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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30日,星期六,天气:阴最近我迷上了捏一些小玩意儿,施上建盏的釉料,烧成之后出现油滴或者兔毫的花纹,好看又新奇。
连老窑工都夸我有灵气,说我做的东西好,还跟我要了几个,说要拿回家去给孙子玩。
我真奇怪明明可以将建盏烧制技艺用在这些日常的物件上推广市场,让更多的人领略建盏烧制技艺的魅力,陆正平为什么不做呢?
就算陆正平老了,没有想到这一点,难道那么多师兄师姐们也没有想法?
总之我挑了一套茶偶,准备过年的时候拿出来送给陆正平。
茶偶是一套鱼戏莲叶,莲叶烧成青兔毫,鱼则烧成柿红,为了搭配,我还特意烧制一只银油滴茶盘,摆在一起,别提有多好看了。
是的,我现在对于油滴的烧制已经颇有心得。
个人认为油滴的控火其实比兔毫要容易,只是在一窑多器的情形下,要想烧成油滴,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做好废器更多的准备。
这也是古代油滴要比兔毫更加珍贵的原因。
又扯远了,还是说回我的这套茶偶,我实在太满意,真等不及要拿给陆正平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期盼过年。
2016年2月8日,星期一,天气:晴
陆正平竟然叫大师姐把我做的茶偶当面扔出去了。
不务正业!
这是他对我的评价。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师兄师姐从来都只做茶碗,不做其他,根本就是陆正平不允许!
昨天他扔我东西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差点离家出走,可是经过一夜的思考,我似乎有点领悟了。
他应该是觉得我不会走就会跑吧。
我一个连茶碗都还烧不好的新手,不好好精进技艺,只想着旁门左道,在陆正平这样爱较真的人眼里,确实有点不务正业。
建盏烧制技艺的传承如此不容易,我连基本都做不好,就开始走偏门,根本就是对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努力精进技艺的师兄师姐们的侮辱。
陆正平要是不早早压住我的性子,我恐怕早晚是要出大事的。
这些道理也不是我自己悟出来的,都是沙姑私下里跟我讲了一些陆正平年轻时候的故事,旁敲侧击,含沙射影。
她说陆正平二十几岁就跟着师公学习建盏烧制,因为是央美毕业的高材生,在艺术方面有很强的感受,那会儿他的鬼点子比我现在还要多,经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点子用在建盏烧制上,每次都要被师公训。
几次之后,师公大骂他冥顽不灵,净搞些画蛇添足的东西,差点把他逐出师门。
我问为啥,陆正平可是全球范围内第一个复刻出无限接近曜变天目的作品的窑匠,像他这么有天赋的徒弟,师公怎么舍得把他逐出师门呢?
沙姑说那都是陆正平运气好,他年轻的时候可着实是个惹事精,成天想着改革创新,就是不好好烧制建盏。
师公骂他根本不懂建盏文化,把他铺盖卷丢出去,让他有多远滚多远,要不是他脸皮厚,每次都自己回来,乖乖拉一夜的坯赔罪,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我大笑,终于明白奶奶当年选了我爷爷没选他的原因,那个时候不务正业,成天被师父往外赶的惹事精,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考虑嫁给他啊?
我脑子里都开始脑补陆正平受了情伤之后性情大变,在师公面前大跪三天三夜,立志要痛改前非,潜心研究建盏烧制的情景。
结果沙姑跟我说根本没那回事,陆正平到三十几岁时,还是天天喊改革,不过他学聪明了,说要眼光放长远,先打好基础,有朝一日再改革,一步一步来。
师公大约看出了他身上的潜能,终于不再往外撵他,让他得以好好的通过烧制建盏传达自己的思想。
故事戛然而止,沙姑忽然问我有没有明白陆正平到底反对的是什么,支持的是什么?
我好像懂了,但我说不出来。
所以我决定不说,少说话,多做事,用行动来表达。
2016年7月30日,星期六,天气:多云
今天特别的热,三十八度的高温几乎要把人烧起来,窑炉边上更是热到无法呼吸。
老窑工几次叫我回去,说有他在就行了,这么高的温度,他怕我一个小姑娘会受不了。
我怎能离开呢?
这一窑的盏,用的可都是我这一个暑假辛辛苦苦,精心配置的釉料,能不能烧出曜变来,就在此一举了。
我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怎么可能自己到一边去躲清闲?
自从决定放弃捏小玩意儿,专心研究建盏烧制技艺之后,我这半年没少做实验,尝试在兔毫和油滴的基础上,能够参透曜变的奥秘。
陆正平能够轻易否定我,骂我不务正业的资本,不就是他已经烧出了曜变吗?
我要在成就上超过他,才可以真正为所欲为。
是的,我承认此刻我的心依旧浮躁,但浮躁不就是年轻人的特质吗?
我很喜欢我现在的状态,并不打算更改什么。
从吃过早饭之后,我和老窑工一起在窑炉边等了六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开窑的时刻,我抱着无比的期待,第一时间冲进窑室,想要最先看到我的作品。
结果即便是在窑室昏暗的环境中,我和老窑工都觉得有点不对劲,搬出来之后情况真的让人大跌眼镜。
没有一件有像样的花纹,而且气孔特别大。
我和老窑工一道一件一件的分析失败原因,坯土没有问题,施釉厚度没有问题,而且素坯的状态入窑之前我们都是反复确认过的,从泥坯到素坯都无一淘汰,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气孔。
最后老窑工说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原来是天气,这一个礼拜接连雷阵雨,空气潮湿,老窑工凭借经验特意加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柴薪祛湿,问题大约就出在这里。
温度与湿度的不均衡导致了变量的出现,形成了最终的失败,这便是柴烧建盏的不稳定因素之首。
看来以后做盏,还得先看黄历,啊不,看天气预报。算了,还是我自己先自学看天吧,毕竟南平这地方,村与村之间,都有可能一处下雨一处不下雨的。
忽然觉得烧制建盏真的好难啊,本来本本分分都很难烧出像样的纹路了,如今竟然还要学会看天气!
2016年8月14日,星期日,天气:多云
又接连下了一周的雷阵雨,如今离我开学的日子也不剩几天了,这个暑假,我也只剩最后一次机会试验我的新想法。
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未来几天虽没有大晴,但也不会下雨,三十五六度的持续高温,应该也不至于让空气太过湿润。我和老窑工都决定赌一把。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老窑工作为陆正平的御用烧火工,对于陆正平烧制建盏的法子应该再清楚不过,我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他一看便知,可是每次我问他这种法子行不行,他总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就像烧制建盏出名的窑口除了建阳窑还有吉州窑,而两个窑口的建盏虽有明显的区别,但都叫建盏。
谁又说过只有陆正平的法子才能烧出曜变,别的法子就不行呢?
老窑工的话深深地鼓舞了我。
是的,就算陆正平不肯教我曜变又能怎么样?
他当年能够独立研究出曜变的烧制技艺,一次施釉,一次烧制成型,难道我比他蠢笨,凭我才智就烧不出来?
他不肯教我,我自会研究,为我楼家光耀门楣!
2016年8月18日,星期四,天气:多云
今天又是开窑的日子,这次我和老窑工的感觉都很好,南平这几天的昼夜温差有十度左右,白天三十五六度的高温,到了晚上则只有二十五六度,非常舒适。
经历了上次雨天烧盏的挫败之后,这次我和老窑工都比较注重温度的变化,会适当地调整添柴量,尽量稳定窑内的温度,小心翼翼地调整变量。
其实老窑工有问过我,既然是试验,为什么不先用更加稳定的电窑来试验,等到变量都测试出来之后,再用柴烧也不迟。
我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方式,但其实柴烧和电烧出来的盏本质上是两种东西,柴烧建盏的成份因为用松木烧制的原因,釉面表面会附着柴灰纹和松脂,这属于建盏纹路形成的一部分,而电窑烧制则不具备这种条件。
所以并非用电窑烧制成功后,再用柴窑在同等条件下烧制建盏,就一定会成功,二者之间虽有共通,但其实根本是两套实验系统。
相当于化学实验过程中用了不同的催化剂,烧制出来的盏也根本不可等同。
但是这些道理我都没有讲,我跟他说,陆正平能用柴烧做成实验,我自然也能。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生好强的奇女子,哈哈哈哈哈!
书归正传,这次的盏倒是没有像上次一样完全失败,它们都是有花纹的,因为要烧制曜变这种类油滴错层蓝色炫彩盏,所以在错层之前要先形成油滴,所以需要控制1300高温的时间略长些,同时要让油滴在破裂之前形成错层。
这一点很难,若非我自己没有信心,也不会一直拉着老窑工陪我受这高温炙烤之苦。
但是我们的作品最终没有形成错层。
油滴是晕染在一片靛青之间的,状似墨汁晕染宣纸,是好看的,但是油滴已经破裂了,又说明我们的控火其实是失败的。
总之这次还算是有点进步吧,嗯,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真是的,陆正平为什么不直接教我呢?
我不是他法律文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继承人吗?
难道学习曜变烧制还有年龄限制不成?
2017年4月8日,星期六,天气:多云
今天在静嘉堂美术馆终于看到了爷爷在世时一直心心念念的曜变盏,他们叫稻叶天目,因为最早从日本德川将军家族流落至淀藩稻叶家后得名,但是在我爷爷口中一直称他曜变盏,因为他一直说这只盏是我们建阳窑出品的瑰宝,每每看到都会潸然泪下。
如今我自己了解了一些这只盏的历史,对于爷爷口中说的这只盏的来历,倒是暂时还没有佐证,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这般笃定,好像真的一样,又或许我们家族有什么流传下来的古籍里有所记载?
我没见过,爷爷也并没将古籍传给我,从他去世后,我有一两年的时间不肯接触建盏所有的事宜,对于他的遗物处置也没有很上心,跟着陆正平学习建盏后倒是想起来回去找找,却一无所获,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我爷爷一起入了殓。
但这件事情只有我爸妈知道,如今也无从问起了。
说回静嘉堂美术馆的这只盏,这只盏在我的审美中并非日本陈列的三只曜变盏中最美的,我个人最喜欢的是京都大德寺龙光院那只,但这只盏极少展出,这次时间有限,只能跟着陆正平来第一站看稻叶天目。
稻叶天目的类油滴斑比较小,成群态分布,且油滴群分布相对均匀,蓝色釉层与油滴群错层分布,更像是结晶过程中突然释放的一种蓝色物质,且这种物质分布并不均匀,或许与盏烧制时摆放的位置有关,又或许,我只是猜测,或许与还原气氛有关。
所谓还原气氛,是在窑室烧火过程中,向窑炉内投放特殊物质,使得窑炉内空气成份发生改变,从而与釉面甚至是泥胎成份发生相应化学反应,从而形成纷繁的结晶纹路或色彩。
相当于化学反应中的催化剂。
我心里觉得还原气氛的原因更大,想与陆正平讨论这种想法,但行程安排非常满,还不等我开口,我们就被请去另一个房间,邀请方拿来许多古籍,不断有专家来与陆正平探讨里面的内容,其中不乏陆心源十几万藏书中的内容,我作为随从人员,有幸拜读一二,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心道当初将这些藏书卖给日本的人,与卖国贼又有何区别?
国家底子是有多厚,才会放任这么多藏书流向日本?
后来了解到是清末时期发生的事情,心里无限感慨,无能的君主自身难保,哪有心力去护住一方百姓家中的典籍?
顿觉还是社会主义好,你的我的,都是大家的,个人可以使用,不可独裁,若有人想卖给外国人,对不起,不行!不如捐给国家!
看似霸道,但惠及后代子孙,造福千秋。
哎,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只能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找机会来预约查看,亏得这家美术馆还可以预约查看,不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暗地里委屈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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