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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日头高举,妥妥晴明。年初这几日正是走亲探戚的好时候,街上渐有车马流动,也有商货铺子早早开了门,供过路的人捎带些年礼。
廌业书院门前,撒了一地欢庆的红炮纸还未清理,院里大娘说要等开课时才能清理,那才叫开门红。
前院文堂里,尤匀安坐在讲案后准备新一年的课业,底下坐着那对“活宝”吴氏兄弟,他二人十分安静,教往日课堂上尤甚。
院子里没有杂声异响,棉云偶尔调皮遮住日光,只一会儿又识趣飘走,群鸟从上空飞过,“喳喳”数声,也只给枯燥作业添了些乐趣,不生烦意。
堂间,几人的翻书声相互应和,这儿歇那儿起,听着热闹,又更显院中清净,静心宜人。
一串脚步窸窣,从堂后隔墙先行探出。
尤匀驻笔侧首,就见毕夷天带着他的“小跟班”汤田从墙后步出。
汤田跟在毕夷天身后,一手提着红漆食盒,另一手又吊着两坛酒,满手不空,倒是毕夷天两手空空,手在怀前抄起,闲得发慌。
二人绕出隔墙,毕夷天斜瞟一眼,见尤匀也正看着他们,忽放下手,垂手而行。
两人将走下讲台时,毕夷天稍回头,朝汤田一问:“你跟古丽姨说了我们要去城郊看胡伯,吃过晚饭才回来没?”
汤田眨眼看他,略带茫然道:“师父,你刚才不是问过我了吗?”
毕夷天不耐地“啧”了一声,汤田忙点头道:“说了!我说了。”
毕夷天收回一双可怖的目光,这才放过汤田,两人又朝院外走去。
讲案后,尤匀再次埋头书写,唇边不自觉浮出一抹浅笑。
郊外山野水绿,两人出了城,一直往南面大路走,要走几里地,将近半个时辰。
城郊有两条大路,一条往北,一条向南。
胡医仙的小院在南路临水一边,他其实在城里也药铺,只是有时休歇,便喜回老地方住玩些时日。
这郊外南路左面临水,河中较汛水时浅些,但还是像有无数亮鱼儿在水面上欢跳,粼粼动人,无比耀目。
初春的畔上,萌着浅草,一撮一撮地散在石缝间、泥滩里,又小又嫩,甚是可爱。
河对岸的山坡也渐临春,一片末黄又生新绿,林林总总,间色斑斓,道路右侧林间亦然,近看遍是落荫,又散着一地光星,煞是好看。
毕夷天望一眼日头,正因今日天好,他才带着汤田步行出门,既是去看望胡医仙,又当作闲来散心也可。
汤田一边走,一边不停来回倒手,手里的东西本不重,但随着越走越远,酒坛里的酒像是越涨越多,盒里糕点也兀自膨胀起来。
毕夷天注意到他动作,斜眼一瞟,挑眉道:“重吗?”
汤田连忙摇头:“不重。”
他答得斩钉截铁,却在毕夷天没留意时,将酒坛安放到食盒上,又用两手端着食盒底子走。
走过半个时辰,两人前路左侧现出一围院子,栅栏圈出的范围十分广,里面好几垛土屋,屋顶瓦片青灰,间隔不宽,看去像几座连绵的小山。
两人踏出尘道往小院走去,尚未进院门,一股浓厚而苦辛难闻的药味儿迎面扑来,立时将两人阻在门外。
毕夷天猛地闭气,挤着眼,心道:这大过年的,谁生这么大的病,真是可怜。
汤田皱起脸,倒像是他喝了药。
两人立在院口,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进,便被从中屋里走出的胡医仙一眼盯见,忙朝两人招手,又上前拉着毕夷天进了院。
毕夷天闭着气,朝胡医仙玩笑道:“您这是,跟谁过不去啊?下这么重的手?”
胡医仙一个巴掌拍到他的手膀上,正经道:“臭小子少胡说,我屋里有病人,伤重着呢!”
“伤?”毕夷天好奇探问。
胡医仙点头:“嗯,刀箭伤,算着也快两月了,我也不常在这里住,便留了他二人在这处养伤,空了便回来给人瞧病开药。”
两人身后,汤田安安分分地不作声,提着东西跟着走,目光在小院里环视。
毕夷天最喜看热闹,于是挽过胡医仙的胳膊肘,小模样讨巧道:“胡伯,我能去看看吗?”
“哼,”胡医仙一扽手臂,却甩不开他那牛蹄似的魔爪,没好气道,“让你去看一眼,一会儿别把我刚救回来的命给闹死了。”
“怎么会呢?我这么善良的人,上哪儿去找?”毕夷天不死心,摇着胡医仙胳膊,讨好道,“我还给你带了两坛好酒,齐老酿的!年节刚捎来,我都没舍得喝。”
胡医仙咂了咂嘴,似乎酒已在他嘴里溜达,他瞥一眼毕夷天,嘘声道:“酒呢?”
毕夷天邪气一笑,回身从汤田手里提去酒坛和食盒,递给胡医仙,傲气道:“还有一盒糕点,我亲自做的。”
胡医仙扫了他一眼,满脸不可信,啐道:“我信你小子才怪……赶紧去,就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说罢,胡医仙宝贝似地抱着酒坛,提着食盒,回屋子里好生搁置起。
毕夷天落下嘴角,回眼一看左侧屋门,提脚走去,汤田紧步跟上。
侧屋的门大敞着,木板窗也用窗撑支了起来,看着屋中的人果然是受了外伤,四面大开便于透气。
屋中一股残余的药味,闻着却比院子里更甚,散在屋子每个角落里,又附在桌凳上、被子上、衣物上、人的身上……没有一处逃过重药的熏染。
言伤重,血锈味倒是早已没有,也许时间太久已清理消散,又或是被药味掩盖,难寻丝迹。
毕夷天放轻脚步,迈入屋中,一步步走近至床边,看了眼床上的人,不知其是在休息还是昏迷,却是一点反应没有。
汤田也走近去,埋头打量。
毕夷天看了片刻,除了这人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看着文文弱弱像个书生之外,其他半分没瞧出,只因这人裹着白色内衫,别说伤,连包扎的布都见不着一寸。
毕夷天一步上前,将人身上的暖被一揭,又直接往人腰间系带出手。
床上的人一瞬睁眼,惊得一脸直愣,急匆抬手阻拦,却奈何身弱,反抗不过。
内衫解开,这人果真伤重,肩上背缠着一挂纱布,腰间也是有伤紧缠,腿也似不便动弹,活活被包成一只人形肉粽。
汤田在一旁扽着大眼,满脸震惊,心下暗道:原来胡大夫这般防着他师父,果然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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