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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波洛妮亚生气吗?她该生气的。

    展览会的核心是歌颂克罗切的功绩。在他统治之下,西西里人口稳定,社会祥和、稳定,工商业蒸蒸日上,甚至诞生了不少专利发明。这丰硕的功绩如同美味的蛋糕,引人垂涎。

    而穷苦人出身、背着上千条命案的克罗切,站在昔日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面前,手里握着餐刀,如今,他是分蛋糕的人。无论是退位的国王,还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或真心或假意,皆要赞扬他的功德,希冀他的恩赐。这将让他飘飘欲仙,放下长久以来的警惕心。方便他们展开后续行动。

    可现在,感谢翁贝托的神来之笔,展览会的主角成了她。

    克罗切老迈但不昏聩,他清楚他的权力来自于金钱与恐惧,牢牢把持着财产、定期翻查账本、惩处叛徒和敌人。他已经开始怀疑吉利安诺的用心,埃斯波西托的死就是最佳证明,他通过这种方式向吉利安诺宣示掌控力,要么遵循旧有的规矩,要么死。

    出身尊贵的工程专家在克罗切心心念念的大人物面前夸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这个睚眦必较的老人会怎么想?他会认为翁贝托神经错乱吗?不,他只会认为这是吉利安诺对他的挑衅。

    探寻的目光如剔骨刀,艾波洛妮亚没有时间生气。她得纠正这一错误。

    目前她手中有什么?在克罗切眼里,她是怎么样的?

    心念电转,她扬起甜笑,在众人的目光里,牵着身侧男人的手,站了起来。

    迈克尔不清楚她的意图,本能地想要顺着她的动作站起身,被艾波洛妮亚瞪了一眼,无措地僵坐在原位。

    艾波试探性地给他递了个眼神。两人对视几秒,浑然天成的默契,迈克尔突然明悉她的想法。他板起脸孔,下巴微昂,眼眸微垂地睨人,一副美国贵公子的傲慢做派。

    众人打量着这对情侣,只见被点名的女孩另一只手也握上男人的胳膊,撒娇似地摇晃了几下,似乎想要拽着他上台。这是一个俊朗且富有的男人,做工优良的西装,高大的身材和矜贵冷峻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西西里人。

    克罗切身后的座位,红棕色头发、身材魁梧的男人轻声惊呼:“那是迈克尔.柯里昂,我在美国见过他,他当时还小,但我确定没有认错。”

    吉利安诺承认道:“确实是他。”

    唐.柯里昂虽然人在美国,但他的势力依然触及西西里,每年都通过进出口橄榄油把控西西里食用油价格。他和克罗切没有利益冲突,必要时反而会相互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克罗切安排侄子塔查协同托马辛诺接待这个美国朋友的幺子,但未过多询问,他不知道他那七十多岁的侄子早已调转船头,将忠心献给了他所谓帝国的继承人。

    “他和你妻妹的关系是……?”

    吉利安诺或许不明白艾波洛尼亚的意思,但多年的默契让他静静看艾波发挥就好。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提问的人一眼,并未回答,给足想象空间。

    所有的座位按照方形矩阵排列,中间并未留通道。两人只能从侧面,沿着墙走过。

    花纹繁复、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墙壁下,黑色套装、发髻松散的俏丽少女牵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一路向前,光线明亮柔和。

    宛如油画般的构图,让角落里的萨尔瓦托不自觉举起摄像机,将这一刻永恒地映入胶卷。

    艾波洛妮亚先拉着迈克尔,来到实木小圆台前,翁贝托终于意识到不对,望着面前的人,尴尬地挠挠光秃秃的头顶。

    “翁贝托,我知道您仰慕我。但恕我直言,您和我伴侣的差距实在有些明显。”

    众人下意识比较。

    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但翁贝托长期俯身做实验,脊背微弯,鼻梁架着一副眼镜,说话时微微滑落,看上去有些滑稽。另一位外形俊美、衣冠楚楚,骄矜的神态无损他的气度,反倒增添别样的魅力。

    和翁贝托两个极端。

    女孩昂着下巴,冲教授轻蔑地微笑:“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也不需要你将这些荣誉套到我头上。”

    教授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凶狠和威胁,讪讪地配合:“十分抱歉,维太里小姐,是我唐突了。”

    艾波洛妮亚满意了,又牵着工具人转身,用一种骄纵的语气,朝第一排靠近正中位置的吉里安诺嚷道:“图里,你和我爸爸不同意也没用,赫尔墨斯和托马辛诺已经赞成我们在一起了。”

    “我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说完,她拉着男人走出了大厅,不远不近地,众人听到她娇声说:“迈克尔,你瞧,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美国呀?”

    将一个爱慕虚荣、目光短浅、一心只想嫁去美国的女孩表现得淋漓尽致。

    吉里安诺实在没有演技,能做的只有要紧牙关,不要笑。好在他这副表情,落在其他人眼里,正是被要挟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红发的男人甚至从后排探手,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柯里昂家也不错。”

    从大厅内出来,艾波洛妮亚在整理思路,迈克尔也未开口。两人一路沉默,拐过两道弯,穿过几道华丽的拱门,在小门厅前停下了脚步。

    这处门厅在花园的西北角,光线明亮,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园内古朴的廊柱和绚烂的紫藤。室内角落里,摆着一盆浓绿的天堂鸟,茎杆挺拔,叶片长圆,增添热带气息。

    艾波洛妮亚松开相牵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烫得灼人,弄得她的手也汗涔涔的。但迈克尔依然紧握着她,艾波不得不凑近,小声解释:“虽然刚刚算是化解了克罗切的怀疑,但我不确定是否会带来意外,还是需要和赫耳墨斯说说此事。”

    温热的吐息喷在脸颊,哪怕嗅觉还未恢复,迈克尔依然想象得到那是清甜而好闻的气味。

    太阳照亮她白皙小脸,勾勒出一层毛绒绒的光。

    迈克尔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忍住亲吻她的欲望,不轻不重地问:“你现在就要去见他?”

    英武的罗马鼻鼻尖触上她的面颊,艾波呼吸着他的气息,如松林的薄雪,带着烟味的冷沉。

    “是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简直犯规。他那双眼睑微垂的大眼睛离她不到五公分,里面非常的黑,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到圆圆的瞳孔。这一刻,艾波洛妮亚终于体会到美色误人、皇帝每天要受到何种诱惑。

    她快速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而后硬着心肠拒绝:“他脾气古怪,并不喜欢见外人。”

    外人?甜吻尚残留在脸颊,迈克尔觉得他非常的冷静。他不过是想要捏着她的下巴大声质问,想要将她按在门厅的玻璃上占有,撕烂她的衣裙,一寸一寸地舔过。然而女孩纯澈的眼,近在咫尺,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全然地信赖他。

    迈克尔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能闻到那柑橘柠檬般的甜香,他说:“给我一个理由。”

    艾波洛妮亚只当他的占有欲作祟,直言不讳:“你知道的,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扳倒克罗切,赫尔墨斯视他为宿敌。”

    她并不天真的认为只要克罗切死亡,这个岛屿就会得到永远的宁静祥和,但至少他消失后,落下的财富足够这个岛上的平民富裕地生活。可以说,她将克罗切视为关底boss,干掉他就会获得金币般的各种奖励。

    她的语气轻巧而柔和,说出的话却血腥暴力:“局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和克罗切注定要死一个。”

    迈克尔曾讲过,在杀掉麦克洛斯基和索洛佐前,他便料到人们将聚焦于毒枭沆瀣一气的警察,忽视他这个凶手。这对局势的精准预判是出色的战略家必备素养。艾波洛妮亚相信迈克尔能理解如今的紧张局面。

    迈克尔当然能理解,鲁索咖啡馆那一晚,所有的一切都摊在他的面前,他明白他们的野望。

    他松开了手。

    *

    下午,布兰德利在城堡餐厅的小酒吧找到了迈克尔。

    墙角留声机传出悠扬的音乐,下午茶点无限量供应,宾客们随意交谈,相互穿梭其中,风度翩翩。

    吧台的角落里,黑发的男人面前摆着一杯威士忌酒,光线半明半暗,将他的脸劈成了两瓣。

    听见声响,迈克尔转过脸来,整张脸展露在阳光里,明亮白皙:“要喝一杯吗?”

    布兰德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学弟,西西里人信奉天主教,禁止婚前性|行为,那女孩的行为无疑触到了禁区。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喝一杯。

    迈克尔向酒保做了一个手势,不一会儿,同样的一杯酒被放上了黑色大理石桌面。

    两人默不作声地碰了一下杯,迈克尔一饮而尽,随后又示意酒保倒酒。如此再三,酒保索性将一整瓶就放到他们面前。

    迈克尔斟了满满一杯酒。

    布兰德利怕他还要一饮而尽,连忙道:“聊聊吗?”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呈现迷人的色泽,如同少女的眼睛。迈克尔把玩着玻璃杯,没有说话。

    布兰德利试探性地说:“那女孩确实漂亮,但我想,依照你的家世、履历,不愁找到比她更好的。我记得你之前的女朋友凯就很不错,温文尔雅、聪慧独立。”

    迈克尔的头微微偏转,看了他一眼。黝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是空寂、平静的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布兰德利换了个角度劝解:“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吧?大学那会儿,偷尝禁果的人不在少数。”

    拿起杯子,黑发的男人脸完全沉在阴影里,如蒙上一层假面。迈克尔摇头,淡淡说:“我在乎,但没有那么在乎。”

    布兰德利琢磨了二十秒钟,才听懂言下之意,看向迈克尔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丝怜悯。这个坠入爱河的男人已无可救药。他拍着学弟的肩膀,给他打气:“那就尽快让她成为柯里昂夫人,这才是关键。”

    迈克尔垂眸,只盯着那漂浮在酒里的冰块,轻声说:“是啊。”

    他甚至不敢问她,是否真心想要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像是纱布包扎的伤口,他不敢揭开,生怕撕烂了长好的新痂,又怕看到流脓坏死的肉。

    他想,如果父亲在,一定会双手握住他的脸,狠狠将他骂醒。女人的肉|体|美和性魅力,不该影响柯里昂家族处理世俗事务。他犹豫不决地像个娘们儿。

    布兰德利瞧出他心有芥蒂,只碰了下杯,宽慰道:“那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上帝垂怜,你们会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借你吉言。”迈克尔喝了一口酒,热辣的酒精绽放在口腔,仰头时,阳光无法抵达眼底。

    让那个肮脏龌龊的老头去死,这个想法如腐败尸体滋生的蝇虫,恼人又恶心地盘桓在脑海,无时不刻折磨着他。

    迈克尔清楚双方的差距。不过是漫长的蛰伏和恰如其分的时机。

    他愿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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