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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一月磋商,大成与大渊互商的事基本谈定。但大成使团尚未离京,针对桑氏的传言便在京中渐起。传言桑氏之女媚主求利,全然不顾事情因果,净是脏水往桑氏身上泼去。坊间对于桑宁过往不甚清楚,她所得一切都仿似天降,能够编排的便多了去了,最夸张的便是将其编排成一位玲珑曲线、艳丽姝貌的绝世美人,但这些流言很聪明,对于其余权贵一概不提,如何媚主,媚的又是哪个主均简略带过。这些传言已然在坊间传了几日,这日香坊的客人又有人提起此事,竹帘相隔的一席此时坐着的正是阿宁等人。大成一行过几日就要离京,今日伽兰罗邀约几人最后一游便听来这等闲事。
原本还在品香的人,此刻却伸着头,支着耳朵在听竹帘另一边讲自己的闲话。赵知更如今是天昭堂堂主,今日临时被拉来护卫。他听了听内容,又看向对面与阿宁临近就坐的苏瓷,今日,他着了一身水青浮屠锦服,在天光下仿似连发丝都带着三分微光,他脸上神情浅淡,此时正细细地调弄着桌案上的香。一旁的伽兰罗半支着头,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对面二人的神情,倒是觉得几分玩味。
阿宁倾着身子,听得认真,一个不觉差点跌出去,苏瓷眼疾手快地将人撑了回去,又道:“你听自己的闲话都这么认真。”
“宁姑娘,你不生气?”这问的人是赵知更。最近风波多,为防他人认出阿宁,在外他们都唤她宁姑娘。
阿宁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们把我描述的那么好看,我生什么气?”
自小几个娃娃中,苏瓷便是最好看的那个,阿宁跟在他身后,倒是有人经常夸她有一双好看的眉眼,但也没人道过她有惊世绝艳的样貌,今日这谣言虽是乱传,但好歹她在这些人的口中是好看的,光凭这点就能让她开心。
赵知更的脸上几不可闻地抽了抽,倒是一旁的伽兰罗直接笑出了声。从某些方面讲,阿宁当真是没皮没脸的,她常年在外行商,若是一两个闲言碎语就能让她大动肝火,那她倒是有发不完的火气了。
“闲话归闲话,但到底有损你的名节。”苏瓷这般道。
大渊女子重声誉,尤其阿宁这个年纪,甚至有女子因被人造谣而羞愤致死的。
苏瓷这话倒是提醒了阿宁,提及声誉这件事,便不得不顾及桑氏的名声,若真的让这般传言流传下去,家中之人,尤其是老夫人听到了,又该是一顿好气。念及此,阿宁起身走向竹帘,隔着帘子笑问对方:“这位大哥,听你们所言,这桑氏之女当真是如此绝色之人?”
“可不是嘛,若不是那种艳绝之人怎会引得君……”
话未说完,那头的便发现自己此言的不妥,又道:“反正,她一届女子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自然少不得一点皮肉关系。”
阿宁神色冷了半分,又问:“若按你们所言,岂不是这君上就是一个糊涂蛋,能被一个女子所魅惑?”
“姑娘慎言啊,这话我可没说。”
“你们说的,这媚主二字,除了媚字不还有个‘主’字么?若不是君上,谁还能称之为大渊之主?”
此话一出对面倒是鸦雀无声,阿宁继续道:“诸位今日所言便是妄议君上,按律当如何?”
听这话,那人猝然起身,掀起了竹帘,便看到这便的四人,他倒是不敢对着这里的男子叫嚣,对阿宁厉声道:“我可没说那些,那些话不都是你说得么?”
阿宁倒是不恼,道:“大哥,你可怪不得我,这话可是你们起的头,这要追究起来,你们可逃不掉关系。”
那几人见说不过,抿着嘴甩袖离去。
赵知更看着阿宁阴阳怪气地将人气走,本是看戏的心态,转眼便见苏瓷浅笑着看向他,心下咯噔一下。
“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知更连连点头,此传言的确如阿宁所说,媚主二字的关键不在于“媚”字,而在于一个“主”字,此番言论有损的不仅是阿宁一人的声誉,还有大渊君主的声誉,尤其是大成使团尚未离京,若不及时处理倒是让人看笑话了。
阿宁因着还有明锦院的事情要处理,便与冼九黎一起先行离开了。伽兰罗待二人离开,一双金瞳看着苏瓷调出来的香,带着几分玩味,问道:“你很信任她的能力。”
遇事苏瓷并非是第一时间出手,而是让阿宁先自行解决,显然这是苏瓷对她能力的信任。伽兰罗其实很好奇,苏瓷显然关注着阿宁的事,但从她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便知晓,阿宁并非是一个被人豢养长大的笼中雀。
苏瓷浅笑了笑,将香炉盖上,待轻烟袅袅,香气萦绕。
“她一向不输任何人。”
“若她遇事不能解决又当如何?”
苏瓷浅抬眉眼,在天光之下带着暖意的光,只听他浅笑道:“还有我。”
伽兰罗此时方才知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方笑了笑。这个世道对女子约束重重,而苏瓷对阿宁的尊重和包容极为难得。
“若有一日连你都保不了她呢?”
伽兰罗这话让苏瓷想到了此前文氏的刺杀,他必须承认,也有他伸手难及之时。
苏瓷低敛了敛眉目,道:“那便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苏瓷的这句话,前半句易懂,后半句却难解。伽兰罗亦是宫中美姬无数,亦未曾与谁携手成长,共经生死,对于这种刻入骨子里的羁绊并不太懂,他略微沉默了半响,去追溯自己这一生中,是否也曾有有过这样的人出现,想了半响,却甚为模糊。
倒是苏瓷先笑出声,“今日怎么会问我这些?”
伽兰罗耸了耸肩,他归咎为只是一时好奇罢了。
很快桑女媚主的传言被平息了下去,此番传言被天昭堂发现有言氏之人参与。当日言如潮归家之后大发雷霆,又请出家法对言子盛又打又骂,言如潮本就行伍出身,这番动静下来,言子盛直接被打得下不了铺,到这个程度,他也没有怀疑文书意所言,只当是天昭堂在为皇帝遮掩。
但言子盛毕竟不敢违逆言如潮,尤其是上清宫十六子事件之后,幼弟归来后,族中对他的重视不下于他这个嫡长子,这让言子盛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忧,因此即便他亦有说辞,但却不敢当面顶撞言如潮,只能认罚。
不过,言子盛传出去的这则传言却如投海的一石,还是将阿宁拖到了明面上来。桑宁手中牵动的利益终究让世家之人盯了上来。
朝会之上,有人提出商合站的管理和戍守当由两国派遣官员处理,尤其是商道的戍守交给一个流民军是否过于草率了。
这些人自然不知,这商道建立最初便是阿宁说服萧盛用这商道的分利换取立国之外铁矿的收益,以此避免了一场因铁矿争夺而可能燃起的边境战火。他们看到的只是阿宁如今手中持有的利益,而看不到她所平衡的各方权势。
况且与大成的谈判早已结束,军队戍守早已谈妥,今日提出再无意义,那么能动的便是阿宁的管理之权,提出此话的人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如今恒盛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到了可以卸磨杀驴的时候。毕竟桑府势小,与其相比,大渊倒有的是氏族能够取而代之。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提出此话的朝官等了半响却等不来皇帝一个答复,又不敢抬头,就这般弯着腰直至腰身颤抖,几欲撑不住,才听到高座之上,清浅的声音,“桑宁今日能行管理之责,不仅在于大渊,也在于大成对她的信任,尔等如果能说服大成王庭再来与吾谈此事。”
那言官亦有说辞,却听皇帝继续道:“不知何时起我大渊朝官夺他人成果,坐享其成这种事做得这般顺手了?”
时人重清誉,皇帝的话虽是笑着说的,但言语间却毫不留情面,今日此番话传了出去,此言官的前途算是尽废了。张之栋立于一旁看着这一切,他深知这言官必然不是替自己进言,而能够接住桑宁手中利益的整个上京也就那么几家,知桑宁背后有天家撑腰还敢提出此话的便少之又少了。
张之栋看向另一侧的谢氏家主谢广贤,眼中多了一份玩味。
张之栋能看懂之事,皇帝必然知晓,所以他这话亦是说给有心之人听的,苏瓷自知此时态度若是不够明确,便可能纵的他人直接对桑氏出手。
当日夜里,谢广贤归家之时,妻子陈氏迎了上去,问道:“如何?”
谢广贤眉头微蹙,道:“君上态度强硬,看样子是真想抬那桑氏之女。”
此前皇帝钦点何为入库院,何为又提拔桑子城一事引得了谢氏的关注。以桑宁如今郡主之位,得庄氏太后的支持,又有太祀协礼在前,若要谋一个后宫之位足以,但皇帝却还在抬她母族的地位,显然皇帝想给的不止一个妃位。
今日朝上试探,谢氏亦确认了皇帝的维护之意,如今唯怕的是皇帝想给的是那个后位。谢氏所在意的并不是后位,一个后位不会给谢氏这般兴盛了数百年的氏族多少加成,而谢氏在意的则是大渊的国母不可为一个小家之女。
皇后与皇帝一样,乃一国贵女表率,若是大渊众贵女的表率乃是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商女,让大渊氏族的颜面何存?
大渊历代皇后均出自大家,前朝亦曾有皇帝欲意将心仪之人封后的先例,但该女子出身卑微,实在不能坐如此高位,最后被太祀以不合礼制为由阻止。这也是为何即便庄太后此前如此喜爱阿宁却从未想过要为其谋皇后之位的原因,出身始终是阿宁难以迈过的一道坎。
纵然桑宁得皇帝敬重,纵然前朝之中不乏佩服其能力之人,但在阶级森严的大渊,这一道坎便仿若天渊。
前些时日,姑苏来信,信中便问到了这桑氏之女。姑苏对于白氏后人多少有维护之意,但亦不赞同桑氏为后。
“或许,可以让太后劝劝。”
“皇帝并非太后亲生,她的话能起多大作用?”
陈氏道:“我是说,让太后劝一劝那桑宁。”
毕竟桑宁也是太后的义女,她的话对桑宁到底该起一些作用。若是桑宁能主动让位,只要不是后位,谢氏皆不会为难于她。
时日,庄太后并未午休,只因约了阿宁入宫一叙。阿宁自知这些时日过于繁忙,自回到上京之后,尚未有时间拜会太后,因此备了庆同刚从海外运回的明珠,亲自给太后送去。
今日天光正好,阿宁一袭春山斜阳服显得人精神奕奕,一双墨玉般的双瞳带着润泽的光,庄太后看着她这双眉眼,又想起此前见过的宴清安,若说轮廓,母女俩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但眼中的神采却不一样。老人常说由眼入神,可见阿宁从骨子里与宴清安便是不同的。
念及此,庄太后微微叹了口气,若是阿宁当真是由桑府抚养长大,心中不敢有逾越之心,如今这事倒是好办了。
阿宁不知太后所想,将明珠递给嬷嬷,让太后一观,嬷嬷笑着道这明珠当真是少见。
庄太后看着那珠子多问了一句,阿宁道是庆同北边道上的货物,掌柜见着品质上佳便送到了桑府。自皇帝登位之后,庆同的执掌又交到了阿宁的手上。
闻此,庄太后微微敛目,问道:“此前上清宫十子出逃北境一事你可知情?”
此事已然许久,阿宁倒是不怕在太后面前承认,而后点了点头,“他们的引路人是我庆同的人。”
北境多密林,要绕开主城出逃,若无熟人引路,多半会迷失在大山之中,被人追上。
而这十子当中便有谢氏的幼子,若说言氏是为了权势而对上清宫出手,谢氏这般的家族为的只能是自家子嗣的性命。当日受其恩惠,如今却又唾其身份。念及此,庄太后如鲠在喉,原本想好的劝说的话却噎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太后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宁问道:“庄娘娘怎么了?”
嬷嬷见此不由道:“太后娘娘是太想念郡主,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又太多,才会一时不知如何说起了。”
阿宁看着庄太后牵着她的手,道:“今日城中有集市,不如娘娘随我出宫游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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