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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起,晨光照亮了寂静无人的道路。奔走一夜,马匹早已困倦,马背上坐着的杨盈和郑青云也不停地打着瞌睡。这一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梦中杨盈都觉得稀里糊涂。不留神一个盹儿磕在郑青云的肩上,立时惊醒过来,“啊!我们到哪了?”
身后郑青云打着哈欠,扫了眼四周景物:“我看看,啊,应该是离颖城不远了。”
杨盈眼睛一亮,忙道:“那我们赶紧去颖城找金沙帮,金帮主一定会帮我们救使团的!”
郑青云一愕:“金沙帮?”
“对,他们在这一块可有势力了。”
郑青云有些迟疑,敷衍道:“还是别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别回去再淌混水了。”
“那是我的使团,我怎么能不管呢?”杨盈自是不肯,大约是因天亮,也大约是因路上睡了一会儿,此刻她脑中清明,心也已镇定下来,思路便随之清晰起来,“对了,昨晚我又困又累又怕,都没问清楚那些盗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偷了黄金又来袭击我们的吗?为什么只有你带着我逃出来了,孙朗、杜长史他们呢,都躲哪去了?”
郑青云含糊道:“当时乱成那样,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杨盈一下子着急了起来:“这怎么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们得马上去找金沙帮救人!”
她策缰掉转马头,拿起马鞭便欲挥鞭催马而行。
郑青云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拦道:“别去!”
杨盈不解地看着他。
郑青云心一横,道:“殿下,我跟你直说了吧。昨天晚上使团闹了盗匪,十万两黄金全丢了,孙朗他们几个一口咬定我是的盗匪的同伙,在庙外头就想对我下毒手!多亏我反应机敏,没着了他们的道。后来,我又打晕了他们和杜长史,这才带着你一路逃了出来。”
他一下子吐露了太多信息,杨盈震惊至极:“什么?!”
郑青云也有些心虚:“我知道这样做不太妥当,但事出从权——”
“这和事从从权无关,你肯定是误会孙朗了!”杨盈打断他,面色已严肃起来。此刻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拨转马头往回走,“这下不能去金沙帮了,我得马上赶回客栈去!”
她正准备挥鞭策马,冷不防手上缰绳被郑青云一把夺去。
郑青云还想阻拦她,急道:“殿下不可!”
郑青云是她的心上人,杨盈不怀疑郑青云的居心,却也不免有些懊恼责怪。一面夺着缰绳,一面跟他讲道理:“青云你太冒失了!你想过没有,我是使团之长,却突然消失了这么久,大家会多着急!”想到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郑青云还砸晕了杜长史,她又不见了踪影,杨盈便悔恨不已,“我真是晕了头,居然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跟你跑了出来。”
郑青云却依旧控着缰绳不肯放手。杨盈夺不过他,又急着赶路,终于有些恼了,怒视着郑青云:“放手!”
郑青云见她态度坚决,不肯听话,也急怒起来。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裳,恨恼道:“殿下!你好好看看!”杨盈被他一吼,本能地闭上了嘴低头看去,便见郑青云胸膛上斜着一道长长的带血剑痕。
郑青云露出委屈气恼的神色:“这是昨晚我被孙朗刺的,差一点就伤到了心肺。怕您担心,我一句不提,护着您跑了半宿,可您不单不信我,还怪我!”
杨盈错愕又自责,轻抚着那道血痕,喃喃道:“怎么这么深……疼吗?”
郑青云侧身下了马,背对着她拢起衣服。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气恼道:“臣微贱之躯,哪当得起殿下关怀?”
杨盈忙追下马去:“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刚才太着急了……”
郑青云却不理她,转身就走。杨盈越发心急,忙追上去:“青云,青云……”郑青云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杨盈眼睛一酸,滚下泪来。追在他身后哭着道歉,“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的,对不起,对不起!”
郑青云终于不忍心,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还是怨我,我确实不该自作主张……”他抬手替杨盈擦去眼泪,缓声道,“别哭了,殿下再哭,我就更疼了。”
杨盈闻言更是自责:“是我不好,都怨我……他们不该伤了你,可是、可是我也不能不回去啊,怎么办?!”
郑青云眼光一闪,轻轻地拥住了杨盈:“我知道殿下为难,可是殿下想过没有,黄金现在已经盗匪抢走了,就算你现在着急赶回去,又能拿什么去安国赎回圣上呢?”
杨盈一愣。
郑青云又道:“阿盈,就算拼着你生气,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你走之后我才知道,皇后和丹阳王联手送你去安国,其实居心叵测。丹阳王想兄终弟及,皇后也只想拖延时间,生下皇子做太后。他们谁都不想圣上平安回来,所以,才故意哄骗你出使安国……”
杨盈眼睛一酸:“我早就知道了。”
郑青云愣了愣:“你知道?”
杨盈红了眼圈,点头:“可我还是要去安国带回皇兄,这是我身为梧国皇族的责任。”
郑青云有些急了,驳斥道:“这不是你的责任!这一路,使团的人肯定没少给你灌输那些为国为民的大话吧?可你只是一个生在冷宫、不通世事的小公主,那些军国大事,根本就和你无关。天底下真心为你着想的只有我一个,”他一把抓起杨盈的手,道,“阿盈,听我的,我们逃吧!”
杨盈愕然看向他:“逃?”
“对!”郑青云两眼发亮,“合县这边几国边境犬牙交错,黄金被偷走了,追兵也找不到我们,这难道不是老天给我们的最好的机会?我们大可以逃到别国去,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世外桃源,两情相悦,岁月静好,什么皇位,什么两国交战,都和我们无关!”
他勾画的未来正是杨盈一直以来所想要的,杨盈不由有些心动。但……
见她欲言又止,郑青云忙掩住她的口,凝视着她的眼睛,劝诱道:“别说话,看着我的眼睛。你想不想做我的妻子,想不想和我快快活活地白头偕老?点头,或者摇头。快啊!”
杨盈被他所惑,终于点头——她当然是想当郑青云的妻子,想同他快快活活地白头到老的。
郑青云一把抱起她,快乐地旋转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杨盈被他兴奋所染,也不由笑了起来。
郑青云放下她,喘着气,笑看着她:“阿盈,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杨盈也笑看着他:“我也是。”
郑青云俯身欲吻她,杨盈有些羞涩地避开。郑青云立刻道:“我郑青云对天发誓,此生永不负杨盈,若违此誓,天打雷——”杨盈忙红着脸按住他的唇,郑青云眉眼一弯,趁机吻了上来。
杨盈意乱神迷之际,郑青云将她抱了起来,走向路旁的稻草堆。两人缠绵接吻着,郑青云心急地将杨盈压在稻草堆上,双手游走在杨盈身上,一件件拉开她身上的衣物。杨盈渐渐觉得不对,忙伸手去推郑青云:“不行,停下……”
郑青云手上动作不停,只追着她的嘴唇亲吻,安抚她:“别怕,我们真正地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杨盈越来越觉得不对,不由挣扎起来:“不可以!”郑青云却越发猴急。杨盈一咬牙,在郑青云胁下穴道上重重地一戳。郑青云吃疼,半边身子几乎僵直,终于放开了杨盈。
他吃惊地看着杨盈:“你什么时候会武功的?”
“如意姐教了我几招。”杨盈推开他,狼狈地爬起身,匆匆整理好衣物,便奔出草堆,向路边走去。郑青云跟着追上来。杨盈见他还要动手,忙推拒道,“这样不对,我愿意嫁你,但必需得光明正大,不可以无媒苟合!我们还是先回去,至少见到远舟哥哥和如意姐,跟他们报个平安再说婚事……”
郑青云气恼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他们?我们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见杨盈不理会,便又故技重施。欺上身去,抱住杨盈想亲她,口中呢喃道:“阿盈,我会对你好的……”
杨盈急了,一边推着他,一边怒道:“放开我!”
两人正扭作一团,突然一剑劈空刺来:“放开殿下!”
郑青云躲避不及,那剑已指在了他咽喉上。他只能僵住身子,放开杨盈。
杨盈抬头望去,惊喜道:“元禄!”
来者正是元禄。或许是因赶路太急,他额上都是汗水,喘着气,道:“殿下,臣来晚了。”
他抬头看向杨盈,一愣,忙移开目光。怒视着郑青云,连剑锋都忍不住向前逼了一逼。
杨盈立刻反应过来,又羞又急,忙系好衣衫:“我没事。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大家兵分六路,我负责这个方向。”元禄说着,便对郑青云喝道,“跪下。混帐,竟敢劫持殿下!”他一时气急,忍不住咳嗽起来,剑锋在郑青云脖上勒出了血印。
郑青云赶紧听命跪下,痛呼出声。
杨盈见他脖子上出血,忙道:“快放开青云,他没有劫持我,你误会了。”
元禄惊疑道:“是吗?”正说着,忽地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似乎有些喘不上气,转眼间脸色就变得青紫,手上剑都有些拿不稳了。郑青云趁机微微侧头观察着四周,见来的只有元禄一人一马,别无其他,立刻恶向胆边生,悄悄摸向腰后的佩剑。
杨盈见过元禄宿疾发作的凶险,哪里还顾得上郑青云?忙问:“你的病又犯了?”赶紧上前帮他抚胸、找药,急道,“你的糖丸呢?”
元禄安慰着她:“没事,跑得太急了。”伸手去摸怀里的药物。电光火石之间,郑青云身形暴起,脱开元禄控制,反手一剑刺入元禄后心。
元禄双眼圆睁,倒伏在杨盈面前。
杨盈惊骇失声:“元禄!”
她扑上前去要扶元禄,却听身后一声:“殿下,得罪了!”随即便被郑青云点住了穴道,抱上马去。
一声马嘶,马撒蹄狂奔起来。杨盈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却无法回头去质问郑青云。只能瞪大了眼睛焦急、悔恨地望着元禄。但道旁杨柳飞驰,元禄倒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
元禄倒伏在地,血染衣衫,已经奄奄一息。
他拼尽全力挪动手指,半晌,才从怀中摸出一小盒子。盒子跌在地上半开,露出迷蝶的一叶翅膀。
“飞、飞啊,去报、信……”
他用颤抖地手指,奋力接近地上的盒子,几次尝试想推开盒盖都无果。最后,在迷蝶即将飞出的那一刹那,他的手指颓然落下,再不动弹。
迷蝶扑腾着翅膀,却始终没有飞起来。
郑青云一路策马狂奔,不知跑出多远,忽听潺湲水流之声。他已带着杨盈奔逃了一夜,此刻又饥又渴。回头望见无人追来,便勒马停在溪流边,抱着杨盈翻身下马。将杨盈安置在树下后,他去溪边狂喝了几口水,又拿出葫芦盛满。
回到树下,他半跪在地上,将葫芦放到杨盈嘴边,轻声道:“殿下,刚才恕臣失礼。”
杨盈盯着他,眼神复杂之极,但最终还是喝了起来。没喝几口,她便呛咳起来。郑青云替她顺气,但杨盈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来。郑青云犹豫了片刻,只得解开了她的穴道。
杨盈却就等着这一刻,趁郑青云没准备,翻身上马便要逃走。
郑青云却比她敏捷得多,两步追上,展臂一捞便圈住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
杨盈拍打着他的手臂,愤怒地挣扎着:“放开我!”
郑青云圈住杨盈的胳膊,控制住她:“阿盈你冷静点!我不会伤害你的!”
杨盈嘶吼道:“可你杀了元禄!”
“是他先动的手,我只是为了自保!”郑青云和她对吼了一句,声音复又委屈起来,“难道在你心中,他比我还重要吗?”他反复保证着,“阿盈,相信我,相信我,我会带你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以后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一次杨盈却没有被打动。她只气恼这个男人不可理喻:“我不去,我要回去看元禄,他流了那么多血,会死的!”
郑青云却一口否决:“不行!使团的人很快会找到尸体,他们为了向朝廷交代,一定会咬定是你不想去安国,这才勾结我杀人盗金。”他看着杨盈,提醒她,“阿盈,事已至此,我们回不去了!”
杨盈怔在当场,她难以置信地看郑青云:“你什么都不跟我商量,拖了我出来,杀了元禄,让我变成叛国之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地对我好?”
郑青云脸色一白。
“我要回去救元禄,我要明明白白地跟大家解释清楚。”杨盈直视着郑青云,一字一句告诉他,“郑青云,你要是还想和我在一起,就别拦着我。”
她凛然走向马匹,郑青云被她气势所慑,竟然不敢阻拦,一直到她翻身上马,这才醒转过来,连忙追上去拦住马头,哀求道:“别去好不好?要是他们抓到你,我肯定就活不成了。”
杨盈坚决地拨开马头:“所以我没有要求你跟我一起走。”
郑青云失望地看着她:“阿盈,你变了。以前你在宫里的时候,你总是温温柔柔的,什么事都听我的,什么事都替我着想……”
“可我不单只是你的阿盈,我还是梧国的公主,使团的礼王。”杨盈调转好马头,果断地拍马而去。
郑青云望着她的背影,心绪起伏。最终还是一咬牙,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机弩,瞄准了杨盈的背影。
他的手剧烈颤抖着,终还是偏移了一点方向,瞄准了马臀,一箭射出。
那弩箭飞近杨盈,却是直向着杨盈的后脑而去。眼见杨盈就要中箭,空中突然斜飞来一枚石子,将弩箭击歪,砸在了路边的山岩。
杨盈耳边生风,又听到“叮”的一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回头望去。便见宁远舟站在岔路口的那一侧,身旁迷蝶飞舞。她惊喜地唤道:“远舟哥哥!”
远处郑青云听到声音,脸色霎时雪白,转头就往林中狂奔。
宁远舟如同大鹏般腾身跃起,转眼便消失在杨盈面前。
郑青云在林中仓皇奔逃着,但宁远舟一个起落便来到了他面前。
郑青云大骇,拿起手中机弩射向宁远舟,趁宁远舟躲避时亡命奔逃。他边逃边射,眼看就要跑出树林。如意却忽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手中弩箭已经用完,便拔剑刺向如意。
如意不闪不避,任他冲上前来。擒了他的手腕,接力翻手一摔。郑青云只觉眼前一花,已被如意摔倒在地上。他爬起身,摸出另一只机弩,还没来得及发射,便见宁远舟已如意会合在一处,正并肩立在他前方。
郑青云自知不敌,心中骇恐至极。用颤抖的手打开机关,威胁道:“你们别过来……”
话音未落,如意和宁远舟已经不约而同地出手。不过眨眼之间,郑青云便已横躺在地。如意的剑穿透了他的发髻,宁远舟的剑穿透了他的衣摆,一上一下,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两人看都不看郑青云一眼,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如意道:“元禄死不了,伤在肋骨间,只是失血过多,我给他包扎过了。”
——林子外的小路上,元禄正伏在马背上昏昏沉睡。
宁远舟也亮出从郑青云手上缴下的机弩,道:“殿下也没事。”脚尖一踩地上正在拼力挣扎的郑青云,“暂时别杀他,盗匪和他必有关联。”
如意问:“你审还是我审?”
宁远舟道:“我。事关梧国政局,你不方便。”
郑青云挣扎不开,见远处杨盈正跌跌撞撞跑来,急道:“殿下!阿盈!救我!”
杨盈赶到时,正看到如意踩着郑青云发髻拔出剑来,她以为如意是要杀郑青云,一时情急:“如意姐,别杀他!”
如意冷冷道:“如果你现在还想说他是无辜的,还想替他求情。我只会觉得自己教出来的是个蠢货。”
杨盈语塞。
宁远舟看向杨盈,正色道:“殿下请回答我,你和他一起离开使团,是心甘情愿的吗?元禄受伤,有你的份吗?”
杨盈下意识地摇头:“他说盗匪来袭,我才跟他逃的。我醒过神,想赶回使团,他不让,这时元禄追了过来,他就伤了元禄……”
郑青云急道:“阿盈,你明明说好要和我私奔——”
如意一脚踩住他的嘴,郑青云却还唔唔地想要争辩,却无人理会他想说什么。
宁远舟点住他的穴道,将他拎到一颗大树下绑好,便对如意道:“你带殿下先离开,她受不了这个。”
如意点头。
郑青云闻言大急,惊恐地向杨盈呼救:“阿盈,救我,你别走,他会杀了我的!”
杨盈被如意拉着离开,眼中痛惜挣扎之情交织。走出两步之后,终还是忍不住回身向宁远舟跪下,求情道:“远舟哥哥,我只求你别杀他!他纵有千错万错,也只是为了我!”
宁远舟正色道:“起来,你是一国亲王,可跪天,可跪地,可跪君王;但绝不可以为了这样的小人卑躬屈膝。”
杨盈一震,默默地起身,含泪对郑青云道:“不管远舟哥哥问你什么,你都老实交代吧。他不会害你的。”
郑青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就这么走了?!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我们的海誓山盟呢,你全都忘了?!”
杨盈全身颤抖,泪流满面地转身,跟如意一起离开。
如意见郑青云喋喋不休,手腕一震,手中剑鞘向后飞出,拍在郑青云脸上。郑青云脸一歪,吐出一颗牙齿,满嘴是血,一时也骂不出来了。
宁远舟的讯问声自身后传来:“说,那些盗匪是什么身份,黄金又在哪里?你诱拐殿下,意欲何为?”
杨盈颤抖的脚步不由就停顿下来。
郑青云辩解道:“我没有诱拐殿下,没有人指使我……”
话音未落,宁远舟已削掉了他的一根手指,冷冷道:“同样的问题,我不喜欢问第二次。”
郑青云半晌才惨叫出声,嘴里含糊地叫着:“阿盈,救我,救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杨盈心中不忍,痛苦地看着如意。
如意淡漠道:“他刚才想用机弩杀你,也是真心的。”
杨盈不知此事,却也立刻便想起宁远舟出现前,自己耳后听到的击打声。霍地转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郑青云,随即便也看到了郑青云身下的机弩。
宁远舟微微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如意。
如意道:“脓包还是早点挑破的好。真相有时候比拷问更残酷。”她转身走回树下,对宁远舟道,“你一根一根指头的,太慢了,元禄还等着看大夫呢。”
说着便抽出剑来,直指郑青云眼睛:“一,这里。”剑尖一转,指向他的胯下,“二,这里。”最后指向他的喉咙,“三,这里。没有第四。”她面色冷漠,嗓音平淡,多余的情绪一丝都无。规则讲完,挥剑就刺。
郑青云眼见剑锋逼来,惊恐万分,大喊:“我说!”生怕一言慢了,剑锋就要刺下,不及缓一口气,便急切地招供道,“盗匪负责偷金子,我负责带走公主,各不相干!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只是约好三天之后在唐家镇碰面!”他一气说完,便屏住呼吸,恐惧地瞪大眼睛看向如意。
杨盈又惊又怒:“你跟盗匪是同伙?!”
宁远舟又问:“谁是幕后指使?丹阳王,还是皇后?”
郑青云不由迟疑。见宁远舟伸剑,才连忙招供道:“是丹阳王,他要我不计一切代价阻止殿下去安国!”他满头大汗,转头望向杨盈,“对不起,他是摄政王,我只能听命行事!”
宁远舟与如意对视一眼,显然早已猜到。
杨盈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青云:“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为什么一直骗我,还想杀我?”
郑青云焦急地辩解着:“我没有,我只想射伤马,让你回不去而已!”他知晓在场唯有杨盈能救他,满眼哀切地看着杨盈,“阿盈,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迫不已,但我对你的情意……”
如意却打断了他,冷漠地戳穿他:“你还想把她弄到手。你之所以支开别人,和盗匪分头行动,就是为了这个吧?是不是觉得只要她成了你的女人,就会对你言听计从,就算知道真相,以后也不会和你计较?”
郑青云被她揭穿了用心,一时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辩解不出。
杨盈心中巨震,难以置信地冲上前,拎住他的领子,却不知是暴怒还是乞求:“是不是?你说啊,说啊!”
郑青云被她晃得头晕脑胀,他猛地顶开杨盈,暴怒道:“你难道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我吗?那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杨盈猛地怔住,郑青云却突然有了勇气。不论做的是多卑劣的事,一旦望见道德的高地,这个男人便总寻到爬上去的路径,而后便当真相信自己是高尚垂怜的那个了。他再度振振有词起来:“你为了我女扮男装出使安国,我当然也要为你做点什么!阿盈,我不想你去受苦。丹阳王查到了我们俩之前的事,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当然要好好把握!阿盈,快叫他们放开我……”
杨盈看着他眼中癫狂自欺的光,震惊愤怒的力气烧尽之后,内心却奇异地冷静下来——她忽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一贯都如此。他不可能认错改悔的。
她只问:“丹阳王兄许诺了你什么?事成之后,是加官,还是进爵?”
郑青云一滞,低声道:“驸马都尉,以前惯例也可以兼个禁卫的护军将军的。”
“护军将军?”杨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得满眼都是泪,“远舟哥哥,你听见了没有?他只要把我骗出来,只要坏了我的清白,就能和拼了十几年命的你一样,做上将军了。哈哈,哈哈,真有趣,真划算!”
宁远舟担心她的状况,伸手想安抚她,杨盈却冷静地避开了:“我没事。如意姐,我们走。”她擦去言眼睛泪水,木然道,“远舟哥哥,他就交给你处置吧。”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郑青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由哀告转为惊恐:“阿盈,别走!不许走!”见杨盈决然而去,神色渐渐疯狂起来,骂道,“你居然丢下我不管?杨盈!你好没良心!”
杨盈霍地转身:“你说什么?!”
郑青云面色狰狞地辱骂着:“我说你没良心,没脑子!我是你男人,你却他们一起来害我!当初你在冷宫里只是一个没人理的小可怜,是谁对你好,是谁怜你爱你的?你全忘光了?!”
杨盈愤怒道:“闭嘴!”
“我偏要说,你现在抖起来了,跟我耍王爷威风了?你忘了当初在冷宫里,有多难看多卑微了?”郑青云恶毒癫狂地看着她,“头大身子短,像颗黄豆芽,随便一个小宫女都可以随便对你呼呼喝喝。为了一块御膳房的甜饼,就对我哥哥长哥哥短地抛媚眼。要不是你还有个公主的空头名号,我根本都不想理你!”
杨盈浑身颤抖:“我没有对你过抛媚眼!”
“别理他了。”如意遮住杨盈地耳朵,带她离开。
郑青云却不肯罢休,高喊着:“杨盈你记住,你浑身都已经被我摸遍了,你是我的女人了!就算跟他们回去,他们也一样会看不起你的!”
杨盈再也忍不住,挣开如意的手冲到郑青云的面前,怒视着他:“我没有!”
可就在这一瞬间,郑青云突然挣开绳子,暴起上前制住了杨盈,将一根箭头架在了杨盈脖子上——原来刚才他一直都在拖延时间,用箭头磨绳子。他挟持着杨盈,双目满是血丝地瞪着宁远舟和如意,吼道:“都退开,不然我杀了她!”
宁远舟和如意对视一眼,眼中全是可笑——这种拙劣的劫持把戏,竟然也敢在他们面前上演?
但两人还来不及出手,便听“卟”的一声轻响传来。杨盈的右手紧紧握着如意送她的匕首,而匕首正插在郑青云的心脏处。鲜血从郑青云胸口流出,顺着杨盈的手淋漓滴落。
郑青云退了一步,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匕首。
杨盈喃喃道:“你死了,就没人会看不起我了。”她猛地抽出匕首,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郑青云踉跄地摔倒在地。杨盈却又上前一步,按着他的领子,手中匕首再一次捅下。她眸中漆黑无光,直愣愣地盯着郑青云,平静地陈述着:“我没有对你过抛媚眼。”一刀拔出,再捅下,“我没有对你耍威风。”拔出,再捅下,“是你骗了我。”拔出,捅下,“是你害了元禄,害了整个使团。”
……
她麻木又悲戚,一刀一刀地捅着。地上郑青云很快便不再动弹,鲜血溅了杨盈满脸、满手、满身。
杨盈踉跄着起身转向如意,苍白的面孔溅着暗红的血,漆黑的眼中洇着一层薄光。她惨笑着:“如意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蠢货,我居然被这么一个男人骗得团团转,居然为了嫁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呵,呵!哈哈哈!”她突然疯狂起来,对着郑青云的尸体一阵乱踢,怒吼道,“你继续说啊,怎么不出声了,啊?!啊?!”
宁远舟叹了口气,刚要上前安抚她,杨盈却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如意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杨盈晕倒的身体。宁远舟立刻点了杨盈身上几处穴道,替她探脉。片刻后,叹息道:“怒急攻心,骤伤心脉。”
如意看看怀中的杨盈,又看了看地上的郑青云和林子外马上的元禄,也叹了口气。
这一夜使团损伤惨重。杨盈昏迷、元禄伤重。杜长史、孙朗、丁辉也都被人打晕,尚还没有苏醒过来。幸而所有人都还活着。客栈里大火已然扑灭,到处都是火后的断壁残垣,所幸几处住人的客房尚还完好。众人将杨盈和杜长史一行各自在房中安顿好,又请来大夫、留下钱昭为他们诊治、包扎,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真正的难关却还等在眼前——黄金被劫走,而他们手中暂无线索。
院子里陈列着几具尸体,当先一具是郑青云。于十三仔细查验嗅闻了一番,却还是向着宁远舟摇了摇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指着其他的尸体,道,“这几个是去土地庙的盗匪,郑青云就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才伤了杜大人和孙朗他们。”
这些人的尸首在宁远舟回来之前,于十三就已经检查过,同样没找到什么线索。
如意上前查看了一下尸体的耳后,道:“郑青云应该没有撒谎,这人耳后的肌肤很是细腻,不像附近的本地人,应该就是丹阳王的手下。”
正说着,钱昭从房中走出来,单膝跪地,埋头向宁远舟请罪:“我失职了,既没护好殿下,又丢了黄金,请大人处罚。”
于十三和其他使团成员闻言也跟着跪了下来。
宁远舟自责道:“不怪你们,怨我托大擅离。”
如意出言打断他们,道:“行了,只要是做事,总会有预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人家有心伏击,你躲过是侥幸,躲不过才是常事。与其在那互相认错,不如早些把黄金找回来才是正经。”
“没错。”宁远舟也看向众人,提振了精神,正色道,“而且一定要在安国人知道之前把黄金找回来。否则和谈之事,又会再生波澜——你们最后在哪跟丢了盗匪?”
众人便各自起身,全神贯注地思索、商议起来。
于十三道:“离这里三里外的山崖,我和老钱追到了那里,可他们早有准备,把装着黄金的车子推下了崖,自己也荡着绳子离开了。等我们绕了个大圈子赶到崖下,金子和人都没了踪影。”
钱昭接道:“我们发现不对之后,马上将还没受伤的人分了八个方向追查。可到目前为止,还都没有回报。”
宁远舟道:“我们只有这点人,分成八个方向太散了,召他们回来,我们重新研判盗匪最可能的撤退路线。”
如意便在地上画了八道放射状的线,分析道:“你们派出去的人中,只有西南方向的元禄找到了殿下,而我和宁远舟是从南面回来的,正好碰见了他昏迷之前放出的迷蝶,这才知道附近出了事。郑青云既然和盗匪分头行动,那么盗匪肯定不会走西南和正南两个方向。”
她抹掉西南和正南方向的线。
宁远舟补充道:“他们三天后要在唐家镇会面。唐家镇在西北,两路人马不可能特意绕一个大圈子,东南和正东也可以排除。”
他又抹掉两条线。
于十三道:“山崖在北边,所以正北、西北、正西三个方向最有可能!”
宁远舟思索了片刻,道:“第一,十万两黄金想要运走,至少要用五头健骡健马,而且走不了坎坷的山道;第二,为了诱开我们的追查,他们可能会分散,但为了安全,一定不会把黄金分开运送,所以那一队人马,至少有二十以上;第三,合县不是丹阳王的地盘,他们怕黄金落入安国人手中,肯定会避开有安国人盘查的大道。所以,我们只要沿着这三个方向,在小道上查找超过二十人的队伍,就必能有所斩获!”
他寥寥数语,点明了方向。众人人眼睛都是一亮,道:“没错!”
宁远舟马上决定:“老钱,你马上去颖州,问知府要这一带的小道地图。”
“不用。”钱昭断然道,“打天星峡之前,我在周健那看过行军舆图,”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这附近的道路,我全记得,现在就能画出来。”
不多时,钱昭收笔,钱昭和于十三按住纸张四角,一张墨迹未干的地形图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宁远舟圈出于十三提到的山崖,指点着山崖周边的关键位置,道:“三条小道,四个村庄,我们分成三组行动。”
如意、宁远舟一行人来到盗匪运走黄金的山崖上,对着地图观察着崖下的地形。崖下草木繁茂,道路淹没在林木之间。。
西北的村落旁,钱昭拦住路边的老农,塞了串铜钱过去,向老农打探着什么。老农不疑有他,知无不言。他身后道路上,几位手下正仔细地检查着路上的车辙。
正西的村屋外,于十三一边帮老妇人收着渔网,一边含笑向四周的老夫人和小媳妇们打听着什么。他嘴甜人俊,逗得周围的女人笑意殷殷,都争先讲述,给他指点着方向。
侧近的村子里,如意走进村中客栈,向掌柜盘问道:“两三天前,有没有一队外地人在这里打过尖?至少有二十人以上,五架车?”
见掌柜摇头。如意便道,“整个合县,能住三十人以上的客栈就只有两家。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不许你说出去?”她把剑和一只金元宝拍到柜台上,冷眼看着掌柜,“有剑的不只他们。两样东西,你选哪一个?”
掌柜一寒,终于肯开口。
宁远舟也来到正北向的村子前。村口的大树下有个小童正在玩耍,见有人要进村,奔跑上前询问原委。宁远舟便向他打探消息。那小童听他问完,眨了眨眼睛,绘声绘色地向他形容起来,抬手为他指点方向。
宁远舟谢过小童,给了他糖,便带着手下向小童所指的方向进发。
小童向他挥手道别,确定宁远舟一行人走远后,便迅速跑到树后,很快便扬手放出了一只飞鸽。
飞鸽飞越树林,宁远舟却早已等候在此。他掷出暗器,飞鸽应声而落。
手下拆下飞鸽上的密信呈上,宁远舟展信,只见上面写着:“追兵已至大槐树,已指其向北。”
宁远舟一指飞鸽飞去的方向,带着众人策马狂奔而去。
四面烟尘滚滚,宁远舟、如意、于十三等人各自从不同方向驱马奔来,先后拐过三岔路口,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岔道,三支队伍很快便在路上汇齐为一。
宁远舟勒马停下,道:“不约而同,很好。”从不同方向打探到的消息可以相互印证,显然他们并没有找错方向。
——只是前方又分出了两条道路。
钱昭道:“三个时辰前,有两队人马先后都经过了这个岔路口。都有五六辆车三十来号人,但一队走的是这条路,另一队走的是这条。”
于十三看了眼两条路的方向,道:“一条通往渡口,一条通往十八里铺,我们兵分两路?”
正商议着,忽听元禄的声音传来:“等等,让我瞧瞧!”
众人回首,便见丁辉驱马载着面色苍白的元禄赶来,勒马停在了道旁。
于十三大喜:“你小子可以啊!又捡回一条命!”
元禄翻身下马,落地险些站不稳,钱昭忙上前扶住他。元禄面容虚弱,却还是仰头冲着众人请命道:“宁头儿,我能根据车辙的深浅,算出他们走的是哪一条。”
宁远舟轻轻点头,于十三和钱昭忙上前协助元禄。
元禄艰难地趴在地上,用随身小尺测量车辙的深浅和长宽,掐指计算起来。良久之后方道:“算完了。两队车子上载的东西都是重货,都是千斤左右,分不清哪边是黄金,”他一指右边的道路,断言,“但我敢判定,盗匪们走的是这一条!因为这条路上的马蹄印有几匹和别的不同,竟然钉了马蹄铁,这种玩意,只有京里的高门大户才舍得用!”
众人大喜,纷纷翻身上马,就要转向右边道路。
如意和宁远舟却同时道:“等等!”
宁远舟让如意先说,如意便道:“这条路通往渡口,既然两三个时辰之前他们就经过,这会儿肯定已经乘船沿江而下了。”
宁远舟也一展开手中的地图,一指河流的转弯处,道,“所以,我们应该去拦截的地方是这里!”
两岸山崖郁郁高耸,倒影横枕在江上。流水斜映着白日,一半明亮一半幽碧。
江水中央正有一艘大船沿江而下。船身吃水深,行进得平稳又缓慢。船中央一行箱笼,箱笼上盖着稻草。几个身形彪悍的男子怀中抱着大刀,正在船头巡视。
突然,一阵箭雨自岸边山崖上射了过来,船上人纷纷挥刀闪避。
山崖上,六道堂众人相准时机,再次挥手,又一波箭雨带着火光射出。船上众人才躲过第一波箭雨,正混乱间,便迎来一波带火箭雨,终于招架不住,身上纷纷中箭着火。不少人慌不择路地跃于水中。
宁远舟和如意各自从河道两岸跃起,依次踩着漂在河上钱昭、元禄等人手中的木材借力,如蜻蜓点水一般跃上了大船,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与此同时,于十三孙朗等人也跃上了大船。船上的人渐难抵挡。不过几息之间,如意的剑横在头领的脖上,便将整条船都控制住了。宁远舟也挑开稻草,确认了黄金仍在。
众使团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于十三迎着江风深吸了一口气:“舒服!为什么还是同样的人,这场仗就能打得那么痛快!”
孙朗应声道:“因为有了宁头儿和如意姐啊!没有头狼的狼群,连狗都咬不赢!”
如果说,之前如意初入队伍时,还曾被认为是二狼,但连接两场战事之后,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相信,她与宁远舟一样,已然是狼群中无可争辩的领袖!
收回箱笼赶回客栈时,天甚至都还没有黑。
客栈里一切都还安好,杜长史也已经苏醒过来,只是头上还带着伤,缠了绷带。见宁远舟一行人平安归来,还夺回了黄金,杜长史欣喜万分。抚摸着失而复得的箱笼,喃喃道:“都找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宁远舟问道:“殿下如何了?”
杜大人脸色一白,忧虑道:“还发着高热,大夫刚开了方子熬了药,如意姑娘在里头看着。”忽地又想起件事,“哦,还有,安国镇守合县的吴将军过来盘问我们昨晚出了什么事,被我应付过去了。”
宁远舟走进杨盈房中,进门便看到如意正托着杨盈的下巴帮她复位,一旁内侍手里端着个空碗,一脸惊恐。便问:“怎么了?”
如意扶杨盈躺下,随口解释道:“刚才她牙关紧闭,灌不进药,我就卸了她的下巴,刚把药喂完。”
宁远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行事果然不走寻常路。”
内侍这才醒过神来,拿着碗匆匆离去。
宁远舟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杨盈的额。
如意道:“只是被男人伤透了心而已,死不了,但得脱层皮。”
昏迷中杨盈也并不安稳,眉头深结,痛苦地说着胡话。一时怒叫:“郑青云!”一时又悲唤着,“……丹阳王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你妹妹啊!”尾音喃喃落下,本就湿润的黑睫里,又滚出了泪珠。
宁远舟叹了口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抚着她:“别难过了,我审过盗匪头目,丹阳王只是想阻止你去安国,但并没有想害你,也没有向郑青云许诺过驸马之位。是郑青云急于升官,才自作主张买通了山匪的头目,想要生米做成熟饭。”
如意稍有些错愕。道:“这样看来,这个丹阳王还算有良心。”
宁远舟点了点头,感慨道:“论治国,无论是他,还是章崧,其实都比圣上更出色。”
“那我们大可以不救皇帝,”如意道,“反正章崧想要的也只是一份传位于皇后之子的诏书而已。我就不信刀剑之下,他敢不写诏书?你要为天道的兄弟们正名,不过也是一份雪冤诏的事,要他一并写了就是。”
正说着,内侍端着铜盆再次走进屋里,宁远舟便示意如意出门说话。
两人一道从杨盈屋里出来,宁远舟才低声对如意道:“我确实这么想过,但这事,不能让杜长史和钱昭他们知道,这两个,可都是圣上的大忠臣。”
如意会意,又问:“那于十三和元禄知道吗?”
宁远舟摇头,道:“这种事,他们知道得越晚越好,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责任由我一个人来扛就是。这事,我只会和你商量。”
如意抬眼看向他,眸中隐含笑意:“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宁远舟见四下无人,便往她耳边一凑,嗓音压得低沉徐缓,轻笑道:“表妹,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那嗓音撩得人满耳发痒,如意一怔,随即笑盈盈地还他一句:“表哥,”眼中映着清泠泠的光,调皮又恶劣,缓缓说道,“你要是以后要是敢变成郑青云,我绝不会几刀就杀了你,一定会零敲碎打,让你拖上好几个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眼盯着宁远舟,宁远舟却是丝毫不惧,笑道:“我不会给你这机会的。但你可以在别的事上,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意一滞:“你敢消遣我?”她出手便是一套小擒拿,攻向宁远舟。宁远舟侧身避过,与她来回攻防几招,瞅准时机将她拉入怀中,笑看着她:“不行吗?难道你希望我去消遣别人?”
“你敢!”
宁远舟缓缓笑道:“我当然不敢。”
他无奈又乖顺,实在令人发不出脾气。如意也不由笑起来,便在宁远舟怀中松懈下来。
两人静静相拥着,享受了片刻安稳。
宁远舟道:“对不起,刚定了情,本来想和你好好地在晨光里并肩走上一段,看看秋花,听听鸟叫,结果又遇到了这么多事。直到现在,才有空说说知心话。”
如意靠在宁远舟的怀中。停他的声音低低地顺着胸口传过来,只觉心中暖暖地很是安稳。
“这没什么,”她往宁远舟怀里靠了靠,随口应道,“反正我又不喜欢那些花啊鸟的。而且你是因为担心我,才离开使团的啊。”
宁远舟轻抚着她,笑道:“没关系,你慢慢就喜欢了。以后,我们会一起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风景,做很多普通人都会做的事。等办完了使团的事,我们俩就去找一个远离尘世、只有我们两人的小岛隐居,劈柴,种花,洗衣,争吵……每一件琐碎的小事,我们都一起做,你肯定会喜欢的。”
如意皱了皱眉,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一时不想败兴,依旧依偎在宁远舟怀中,笑着,轻声抱怨道:“你怎么越来越蛮横了。”
宁远舟笑道:“我只在你面前任性。”便俯身温柔地吻了她的额头。
“可我还是觉得,跟你一起杀人更痛快。”
宁远舟无奈失笑,正欲说什么,便见于十三匆匆赶来。看到他们两个,于十三当即上前问道:“殿下醒了没有?”
——分明是有急事。
宁远舟马上和如意分开。道:“还没有,怎么了?”
于十三急道:“坏了,安国的官儿来探殿下的病了!”
“让杜大人再去应付不就行了?。”
于十三忧心忡忡,摇头道:“不行,这回来的不是合县的守将,而是奉了安帝的旨意,从安都过来负责接待使团的引进使和鸿胪寺少卿。杜长史说按规矩,引进使与殿下这个迎帝使是同一个等级,不让他们见殿下,礼数上说不过去。”
杨盈却也不可能说醒就醒。宁远舟略一思量,决定先去探一探安国接待使团的虚实,再做打算。
三人便一道悄悄潜到客栈正堂外,借着窗边树木的遮掩,透过窗缝向正堂里望去。只见堂中杜长史正和一帮安国官员唇枪舌箭。
当中一人高声道:“杜大人真是客气,礼王殿下在我安国之地上受了盗匪之灾,于情于理,都应让我等探望才是。”
杜长史分毫不让:“少卿此言差矣,合县乃我梧国固有之地,如今不过暂时托于贵国,不日便会还归。是以列位是客,我等是主。殿下既然抱恙,哪有不客随主便的道理?”
对面那人便冷笑道:“呵呵。可老夫倒是听到一则无稽流言,说是贵国礼王贪生怕死,不敢亲至我国,所以早已私下逃离。老夫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引进使大人亲来探望,你们却推三阻四,莫非,个中真的有什么不妥吗?”
于十三指着屋内正在说话的人,道:“那个是安国鸿胪寺的少卿,”又一指远处坐在椅子上安然喝茶的人,道,“那个就是引进使。”
安国的鸿胪寺少卿约五十容许,生就一派正气凛然的铮臣模样,很有些咄咄逼人。引进使坐得略远些,背对着他们,身形又时不时就被指天画地的少卿遮挡住,却看不清面容。只望见半面坐姿俊秀挺拔,松竹一般。年纪应当不大,却很能沉得住气。
宁远舟还要细看,正在悠然喝茶的引进使却突然耳朵一动,转头望了过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同时低身,缩到了墙根下。这引进使过于敏锐,宁远舟心知不能再探,打了个手势,便和如意、于十三一道悄悄退远。
远离正堂后,于十三叹息道:“来势汹汹啊,要不,索性让他们见一回殿下?有我们在旁边看着,也不至于会出什么岔子。”
宁远舟摇头道:“不妥。万一他们说带了名医来,要给殿下诊病呢?殿下是男是女,脉相一诊便知。”
如意道:“找个法子,不让他们接近就行。”
正说着,便听正堂方向传来一声:“……今日我们便偏要见到礼王殿下!”却是安国那位鸿胪寺少卿再一次拔高了声音,准备硬闯。
随即便传来杜长史愤怒地阻拦声:“停下!尔等无礼之极!”但杂乱的脚步声还是传了出来,向着院中逼近了。
宁远舟还没来得及动作,如意已闪身钻进杨盈的房间,顺手拉上于十三:“跟我来!”
宁远舟微怔,却随即便明白过来。迅速打一个手势,院中众人立刻分成两排肃立,拦在了通往杨盈房间的石径前。
待安国少卿和引进使一出来,一众人便紧随着宁远舟,“刷”地一声同时拔剑。
院中霎时安静下来。
六丈见方的庭院,中间两条十字交叉的石径。正北通向会客的正堂,正东通向杨盈昏睡的厢房。中间隔了一棵蓊蓊郁郁的庭树和两排剑拔弩张的侍卫。
安国的引进使团站在正堂前的台阶上,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杀出来想逼一个真相,却不料遇上的是图穷匕见的状况,都怔在当场——只除了那个迄今都还没开过口的引进使。
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只听一声金清玉润的浅笑声:“哟,好大的阵仗,看来真是心虚了。”随即,锦袍玉带的引进使轻抬皂靴,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宁远舟面前。他甚至比宁远舟料想中还年轻些,身上却已有了战场杀伐才能淬炼出的锋锐,虽比宁远舟略矮些,气势上却并不落下乘。
他上下打量着宁远舟,语气竟很温和:“这位,莫非是六道堂的宁大人?”
宁远舟拱手一礼,道:“正是在下。”
引进使目光一深,道:“朱衣卫说你是来充数的,可看样子,这使团里真正做主的是你啊?”便提议道,“要不你来拿个主意吧。本使与礼王殿下地位相若,礼王若是刻意避而不见,便是对我大安无礼。”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宁远舟,依旧是不徐不急的语气,周身气场却已阴寒下来,“要么,让本使进去探病,要么,各位索性就此打道回府?”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随从也拔出刀来。
两方人马对峙,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宁远舟面上平静,脑中却飞快地思索着,他缓声道:“引进使何需如此?若想拜见殿下,宁某带路便是。但殿下尚在病中,还请大人务必屏声静气,否则,若是因此而加重了殿下病情,只怕大人也难以向贵国国主交代吧?”
引进使一笑:“好。”
话虽如此,他却完全不理会宁远舟,大步向着杨盈的房间走去。
好在于十三已从杨盈房内转出,侍立于门口,向宁远舟微微点头,示意无事。
宁远舟放下心来,便拱手向房内通传:“安国引进使欲请见殿下,还请通传。”
如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安国少卿愣道:“女的?”
引进使更是停住了脚步。
宁远舟道:“大人,请。”
引进使却呆立不动,宁远舟略感奇怪,再次道:“请。”
引进使这才移动脚步,跨进房门。身后一众人便跟着他鱼贯而入。
房间内灯光昏暗,杨盈一身皇子装束,躺在榻上,仍旧昏迷不醒。如意作宫装打扮,一身珠翠,华贵明艳,侧身立于榻前。
安国少卿这才恍然。但引进使却仿佛依旧迷惑不已,自进门后,便站在原地不动。
如意道:“殿下仍在昏睡之中,尔等若想拜见,在此行礼便是。”
安国少卿抢上一步,正欲靠近榻前,便被如意如寒冰般的眸子一扫。安国少卿只觉心中一凛,竟为她气势所慑,规规矩矩地在距榻前三步时驻足,行大礼道:“大安鸿胪寺少卿范东明,拜见礼王殿下。殿下安好?”
杨盈自是纹丝不动。
便有随从附在引进使耳边低语道:“看相貌,与梧帝眉目相似,应该不是西贝货。但是否真的昏迷,属下无法判定。”
引进使依旧呆立原地,没有反应。
宁远舟道:“晋见殿下已毕,请诸位退下吧。”
安国少卿眼珠一转,道:“殿下抱恙,我等哪能就此离开?老夫也颇善黄岐之术,斗胆欲为殿下请脉。”言罢,便要上前。
可他还未靠近,如意便斥道:“放肆!殿下玉体,岂容尔曹所辱!”
少卿惊愕:“你是何人?”
如意傲然抬首,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明艳冷峻的面容衬托得尊贵之极。她凛然道:“大梧湖阳郡主,奉诏以女史之职,陪送礼王弟入安!”
宁远舟已然明白过来,忙顺着她的话道:“尔等还不参见郡主?”
安国诸人惊疑不定。唯有那一直呆立在原地的引进使踏前一步看向如意,语声惊疑不定:“师父?”
如意一怔,看向引进使。只见他华服玉冠,年少俊美,一脸的惊喜与不可置信,正是长庆侯李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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