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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檀今天心情很好。家族办公室的负责人在晚饭时间后特意来了学校一趟,向他汇报“哈维斯特—穆恩”计划的最新进展。
歌诺理工、瑞斯塔德大学、卡纳皇家理工等世界名校在内的六所大学达成合作,未来五年内,辛氏隐形控股的一家公司会以新成立的数学发展基金会的名义,襄助各大学于未来五年推动基础数学的学术研究和人才培训,促进学术交流与国际协作。
首期资金池为三千万卡朗,除此之外,还额外给予歌诺理工大学朗利兹纲领团队一千万的直接资金,立项后一次性拨付,附加条款是,团队带头人,歌诺理工数学院的院长尹时琛,将坐镇本校与瑞斯塔德学院的校际联合培养计划。
这项计划的代称,通用语直译过来是“哈维斯特—穆恩”,而在卡纳语里,有摘取月亮的释义。
不同于大学教授带教高中生的传统形式,入选“哈—穆”计划的学生,可以由大学教授长期担任数学学术兴趣与学术素养培育导师,获得以通用课程授课、进行导师与学生研讨为基础的系统指导。
最重要的是,歌诺理工数学院的公平录取委员会将对学生从学术兴趣和学术素养两方面进行早期识别与培育,并给予其中最具有创新潜质的资优生免试入学的资格。
只要陈望月参与,这个名额非她莫属。
而且,不必等到大学,在高中阶段,她就能接触到她梦想的团队,让基础数学领域最前沿的学者做她的导师。
这是他送给陈望月的礼物,在每个环节都尽可能隐去了辛氏的痕迹,为此他还否决了公关部准备的媒体宣传方案。
与传统科研资助项目不同,数学基础研究能带来的经济利益有限,数以千万计的资金砸进去,不求金钱回报,至少换个名声回来,但这样隐在幕后,连税收优惠都拿不到,明晃晃的赔本买卖,董事会无疑将表露不满。
但辛檀不在乎,他有能力摆平董事会对于他的任何指控,他只需要陈望月从始至终不知情,毫无心理负担拆开他的礼物。
如果陈望月乐意,直接捐楼设奖学金让歌诺理工招她也不难,但既然她态度明确,要自己去争取,那辛檀就在规则之内划出一道界限,让她栖息在辛家的保护伞下,确保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人只会是她。
除了让她开心之外,这样做,也是为了弥补他内心的一点愧疚。
辛檀知道陈望月现在最想要什么,那件事的优先级排在被歌诺理工大学录取之前,但,暂时还不行。
外祖父留给他的遗言里,其中有一句,说辛重云是有功之臣,若无大错,不应轻动。
辛檀明白长辈的意思,比起时刻虎视眈眈的那些远房族亲,辛重云还算不上豺狼虎豹,至少他的一切都拜辛家所赐,私底下扶植亲信,培养势力的小动作再多,也知道一身荣辱都系于辛氏的兴衰,时时处处以辛氏的利益为重。
当年外祖父一个私生子,高攀了侯爵家的小姐,从辛家分割出去,才有了现在的商业帝国。
这些年来,自立门户的私生子打拼出一番天地,成为王室的座上宾,原来的辛家却日渐式微,那些同姓族亲从未放弃过从辛氏这块肥肉上分一杯羹走,而辛重云一个改姓的赘婿却稳稳坐到了董事长的位置上,让人如何能甘心?
他会是辛檀正式接管财团之前,最好的靶子。
所以尽管已经年满十六岁,按照外祖父的遗嘱,辛檀可以收回股权,但他并不着急,也不介意让辛重云以为自己手里捏着足够动摇他决定的软肋。
最近辛重云几次旁敲侧击和他提起想把陈望月父亲从歌利亚接回瑞斯塔德,无非是试探他的态度。
辛檀都不置可否。
如果辛重云要把控制陈望月的筹码出让,他的确可以接手,但继父提出的条件,势必与股权相关,他不可能自毁根基。
辛檀很清楚,陈望月和他之间会有开始,是因为他的继父用恩情勒住了她的脖颈,驯化她,鞭笞她,利用她。
对陈望月表露出兴趣,是对辛重云阴谋的放任。
但在卑劣这一点上,辛檀知道自己并不逊色于继父。
辛檀既不打算让辛氏失去一个趁手的工具,也不打算让辛重云一直做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一根刺,不如说,现在的平衡局面是他乐见其成。
过去是他太贪婪,明知道她另有目的,却还是忍不住贪图她毫无芥蒂地袒露真心。
事到如今,他绝不可能放手,她开价,他就接受,她表演,他就笑纳,哪怕是谎言,他甘之如饴饮下,总有一天,坚冰也会融化成雪水。
辛重云的存在当然是有必要的,待到彻底拔除这根刺的时候,他会同她分享他的权柄和财产,乃至姓氏。
在这之前,他能做的只有让她少熬一点夜,黑眼圈浅一点。
家族办公室的负责人告辞,辛檀放下那份计划书。
不能告诉她,但想念她的心情在此刻像下了一夜的雪,堆积到了脚踝,辛檀起身推开窗,望着满天落雨,打给她。
她接得很快,他一瞬就听见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哥——”
未完成的音节断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串忙音。
一种关于不安的预感迅速蔓延,辛檀立刻回拨,但每一通电话铃声都恪尽职守地响到了自动挂断。
从小在上城区最中心区域长大的孩子,都接受同样一种安全教育,知道失联往往是一桩刑事案的前兆。
握着手机的指节青筋暴起,冷静了两个呼吸的间隙,改拨给另外的号码。
几分钟后,辛檀得到了她的位置信息,以及一份首都临时航线许可。
雨后路面湿滑,直升机无法直接在黛山山腰登陆,降落后离信号源所在地还有一段木质栈道的距离,辛檀连身上的制服都来不及换下,匆匆赶过去时,看到的就是缆车前一高一低的男女。
她被高大的男人攥着手,听到他叫她名字,转过头来时,被数道手电筒照亮的脸还有些茫然。
认清陆兰庭的一瞬间,辛檀努力搬出陈望月安然无恙这个事实,说服自己不要动用武力。
他大步上前,脱下制服裹紧她。
“最近降温不知道吗,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她愣了一两秒,乖乖地,像刚长出手脚的远古上岸鱼类那样被套上衣服,手臂从他的两边袖子底下伸出来,拉了一下他,“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眼睛在陆兰庭身上扫过一眼,“谁跟你告状了吗?”
辛檀避而不答,转向旁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兰庭哥——我也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陆兰庭,他们之间其实没到那么亲密的地步,用陆先生的敬称足矣。
“小辛。”
军人的直觉让陆兰庭比陈望月更先发觉那些隐没在身后黑夜里的保镖,没有靠近这里,但彰显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几乎是笑了出来,为陈望月毫无保留的亲密,为辛檀冷静中流露出的防备,为自己被当成绑匪的判断。
真正的绑匪居然气势汹汹地要来向原主问罪。
太荒谬了,太可笑了。
不过是一个后来者,现在居然也堂而皇之摆出主人的姿态,想要吓退觊觎陈望月的人。
把他的女孩从他身边偷走,霸占她的光阴和温柔,还觉得光荣?
陆兰庭笑了笑,“今天江部长在瑞斯塔德有讲座,我很感兴趣,可惜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要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望月,她说自己还没有吃晚饭,我就带她出来了。”
乍一听还像一回事,但细想就有诸多牵强之处,陈望月拧起眉头,刚刚应该在缆车里和陆兰庭对好口供再离开的。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往下演,陈望月泰然自若地点头,“嗯,是我让陆公使带我出来的。”
“那怎么不接我电话?”
辛檀微笑地盯着陈望月的脸,视线所及之处生出一寸又一寸凉意,她叹了口气,“谁叫你要当这个风纪部长呢,哥哥,之前晓盼抽烟就被你记了两次警告了,周内没有教务处同意就离开学校是违反校规的,你这么铁面无私,我怕你知道了记我过。”
“是么?”辛檀神色淡淡,说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你知道自己在违反校规,还把人家陆公使一起拖下水啊。”
“你放我一马吧,哥哥,记过的话我这三年奖学金就别想了。”
陆兰庭看见她一下子就愁眉苦脸起来了,去摇辛檀手臂,耍赖一样的孩子气,“我再也不敢了,以后去哪里都征求你同意,好不好?”
那种让陆兰庭太熟悉的语气和表情。
她其实不是娇气的孩子,练习滑冰和芭蕾,再苦再累,摔得一身青紫也不爱诉苦,但有一件,就是忍不了生病吃药的苦,感冒了把药吐掉被他发现,陆兰庭难得冷下脸,第一次说了重话,她一点没有被他吓到,行事都凭借被爱的天性,顶着红扑扑的脸凑过来,像啄木鸟一样捧着他的下巴亲,亲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依然擅长撒娇,但是承受这份甜蜜苦恼的,换了人选。
陆兰庭静静目睹,眼睛被盖在眉骨阴影之下,辨不清是什么表情。
辛檀像是被她摇得受不了了,无奈地把她圈进怀里,“好了好了,不记你过,但你明天要找嘉宁姐补外出申请单。”
“谢谢哥哥!”
她从他胸口抬起头,被辛檀攥住了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手这么凉,你先回机舱待着,我还有话要跟兰庭哥说,今晚我们先回家。”
“等等,为什么有直升机啊?”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这么快找到这里?有人一直不回我电话,蒋愿,顾晓盼也都说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先入为主以为她被绑架了。”
“我有什么被绑架的价值吗?”
“别太看轻自己,小月,你现在是辛家的小姐,你去问问蒋愿,以前她被绑架的时候对方开了多少赎金,根据通货膨胀率往上浮动,应该就是你的价位了。”辛檀说,“还有,来的路上我通知了叔叔,所以你现在好好想一想,回去要怎么跟你叔叔解释。”
听到叔叔的名字,她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了,“那怎么办啊,叔叔肯定要骂我了,哥哥,你要帮我讲话啊。”
“看你表现。”
没有犹豫地,陆兰庭看着她踮起脚尖,在辛檀脸颊上亲了一下。
像是在无人窥视的,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做了无数次那样自然而然。
蜻蜓点水,很快撤离,语气也从请求换成了命令式,“你要帮我!”
辛檀倏然笑了,“我哪次没帮你?”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回过头来跟陆兰庭点了一下头,“陆公使再见!”
注视着她忘却了烦恼一样跑掉,完完全全,消失在视野之内,连夜风里跌宕的长发也看不见了。
陆兰庭和辛檀一道收回视线。
这个年纪,就已经生得很高大了,站在自己跟前也并不显得逊色,辛家的继承人,彬彬有礼向着他微笑,“陆先生。”
“望月今天打扰到你了吧。”
“怎么会,我就当是帮家里人带了一会儿孩子。”
他便变了脸色,用冷冷的指责的口吻,“望月是有些任性,但您也不该随着她,我们家今天差一点就要联系警方和军方帮忙找人了。”
陆兰庭连连致歉,“是我不够周全,小辛,带她出来是我主动提议的,因为我觉得她看起来有些辛苦,也许需要放松放松,不能怪望月,她很懂事,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我也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怪望月。”辛檀道,“陆先生,这么晚了和望月单独出来,无论是对于您,还是对于望月,名声上都不太好听,我希望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了,您觉得呢?”
“小辛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子了。”陆兰庭忽的笑了,“做哥哥的心情天底下都是一样的,不过,小辛你也只比望月大一点点,你们这个年纪,反而会有逆反的心态吧,确定要这样严格管束妹妹吗?”
“那是我和望月之间的事情,不劳您操心了。”
辛檀纠正,“而且,我不止是望月的哥哥。”
“也不能怪您误会,之前介绍望月给你们认识,只说过是妹妹。”辛檀笑起来,“这事怪我,兰庭哥,我是还没有跟你说过。”
“望月她来瑞斯塔德,就是为了做我的妻子。”
“所以您也能理解一下我的感受吧——”
望着陆兰庭的眼睛,一字一顿。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妻和异性走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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