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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此言一出,路边那两人皆愣住了。“怎么是你?”药贩子认出了他,不悦地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贺枕书:“收药啊,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你这小双儿也想学人做生意?”药贩子冷笑,“听句劝,这不是你们这种小双儿该碰的,当心把自己赔进去。”
贺枕书懒得和他耍嘴皮子,只是问:“这大伯的药你到底要不要?”
药贩子不答话了。
贺枕书又看向那庄稼汉:“方才是说三文钱一两,五十文一斤对吧?您这筐里有多少,我都要了。”
“有三斤!”庄稼汉连忙道,“这些都是我刚采来的,还新鲜着,上面还有露水呢。”
他说着,把筐抬起来给贺枕书看。
这些药材收回去,都得放在太阳下晒干,是不是新鲜倒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贺枕书还是若有其事地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不错,是很新鲜,您帮我抬上来吧。”
庄稼汉正想搬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就收这些吗?”
他模样瞧着有点难为情,摸了摸鼻子:“我采药的时候,看见山里头还长着不少呢,你要是还想要,我再采些去。”
贺枕书若有所思。
这三角藤都生在灌丛田野之间,明面儿上就能看见,比那些需要从地里挖的药材好找得多。而且这东西茎叶就能入药,不用担心挖伤了根系,卖不出去。
附近山中生长的山野草药里,这是最容易辨认,也最容易得到的一种。
这庄稼汉估摸着不认识多少草药,但又着实缺钱,知道这种药材能卖钱之后,就采了一大堆。
贺枕书一时没回答,药贩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裴家夫郎,别犯傻了,这东西买回去压根赚不着钱。”
“镇上的回春堂收那晒干的三角藤,撑死七十五文一斤。你买这三斤回去,晒完就剩两斤多点,赚的钱都不够你从村里跑镇上一趟的,更别说卖去别地儿了。”
贺枕书没搭理他。
他想了想,对庄稼汉道:“那您能采完之后帮我一道送家里来吗,下河村裴家,离这儿应该不远了。”
“原来是裴木匠家!”庄稼汉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收,多少我都给你送去。”
贺枕书从荷包里取了二十文钱,递给那庄稼汉:“大伯,这二十文便当做我买药的订金,改明您将药送到家里,我再给您付剩下的。”
庄稼汉收了钱,眉开眼笑:“好嘞!”
药贩子在旁边看着,脸色微微变了。
药材这东西的价格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根据市面上的需求有高有低。药贩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自认嗅觉敏锐,对药材的售价变化向来估摸得很准。
在他看来,现在收三角藤,绝对没什么利润可图。
可看见这小双儿付钱付得这么爽快,他又有点犹豫。
难不成这药材真要利好了?
但就算如此,这几文钱的东西,买回去还得费心思打理,能赚到多少钱?
药贩子心里纠结万分。
不等他想明白,那庄稼汉已经把钱揣好,高高兴兴担起药材回了村。
药贩子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往牛身上甩了一鞭子:“真是个傻的!”
他架着牛车往镇上的方向去,两架牛车错身而过,贺枕书放下车帘,把荷包放回怀里。
“这钱就当我借的,回去我会自己向阿姐说明。”贺枕书道。
裴长临欲言又止片刻,低声道:“他说得没错,前些年阿姐也采过三角藤,不过近来那药材的价格被压得很低,你……”
“我们说好了互不打扰的。”贺枕书学着他先前的语气,原话奉陪,“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我呢。”
裴长临:“……”
.
车夫只把他们送到村口,两人下了牛车,贺枕书扶着裴长临往家里走。
再怎么闹别扭,在外人面前,他们还得继续装成恩爱夫妻。更何况,裴长临的身子着实不太行。
贺枕书扶着人走走停停,瞧着对方那越发惨白的脸色,终于叹了口气,将背在后头的小背篓取下来挂在身前,快走两步,在对方面前半蹲下身。
裴长临有些喘不上气,轻声问:“……做什么?”
“我背你回去。”贺枕书道,“你这样哪还能走路,上来。”
裴长临:“……”
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让自家的夫郎背着在路上走。
要是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快点。”贺枕书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催促道,“你一会儿要是晕在路边,不是更麻烦,别磨蹭了。”
裴长临别开视线,忍不住悄悄打量周围。
今儿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午后的阳光炙热,晒得人精神困倦。以往这个时辰,村民们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在家休息,的确没什么人会闲着没事干在村里走动。
所以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吧?
心口传来的刺痛感越发剧烈,裴长临心里清楚,贺枕书说得没错。
在这样下去,他不确定自己明天还能不能下得了床。
他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把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下河村只有几十户人家,从村口到村尾其实没多少路。裴长临被贺枕书背着走在这条他无比熟悉的小路上,浑身僵得动也不敢动。
“沉吗?”裴长临低声问。
贺枕书走得很慢,听言笑了笑:“你沉什么啊,你瘦得都快只剩骨头了。抱紧点,你这身子骨要是摔一跤,那就真没命了。”
裴长临没回答,默默把手臂收拢了些。
这样一来,他们便靠得更近了。
裴长临是头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小夫郎。
少年与他截然不同。他身形偏瘦却不显羸弱,抱起来手感极软,比小时候阿姐用棉花给他做的软枕还要舒服。少年的侧脸也很好看,在阳光下晒久了有些发红,生气时两颊会微微鼓起,都是很鲜活漂亮的模样。
而在那右眼下方的脸颊上,生了一枚颜色鲜红的小痣。
那是双儿特有的孕痣,据说颜色越鲜亮,证明身子越好,也越容易……生养。
裴长临看着那小痣出神,直到对方喊了他一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裴长临回过神来:“什么?”
“我说。”贺枕书道,“你下次不舒服要说出来,别勉强自己,瞧你这样子……出去一趟半条命都要没了。你再是不想活,也不能用这种法子折腾自己。”
裴长临:“……好。”
这里离裴家已经不远,裴长临又道:“放我下来。”
“急什么?”贺枕书不以为意,“你都要站不起来了,还逞强呢。”
他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离家太近,被阿姐和姐夫出来瞧见?有什么可害羞的,回春堂那个伙计不还背过你?”
裴长临:“贺枕书。”
就连声音都冷下来。
贺枕书没办法,这病秧子动不得怒,要是真把这人惹生气了,反倒对他身子不好。
他把人放下,后者一言不发,抬步往前走去。
他们如今正走在一条蜿蜒的巷子里,穿过这条小巷,便能看见裴家的院子。裴长临走出小巷,却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贺枕书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走出小巷抬眼一看。
裴家门前,正停了一架长板车。
那长板车上堆满了竹子,碗口粗的竹子每根都有成年男子那么高,几名年轻人手脚麻利,正将那些竹子卸下来,搬进裴家院子里。
一个汉子站在板车旁,扯着嗓门中气十足地喊:“都当心点,别磕碰着,我辛辛苦苦运回来的!”
贺枕书轻笑一声,懂了。
他朝裴长临伸出手,眉梢一扬:“牵着。”
裴长临犹豫片刻,还是顺从地牵起了贺枕书的手。
两人这才一道朝裴家走去。
.
裴家门前那位,自然就是裴家如今的一家之主,裴木匠。
裴木匠这两天去走村,回来时又去了趟伐木场,买了这批竹子回来。
竹子最好的砍伐时节也是秋冬季,但这东西砍下来不能立马就用,否则容易腐坏开裂。需得将竹材在水中浸泡数日,再放置阴干内部水分,方可使用。
这一过程少说要数月之久,因此裴家通常不会去亲自砍伐竹材。
而是等天气回暖后,去伐木场购买处理好的现成竹材。
裴木匠使唤着来帮忙的几个年轻人把竹材搬进院子,一回头,却见自家那小病秧子牵着他那冲喜的新夫郎走过来,当即一愣。
他回家时就听说裴长临带着夫郎去了镇上,还着实有些惊讶。
先前家里办婚事花了不少钱,所以婚事一办完,他便立刻出去找活,算来其实没在家里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家小子与他的新夫郎相处得如何。
但这样看来……好像相处得还不错?
那臭小子,成亲前还百般不乐意,与他闹了好几天脾气呢。
裴木匠这么想着,那两人很快走到近前,一人喊了一声“爹”。
今天这声爹听来格外舒心,他点点头,注意到裴长临脸色不大好,忙道:“快回屋歇着吧,小书多费心,有事就出来喊人。”
“知道了,爹。”贺枕书应了一声,与裴长临一道进了院子。
院子里已经堆了不少竹材,裴兰芝和周远正在帮忙归置。贺枕书顾不得太多,简单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扶着裴长临往内院走。
进了屋,又忙前忙后打水端药,守着人换了衣服,喝了药,躺下休息。
裴长临很快睡着了,贺枕书又守了一会儿,确认这人没有大碍,才回到前院。
来帮忙的那几个年轻人已经走了,那批竹子被堆放在院子里,裴木匠和周远一人手里一把刮刀,正在给竹子削去青色外皮。
裴木匠虽是木匠,但泥匠、篾匠的活,他也会一些。
一是因为这附近村落都是农户,正经的匠人少,可乡亲们过日子,总离不开这些手艺人。另一个原因则是,那木匠活并非全年都有。
那活儿通常年底最多,那时大家伙儿手头有闲钱,又要准备过年,都想给家里添置些东西。而年初却不同。刚过了年关,不久就要准备缴纳赋税,哪能拿得出钱来?
因此每年年初,裴家通常都接不到多少活,只能去寻别的生计。
比如用竹材做些小东西,去镇上卖了贴补家用。
裴兰芝从卧房出来,见贺枕书来了前院,高声喊他:“那些让他们做就行,你过来吧。”
处理竹材是个体力活,得让男人来干,他们女子双儿天生力气就小,帮不上什么忙。
贺枕书应了声,抱着背篓去了裴兰芝那儿。
今天卖药赚来的钱还放在背篓里,裴长临想给他那五百文,他也一并放了回去。贺枕书没提裴长临要他藏钱这回事,只是如实将在医馆以及回程路上发生的事与她说了,其中就包括打算找人收药这事。
听完,裴兰芝蹙起眉头。
裴家是工匠之家,平日里不免会接触些买卖上的事,但也仅限于售卖点小玩意。裴家人向来本本分分靠手艺吃饭,要说什么经营头脑,他们是没有的。
因此,他们不会像贺枕书这样,做这种进货卖货的生意。
不会,也不敢。
贺枕书原本以为,裴兰芝听说之后会坚决反对,因而他已经做好准备要费些口舌劝说。可没想到,裴兰芝思索许久后,问出的唯一一个问题却是:“你需要多少钱?”
到了口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下去,贺枕书愣了愣:“我……”
裴兰芝思索一下:“这样吧,等那卖药的把药材送来,到时你需要多少,直接找我取就是。”
“做什么一副这表情?”见贺枕书仍有点发愣,裴兰芝道,“要是没有你让我下山谷,我们哪能赚到这笔钱?都是营生的法子,想做就放手去做,一家人没什么可顾忌的。”
一家人。
贺枕书至今仍记得他第一次嫁来裴家的情形。
那时候他其实非常抗拒,对所有人都抱有警惕和戒心,每天变着法想逃。可裴家人从未因此苛待过他。就连嘴上时常嫌弃他这也不懂、那也不懂的裴兰芝,也会耐心教他家务活,用家里剩下的布料给他做衣服。
裴家其实一直都把他当做一家人。
贺枕书抿了抿唇,点点头:“谢谢阿姐。”
“出去吧。”裴兰芝把今天赚来的铜板放进衣橱,回身对贺枕书道,“爹刚才说今年这批竹子成色极好,要教我们做油纸伞,走,去跟着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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