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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时节,院外街道人迹寥寥,道路中间只余留着前夜打炮仗的残迹,铺了一地粉彩灰烬,无人扫理,也无人纷踏。这般闲适的景状本该持续到初五,却忽被街前疾驰而来的一道马骑给沓飒,扬起漫天纷杂。
马骑急停在了廌业书院大门前,马上的人匆匆翻下,几步疾跑进院中,一眼看见院中几人。
文堂中,几人静寂无声,不曾离去。
尤匀仍是怒气冲冲,看着眼前这兄弟二人,满眼的“恨铁不成钢”,那兄弟二人也只低着头,看似在反省。
“二哥儿!”一人从大门急冲进来,边跑边喊,“二哥儿!老爷不成了,你快回去看看罢!”
尤匀闻声抬头,脸上怒意瞬消,奇道:“秦淞?你怎么来了?你方才说什么?”
秦淞是尤氏家院里的小厮,从小跟着尤匀一起长大,自打尤匀与尤家老爷翻脸,尤匀一气之下搬去了书院,连他也被尤匀扔在了尤家院里,不复相见,至今已有三年。
秦淞哭丧着脸,声音委屈凄楚,匆忙道:“二哥儿,老爷不成了,老人家年前就得了病,他碍着面不让我们告诉你,你,你快回去看看罢!”
尤匀险些倾倒,幸得毕夷天手快,将他扶稳,又沉声安抚:“别急,定能见到,我去牵马。”
毕夷天说完便去,尤匀与秦淞在院中稍等。
待毕夷天回来,尤匀见他牵了两匹马,便道:“你这是?”
“我自然是要去。”毕夷天温声肯定道。
一瞬间,尤匀心中仿佛吃下一口秤砣,稳稳沉了下去,他眼眶腥红着道:“好。”
几人纵马疾驰,踏纷而去。
尤家院其实离书院并不远,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北。
尤家是梧州境内的大户人家,做的生意很是广泛,其中钱庄是其主要营生,下列还有当铺、酒肆、绣坊、书画铺……
而其曾辖的“同舟书院”,便是现在“廌业书院”的前身。
当年,梧州粮荒,商户粮价攀涨,引得群民激愤,于是众民仗着人势,在商户门前打闹哄抢,其中便不乏尤氏家业。
尤家老爷尤怀全为此焦心,现下梧州粮食不足,大多是从外地拉来,人力物力自然是逼得粮价上涨,他也是无奈何。
于是尤老爷便与当地官府相协,如果他将这些米粮按往日常价售予群民,那官家拨下的救济粮便可便宜充货给尤家粮铺。
那知州老爷想,这官家拨粮流程颇繁,不知何时才能到,远水难救近火,于是便答应了尤老爷的条件。
尤家历来从商,尤老爷更是商中翘楚,就算不赚银钱,却也不会让自家亏钱,在他们尤家,亏钱便是对祖上的大不孝。
何况这本是济民惠民的事,尤老爷是暂负损失,但待来日可补,他也是甘愿的。
然而,事情却不似想象中那般轻便。
徐徐而至的官家救济粮进了尤氏私仓,虽是官商公平交易,却污了难民的心。
原本,尤氏粮铺里的米粮是卖给有能力购买的寻常人家的,而那官府救济粮,却是给无居无衣无食的难民们活命的。
难民们迟迟不得救济,未至饿殍遍野,却激人深愤,一时间,将官商勾结之秽语传遍巷陌,再引民愤。
尤家老爷见群情激愤,他一人难堵悠悠之口,于是蓬头垢面,从后门绕出,晃至峒江边岸去吹凉风,以平心静气。
峒江江畔,一列列柳枝垂髫拂面,轻柔妙曼,翻飞而舞,丝毫不忧民苦,而江中无水,一眼沉寂见底,倒也是不顾百姓戚戚,恸声哭泣。
尤老爷在柳道下慢游,正怨天尤人之际,见前方路侧,江畔边上,坐着几个衣着破陋的小儿。
小儿们并排坐于河堤上,两只脚皆伸出堤外,与堤岸垂平,有几只脚不停晃荡,显得天真童稚,可爱非常,其中只有一双脚垂定不动,脚足小而劲厚,稳稳平行于堤沿。
“阿姐,你说那官府和粮商到底是不是勾结啊?”毕天扽着小细眼,朝身旁人问。
戗画坐于几个小儿中间,连云在她身旁,时不时瞥一眼她后背,耳朵在听她说话:“不是,是交易。”
清风掠着音色而来,远远地,尤老爷听见几个小儿对话,他的视线从几人足尖往上找寻去,只从其间辨出一个女孩,那声音也是由她传来。
毕天想不明白,手在后脑勺来回扣索几下,又懵道:“毕天不懂。”
戗画侧眼看他,又回头远眺,观那江河枯裂、石底遍侵,她漠然道:“粮价该贵,却折之,官粮本有,却了无,世上哪有公平,世上哪有不平,人心罢了。”
人心不平,便事事不平。
尤老爷立在远处拂柳下,不近去,也不远走,默然闻之对话,一边深思于心。
毕天似乎明白了,却还想替有钱人操操心:“那该怎么办呢?”
戗画难得抿笑,却只是因为毕天稚音天真可爱,于是耐心回应:“自然是得人心了。”
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得之则享,失之则摧。
尤老爷静默稍瞬,脑中忽明,匆匆回身而去,当午便命人在尤氏粮铺对侧搭棚施粥,救扶难民。
城内难民们得此仁义,皆心向往之,四处道扬尤氏之善,官商勾结之论化风而去,其余寻常人家亦感尤氏善举,此后采买各需便慕名而去,尤氏家业得以回稳。
一日,尤老爷上街巡看自家各铺面,在路上走着,忽见一群孩子在街边卖艺,岁数大些的有十四五模样,身上有些技艺,小些的看着只有四五年岁,模样乖巧可爱,在人群里来回收赏钱。
那些个看戏的人见小娃娃长得可人,两只小眼珠黑溜溜地窝在细眼里打转,十分炽诚,便不好意思看白戏,纷纷掏赏小钱,虽是不多,也可供几个孩子温饱。
那其中还有个女娃,只见她淡然上前,立定不动,待那十四五岁的男孩拿枪刺去,将近及眼时,她才开始躲闪,随即二人便真枪实打起来,围外看众纷纷叫好。
尤老爷一眼认出那女娃和那群小儿,正是那日点化他困境之人,当即近去观望,便见这些小儿各怀技艺,自食其力,他心中爱怜,于是待众人散尽,便上前询问。
“小女娃,你们是何时来的梧州,我如何以前没见过你们?”
尤老爷躬着背,一脸蔼然相问,而他面前,那女娃却不回话,只是看着他,一双杏眼大而空明,让人望不见底。
片刻,那个看着年纪最大的男孩便走来回话,说他们几人自西南下,半年前才到梧州,在梧州境内靠来回卖艺营生,不多停留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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