里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这个人叫科伦坡,是个海鲜代理商。也就是个二道贩子。”

    接着吉里安诺又一次介绍了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职业——都是海鲜代理商。其中两个深受重伤的人昏迷着,吉里安诺弯腰现场兜了一瓢海水,将他们浇醒。

    冰凉而咸涩的海水触上伤口,疼叽哇乱叫,凄厉叫喊让沉默的人群兴奋、躁动起来。

    迈克尔站在他的身旁,兴致缺缺地望着这一切。他只想要尽快回到巴勒莫,回到艾波的身边。虽然吉里安诺斩钉截铁地认为艾波不会为他的突然消失而生气,承诺那个路人会将他们的行踪带给她。但他的心总是高高地拎起,某种莫名不妙的预感如小虫子般时不时爬上脊柱。

    吉里安诺继续说道:“是他们,把持着通往巴勒莫的要道和运输工具,让你们捕获的鱼无法及时送到巴勒莫的市场,只能给他们交巨额的保护费。一旦你们之中有反抗的人,他们会立刻让他消失。”

    “今天,我和我的战友,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做这些事的证据。”吉利安诺指指迈克尔手上的皮箱,“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将他们和证据一起,送往巴勒莫的法院,交由法官裁决。或者——”

    他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八颗牙齿,“我们现在就处决他们。”

    迈克尔看向乌压压的人群,他明白吉里安诺如此做的用意,这是在团结人心、积累威势。而他也知道问题的答案。

    “现在就杀了他们!”

    短暂的静默后,人潮中发出此类回答。在这个没有死刑的国家,人们依然狂热地制造、信奉死亡。

    吉里安诺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先是朝四个即将被处死的敌人,郑重而严肃地说:“我以上帝和西西里的名义处决你们。”

    紧接着转过身,对渔民们说:“那么现在,我们再给他们五分钟,向上帝祈祷。”

    这是他们的例行动作,吉里安诺走到迈克尔身边,小声和他解释:“如果艾波在,我们还会多一个简单的葬礼环节。艾波会用拿出十字架,对着他们的尸体祷告,祝愿他们下地狱哈哈哈哈。”

    迈克尔也忍不住笑起来,眼前仿佛浮现她一本正经诅咒的模样,她坏得真可爱。再一次地,迈克尔意识到,这是个不信上帝、只相信世俗力量的女孩。

    五分钟结束,砰砰砰砰几声响。加洛和吉里安诺一起,将尸体推入海中,浪花翻滚。

    旁观的渔民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呼喊着吉里安诺的名字。

    而迈克尔,他已经坐在驾驶座,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巴勒莫,向女孩诉说此次经历。他是如此勇武过人,与她十分相衬。

    至于某个老头?通过这三天的相处,迈克尔确信赫耳墨斯在吉里安诺心里的地位并没有外界传言得高,甚至不如维太里姐妹。他已经是吉里安诺的左膀右臂,离他幸福地、全然地拥有她,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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