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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都。梧帝果然如和李同光商议好的那般,在房梁上上了次吊。他喊得够大声,侍卫们及时赶来将他放下,未出什么纰漏。他又旋即闹起绝食,谁劝都不听,直到李同光出面,才肯再吃东西。
他身上还系着十万两黄金,安帝为此也颇伤了些脑筋。得知梧帝安分下来,才略松了口气。
李同光回宫复命时,安帝看他的目光便也越发欣慰慈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算是立了一功。”
李同光谦逊辞让道:“臣不敢居功,臣与鸿胪寺诸官无非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又露出些疑虑的表情,向安帝请示,“那以后梧帝的永安塔示众之事,是否还要奉河东王之令继续进行?”
安帝当即道:“全都停了。以后杨行远的一应供奉,比照五品官员之例,不得再有侮辱之举。”想到河东王做下的蠢事,安帝就气不打一处来,“呵,朕一路带着杨行远坐囚车回京,只是为了抚民扬威。老大那那个蠢货,居然在京城还给朕来个变本加厉。他也不想想,杨行远怎么也算是个皇帝,要真把人给弄死了,朕还怎么拿捏梧国?后头几场大战,还指望着礼王带过来的那十万两黄金呢。”
李同光眼光一闪,小心问道:“圣上莫非又想对禇国用兵?”
安帝点头:“等到入冬,水流干涸,正是渡河用兵的绝佳时机。”他自得道,“禇帝多半以为我们和梧国大战之后,国力必定空虚,殊不知朕用兵从来不循常理……”
李同光犹豫良久,终还是跪地劝谏道:“圣上,臣自知无状,但仍欲劝谏圣上暂罢兵事,让百姓多几年休养生息。”
安帝冷冷地盯着李同光:“多嘴的言官,朕都已经杀了。”
李同光心下一寒,忙低头道:“臣不敢。”
安帝目光阴鸷:“朕是当年不过是个不得宠皇子,靠着手中的军功,才能斗败皇兄,走到到如今的位置。你以后若还是想得朕重用,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别以为朕给你和初家赐了婚,你就有资格以重臣自居了。”
李同光急中生智,忙道:“圣上误会了,臣是跟着您一路打上来的,怎么会不看重军功?臣盼着圣上别打禇国,其实只是想多积攒几年实力,好一鼓作气灭了宿国。毕竟母亲当年早亡,就是因为宿国背信弃义……”他说着便红了眼圈。
安帝这才缓了颜色,安抚他道:“起来吧。你娘的事,朕都记得。总有一天,朕要统一了这中原,让全天下都是我们李家的江山!”
李同光也神色激动:“臣愿为圣上永效犬马之劳!”一叩到地,方才站起身来。
安帝终于满意了,眼含赞许地看着他,缓声微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外甥。对了,既然杨行远肯听你的劝,那你索性就再替朕办一件差事。这样等你回来,差不多也能赶上朕的五十圣寿,朕也好正式为你和初月赐婚。”
李同光忙道:“请圣上吩咐。”
安帝却道:“不着急,等朱衣卫把梧国使团的新消息呈上来再说。”便挥了挥手,示意李同光退下。
李同光忙行礼告退,恭敬地缓步倒退出殿门。
待走出殿后,他只觉手脚虚冷。长松一口气后,赶紧快步离开。朱殷上前迎他,见他背上竟已被冷汗浸透,不禁一愕。连忙为他披上披风,低声询问:“您又惹圣上不高兴了?”
李同光点点头:“好在最后总算圆了过来,也顺手给大皇子上了一记眼药,算是他想挑起我和二皇子内斗的报复。”说着便又叹息道,“只是与宿国的战事,看来已然无可避免。”
朱殷道:“凭着您的武略与沙西部之助,主上必能再立战功。容属下预祝主上步步高升。”
李同光面上却殊无喜色:“能升官固然好,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们,多半又得受苦了。”他长叹一声,越过宫墙,望向遥遥天际,“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派我办什么差事,听口气,多半又是得出京了。”
金沙楼。
金沙楼金帮主人逢喜事,今日楼中宴飨贵宾。俊男美女丫鬟仆役们流水般穿行在檐廊下,将奇珍异果、水陆八珍源源不断地送上宴席。金帮主身旁女主事亲自把控菜品,不新鲜的不行,不是最好的也不行,务要令宾客得到最称心的招待。
昨夜忽然被请到金沙楼时,使团众人多多少少还有些疑虑,一夜过后早已毫不怀疑——金帮主同任姑娘绝对是真的不能再真的至交好友。自离开梧都之后,他们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哪里想过还能享受到这么无微不至的盛情款待。酒饱饭足之后一个个在躺椅上躺得七歪八倒、舒服自在。一旁还有人服侍巾栉,打扇锤腿,简直乐不思蜀。
一时女主事笑盈盈地走进中庭,向众人一福,道是香花浴汤池已经备好,他们随时可去沐浴。丁辉当即便跳起来要去,感慨道:“出京这么多天了,还是第一回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众人纷纷爬起来去,互相招呼着去洗沐。
孙朗舒舒服服的仰躺着,懒洋洋道:“我可不去,澡哪都能洗,可过两日离了颖城地界,很快就真的进安国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大大咧咧地躺着?”
不料女主事当即便回身抱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狗,恭谨递过去:“那孙爷就先玩着这个,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
孙朗眼睛都直了,抱着狗爱不释手,声音都变了:“我的老天爷,这都给我想到了?如意姐,我们,不,宁头儿该是修了几辈子,才有福气遇见她啊!”
金沙楼雅间深处的纱帐里,如意和金媚娘把着手,正亲密地轻声交谈着。自昨夜意外相逢后,她们便一直如此。从最初含笑带带泪,到语共平生,除中间金媚娘喜不自胜地出门唤人,吩咐宴请贵客外,两人始终腻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仅谈了别后各自的经历,也谈了如意加入使团的始末。
如意更向如今这位大权在握的金沙帮帮主打听她最关心的昭节皇后之死真相,以及朱衣卫梧国分堂灭门案的消息。之于前者,金媚娘倒可侃侃而谈,毕竟她深知昭节皇后对如意的重要性,即便在如意逃亡后,仍不忘收集被安国朝野刻意抹除的各路消息,但她查知的可能真凶却与如意之前排除的并不相符;但之于后者,金媚娘却所知甚少,而这也正好印证了如意之前的推测,灭门之事,授意者仅可能是现任的朱衣卫指挥使、左右使三人之一,所以才会如此隐秘。
见两人彻夜深谈,宁远舟、于十三、钱昭、元禄心情复杂地面面相觑着,都不料会有眼下的进展。旁人还好些,于十三这一夜实在是受了太多刺激,从被追杀的负心汉骤然变成被弃若敝履下堂妇,还是一弃再弃,心中委实哀怨难平。目光时不时就缠过去,人家却连眼角都不瞥过来一下。
钱昭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道:“别那么幽怨,人家不想杀你,你就阿弥陀佛吧。”
于十三哀嚎:“我宁愿她想杀我,也好过她完全无视我。”
钱昭一指宁远舟:“表妹也没理他啊。”
宁远舟赶紧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掩饰表情,大度懂事道:“咳……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私房话。”
却不防元禄面带同情,出言安慰:“您就别强撑着了,这江南梅子挺酸的,尝一口?”
“……”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
雅间另一侧,一行美人正在为杨盈讲解安国人常饮的美酒。一面说着,一面将各色酒品在长案上一字摆开,最后总结道:“……安国人迎接贵客,常用这几种酒。梨花酿温和,白马醉最烈,常用来给人下马威。”
杨盈端起白马醉尝了一口,虽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呛得轻咳起来。
美人温和地一笑,举杯演示给她看:“这么喝,既显得大气,又不会呛着。”又向一旁看着的杜长史敬酒,“老大人也请。”
杜长史乐呵呵地点头:“好,好。”
正说着,如意掀开纱帘,召唤众人道:“我们聊得差不多了,你们进来吧。安国两位皇子的事情,媚娘知道不少。”
宁远舟四人忙起身走进内间。于十三哀怨归哀怨,却也知道是自己早先做的是什么事,生怕再唤起金媚娘的仇恨,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后。见金媚娘突然起身,下得一蹦老远,然而金媚娘只是上前向宁远舟行礼:“宁堂主,媚娘之前言语狂放,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宁远舟忙辞让道:“不敢当。金帮主多礼了。”
金媚娘却坚持行完大礼,道:“您是尊上的……朋友,媚娘自然得恭恭敬敬。”
一行人入座之后,宁远舟便看向如意:“金帮主之前也在朱衣卫?”
如意在他身旁坐下,点头:“她就是我一手从白雀带出来的绯衣使,之前叫琳琅的,现在在江湖上用金媚娘这个名号。我之前跟你提过,就是她帮我从天牢里逃出来的。我能活到现在,也多亏了她。”
金媚娘忙道:“不敢当尊上谬赞。属下的命是当年尊上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能为尊上效力,是属下终身所愿。”
于十三心下哀怨又起,嘟囔道:“说得还真好听,那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美人儿?”话音未落,忽见眼前银光一闪。于十三惊忙一避,那银刃寒光便擦着他鼻端险险劈过,金媚娘手持匕首,目光冰冷:“不许对尊上无礼。”
于十三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回嘴,已被钱昭按着头扔到角落里。
在场之人都未把这一击当一回事,只当于十三活该。
宁远舟只平静地看向金媚娘,意有所指道:“昔日的绯衣使,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金帮主。这中间的机缘,当真奇妙。”
金媚娘收了匕首,目光一哂:“宁堂主不用绕着弯子说话。您放心,金沙帮和朱衣卫如今只有合作,并无其他关联。当年尊上离开安都之后,朱衣卫没多久也发现了我的踪迹,四处追杀。我一狠心,舍了这脸,受了一身伤,才保住了这条命。后来遇到了沙老头子,他待我不错,帮我治好了脸,改换了大半容貌,我就依着金沙帮的名字改了姓,嫁了他,帮他把这份家业撑了起来。三年前,他旧伤复发去了,大伙儿便公推我继任。”
宁远舟这才点了点头,道:“难怪金沙帮这几年异军突起,绯衣使的手段,果然与众不同。”
“全赖尊上当初教导。”
如意微笑道:“我只懂杀人,可教不了你这些。你能有如今的成就,是你自己的本事。”
“属下没有客气。”金媚娘说着便指了指外间一行美人,道,“尊上不觉得她们行事有些熟悉吗?”
美人们还在笑盈盈地指点着杨盈安国美酒的品类和与安国贵族饮酒的技巧,不时从容关照着杜长史的兴致,不曾冷落席间任何一人。行止仪态周全又妥当,同早先在外接待客人时妩媚妖冶的模样截然不同。一人百面,在不同的场合都能做出恰当的应对,一举一动都收放自如、不着痕迹,显然是精心调教与打磨的结果。
如意不由一顿:“她们也是白雀?”
金媚娘点头:“我的几个心腹,都是被卫中淘汰的白雀。卫中靠药物控制白雀,而尊上您很早以前就把解毒的方子给了我。也是您,教会了我得用尽一切法子自立,不能因为身陷泥淖,就主动放弃挣扎。所以,没有您,真的就没有现在的金沙帮。”
如意思索了片刻,问道:“她们知道我的身份吗?”
“属下守口如瓶。”金媚娘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尊上您离开已经整整五年了,卫中的白雀差不多都换过两茬,后来的指挥使又严禁提起您的名字,所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元禄有些惊讶:“五年换两茬……你们朱衣卫里,白雀换得这么快吗?”
金媚娘点了点头,随口道:“不单是白雀,卫中能活上三十的,就已经很少见了。”
众人一时无言,都不由自主心生悲悯。于十三更是低声对宁远舟道:“我上回说得没错吧?”
如意打破沉寂,道:“说正事吧。媚娘,你把刚才跟我说的那些,再给他们也说一次,不必保留。”
金媚娘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转向众人,说道:“安帝膝下现有三子,除三皇子年纪尚幼外,已故淑妃所出的大皇子河东王,和已故昭节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这几年都已经长大成人,是以都开始觊觎太子之位。大皇子依仗的是其岳父汪国公,二皇子身后则有沙东部,但安帝现在应该还没有立储之心。这两位皇子都反对贵国赎回国主。不过大皇子生性贪财,或许可以有所突破。”
宁远舟听完,又道:“允许我国赎回圣上是长庆侯的提议,他是我去职之前才开始冒头的。是以在我们六道堂的密档中,除了为人野心勃勃、智计百出之外,别的记载不算太多,不知金帮主可有其他增补?”
如意也问道:“这个生擒梧帝的长庆侯是我走之后才冒出来的,近几年似乎很得圣心?”
金媚娘面带惊讶,脱口而出:“尊上难道不知道?”
长庆侯虽年轻,却已是名扬四海,他的出身算不上什么机密。见如意不知,宁远舟奇道:“我们之前没跟你提过吗?他是安帝的……”
金媚娘忽地察觉到宁远舟同如意坐得极近,举止言谈也极是亲密。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打断宁远舟:“还是让属下来说吧。长庆侯李同光之母出身皇族。尊上离开之后,他才跟随安帝攻打禇国,立下不少战功,之后才渐渐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此人目中无尘,也不与任何朝堂派系交结,但私底和安帝的初贵妃走得比较近。正因为他颇得安帝重用,又得了赐姓,所以两位皇子都对他颇为嫉恨。”
如意眼神亮了一亮:“他母亲也是出身皇族?那不是和鹫儿很像?”她说着便有些陷入回忆,“啊,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听到鹫儿的消息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金媚娘心情复杂,含糊道:“应该是不错吧。”
宁远舟目光一闪,却并未追问。只继续说起了其余的情报。
不知不觉便留到了傍晚。如意和使团一行人道别离开,金媚娘依依不舍地出门相送,把着如意的手挽留道:“尊上,您今晚就不能留在这里吗?金沙楼肯定比知府别院舒服。”
有人要抢她的师父——杨盈立刻心生警惕,站到如意身边,公事公办地推辞道:“多谢金帮主盛情,不过只怕不太方便,明早我们还要和知府议事呢。”
元禄瞟了一眼宁远舟,也道:“没错,多谢金帮主给了我们这么多有用的信息,我们可得回去好好合计一下才行。”
如意也道:“就算你说朱衣卫的人接近不了这一带,但梧国使团这么多人一直停留在金沙楼,总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毕竟以后你还是要继续开门做生意的。”
金媚娘见如意面色温和,对两个毛头小子口中着意强调的“我们”没有丝毫介怀,便也不再强求。
恭敬地道一声“是”,便带着一众手下躬身相送。
待如意上了马车,宁远舟却停住脚步,貌似无意地向金媚娘问起:“鹫儿是谁?”
金媚娘却不答,只看他一眼,淡淡道:“宁堂主最好以后还是自己问尊上吧。”
回到别院后,天已沉黑。大致梳洗整备过后,使团众人各自回房睡去。如意便独自翻上屋檐,坐在屋顶上,俯视着住所内外。夜凉如水,繁星满天。远处依稀可见寂寥灯火,近处则园林疏密错落,夜色深浅浓淡。沿墙偶有灯火映照处,依稀可见紫薇满花树枝影摇摇。
身后传来微微响动,如意回过头去,便见宁远舟正站在屋顶那一侧,正凝视着她。见如意回头,便走上前来,问道:“睡不着?”
“有一点。我也担心朱衣卫发现了我们跟媚娘见面的事,就索性上来盯一盯。”
宁远舟便到她身旁坐下,将手中的披风替她披上,道:“我陪你。”
如意正要点头,却忽的想起些什么,一皱眉,挪身让开,淡淡道:“不必了。”
宁远舟一怔。
如意道:“你有空还是去陪金帮主吧,缠着我做什么?”
宁远舟有些无奈:“金媚娘是你的手下,你这都不放心?啊,难怪她动不动就要和人春风几度,原来是跟你学的。”
“那裴九娘呢?”如意声音一冷,仰头追问道,“她为什么现在写信给你?你当真和她定过亲?”
宁远舟却不作答,只看着她,平静地反问道:“你不高兴,为什么?”
“我没有不高兴。你别回避,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不,你就是在不高兴。”宁远舟依旧看着她,一双黑瞳子如月下江潭般清润有光,说道,“如意,认真想一想,告诉我,为什么?”
如意凝着他的眼睛,不由一怔。宁远舟越是平静,便越衬得她火气来得莫名。她确实说过——谁要和你有情爱牵绊?她一时理不清自己的心态,半晌才道:“你答应我会跟我生孩子,所以我不希望你和别的女子有牵连。”
“可你之前说过,只要给你一个孩子就行,还说这样也不会伤害到别的女人。”
如意语塞。
宁远舟轻声道:“你吃醋了。”
如意本能地反驳:“我没有。”
宁远舟看着她,笑意渐渐泛上眼眸:“好,你没有。”
宁远舟越是淡然,如意她越是急于分辩:“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她忽的抓住个借口,立刻一口咬定了,“我只是喜欢干净的男人,你以后可以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可生孩子之前,就是不行。”
宁远舟轻声道:“那你为什么就可以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呢?”
“我什么时候跟别的……”
宁远舟道:“那天在你在金沙楼,和那几个少年有没有这样,还有这样……”他模仿着那天如意和陪酒少年们亲密的举动,竟然一步不漏,“过,你都忘了?”
“那只是……”
“任如意,”宁远舟再次打断她,微微眯起眼睛,逼上前去,“你之前瞧上我,是觉得我武功高,个也高,长得也还算俊俏,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眼其实很小?”
如意一时语塞……她这行为,确实有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最讲公平,也不强词夺理,干脆直接认了:“好,最多我以后不那样了,可你也得老实告诉我裴九娘的事。”
宁远舟眸子里便又染上些笑意,一五一十道:“我跟她订过亲,义父生前作的主。但是因为我被削职充军,婚约就此作废,她另许了人家,现在估摸着已经成亲了。她也没有写信给我,那封假信是于十三出的主意,他说只有那样做,你才会才会吃醋,才会感同身受,才会明白我为什么看你跟别人喝酒会生闷气。”他笑看着如意,“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如意张口欲言,但却不知说什么,最终只能闷闷地转过身:“没有了。”
宁远舟再度替她披上披风,如意心气难平,依旧躲开。宁远舟不依不饶,还要再披,两人索性在来了一套小擒拿手的对招,你来我往,从屋顶一直打到院外。
两人手上招式不断,惊起树上栖鸟,扰得树下落花纷飞。却是宁远舟一招先得,将如意锁在怀中。
宁远舟心下欢喜,在她耳边轻声道:“知道吗,刚才看你生气,我其实心里很欢喜。你呀,不但招小郎君,还招小娘子。金媚娘和殿下,刚才为你都差点打起来了。”如意挣了挣,却没挣开。宁远舟轻笑道,“别费劲了,你让我吃了那么多回亏,终于也有今日了。”
如意便也不再挣扎,宁远舟想她该是放弃了,便也松懈了控制,正要同她再说些什么,却不料如意寻机猛地一用巧力,挣开束缚,反将他按在身下。
宁远舟被她压在花树上,一霎儿价树摇花乱。如意眼中噙着得胜的微笑,飞快俯身在他唇上夺去一吻。便在纷飞乱花中盈盈笑看着他,赏足了他呆愣的表情,方悠悠道:“不管什么时候,吃亏的都是你。”
她得意地正想起身,不料却被宁远舟一把拉回。脚下一绊,便跌进了宁远舟怀里。宁远舟扶住她的头,睫毛一垂,眸中便是一脉月映澄江似的潋滟水光。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如意挣了挣几挣,那吻却越深越缠绵。
隔着胸口传来温热的体温和又促又沉的心跳声,万物忽地都寂静消散了,小小一方天地里就只有这一个人清晰存在着,是她想要和喜爱的。
东侧住房的墙上,有一扇窗子打开着。杨盈从窗内远远地看着两人相吻,又是脸红心跳,又是开心。
西侧住房的墙上,也有一扇窗子偷开了条缝儿,元禄、于十三、孙朗头叠着头,正透过那条缝,嘿嘿傻笑着,窥看着园子宁远舟和如意两人的缠绵拥吻。钱昭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后走过去,一手拎着一个,将他们从窗户边拖走。
最后被拎走的元禄不忘打个手势示警杨盈,杨盈连忙缩回头去。
回到房中,杨盈捧着发烫的双颊,黑眼睛闪闪有光。抑制不住兴奋,在房中乱跺着脚:“他们真在一起了,太好啦、太好啦!”她趴在床上翻滚了一阵,又把两个枕头并排在一起,翘着脚趴在床上,指着枕头笑得开心,“远舟哥哥,如意姐;如意姐,远舟哥哥……青云,我,我,青云……”
渐渐地,她的声音低落下来,笑容也随之消失。她举起一个枕头,怅然看了半晌,将枕头深深抱在怀中,蜷起身来,喃喃道:“青云,我马上就要真正离开梧国了,你在京城还好吗?我真的好想你。我其实很害怕,真的……”
她闭上眼睛,长睫微微湿润。便抱着那只枕头,不知不觉睡去了。
拿到情报之后,使团便不再继续停留。
启程离开颍州别院那日,金媚娘盛装骏马,亲自率领手下纵马陪行在车边,护送使团出城。
金沙楼本就是城中最招摇的销金窟,金媚娘更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如此声势,直引得满城百姓围观,纷纷在路旁围观。自也有朱衣卫扮作平民混迹其中,瞧瞧观察着两边动向。
宁远舟与金媚娘并肩驱马前行。
宁远舟自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直不免有些疑惑:“金帮主如此大张旗鼓,难道不担心朱衣卫误会?”
金媚娘淡然一笑,照旧是艳光照人的一帮之主:“不担心。”然而回头望向车帘后如意的侧影时,目光中便又流露出敬重与爱护来,“我与尊上商量过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郑重其事地送使团一程,反而能显得我们金沙帮手眼通天,能直接与贵国朝廷搭得上线。这样安国人就能知道你们并不是孤立无援,多少有点顾忌。”
宁远舟也随之望向帘中倩影。微笑道:“看来等以后到了安国,我们还得多多依仗帮主了。”
金媚娘点头:“尊上凡有所吩咐,我必无不从。”却又看向宁远舟,昂然道,“但是宁堂主,我丑话也说在前头,无论您与尊上的关系如何,都请您不要把她裹进营救贵国皇帝的风波里去。无论怎么说,尊上毕竟还是安国人,您别让她左右为难。”
“放心,我与她早有约定。除了教授殿下,她不会参与使团其他事务。”宁远舟也并无二话,只又想起如意的心结,不免一顿,语气也随之一缓,道,“其实,我还想请你有机会多劝劝她,让她放下为昭节皇后报仇的执念。”
金媚娘眸光一凛,惊讶道:“尊上连这个也告诉你了?我原以为她只是——”她突然正色,郑重地向一拱拳,道,“宁堂主,媚娘想请您以后对尊上再更好些,她之前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至于您吩咐的那些事,我必定会办得妥妥当当。呆会儿我就传信给安国的金沙楼,让他们全力相助,力保那些失散的六道堂分堂,能尽快和你们接上头。”
宁远舟也有些讶异于金媚娘的郑重其事,缓缓道:“多谢。”也看向金媚娘,直言道,“但对如意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条件来交换。”
金媚娘一时泪盈于睫,昂首道:“希望您言出必行,否则,您就是金沙帮的敌人。”
宁远舟失笑:“不劳金帮主出手,我若是有负如意,你觉得她这个朱衣卫最好的刺客,会放过我吗?”
金媚娘看着他,不觉也笑了起来。
于十三远远望着两人互动,不满地咕哝道:“又哭又笑的,到底在搞些什么?也不怕美人儿大发雌威。”
有于十三不当人在先,何况还有金沙楼款待的情谊,孙朗当然是站在金帮主这边的。瞥他一眼,幸灾乐祸:“头一回遇上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女人,老于你心里挺不好受的吧。”
于十三能承认吗?
“滚!”
孙朗反倒不解,他现下这般吃味儿,当日为何反倒要逃:“其实金帮主挺好看的啊,人又爽利,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她那样的吗?”
“喜欢和娶是两回事。”于十三信马由缰,漫不经心地解释着,“我呀,天生就是个定不下来的浪子,一辈子想做的事,就是看最美的人,喝最烈的酒,交最好的兄弟。我要是一时想不通跟谁成了亲,肯定没两天就会往外跑,岂不是白害人家伤心吗?所以啊,待她们一时好就行了,千万不能天长地久,要不然海还没枯,我就先枯了。”
孙朗不以为然,抬手一指宁远舟:“宁头儿之前也这么说,所以一直单着,订个亲也只是遵着老堂主的遗愿。可现在呢,还不是遇到如意姑娘就栽了。你呀,迟早也会遇到你的克星的。”
于十三却连丁点苗头都不想沾,赶紧:“呸呸呸,别咒我啊,大吉利是!”
宁远舟和金媚娘说着话,忽然想起如意同朱衣卫的恩怨,便道:“对了,如意说她设下陷阱,诱朱衣卫总堂的人去玉郎合县刘家庄的老家,此地距这里还有多远?”
金媚娘道:“合县也是颖城治下,大约七八个时辰能赶到,等过了合县,就是原来安、梧两国的国境了。”
“还有一事想请教,前面路上不知哪里能方便买到一些不常见的药材,比如曼陀罗乌头之类?”
“过了合县就是安国俊州,那边的药铺肯定有卖的,不过,这些药军中常用,他们未必会卖给你。倒是与合县相邻的禇国涂山镇,有好几个大药行,只是那里不是我们金沙帮的地盘……”
宁远舟眼睛一亮,道:“多谢,我们自己去就是。”说着便向金媚娘一拱手,“到长亭了,金帮主请留步吧。”
金媚娘点头,翻身下马,向着车中的如意深深一礼:“尊上,媚娘就此拜别,日后但有吩咐,无论哪一处金沙楼、金宝栈,您只要留下口信,媚娘便会火速前来。”
车中如意颔首。金媚娘再施一礼,翻身上马,唿哨一声,带着一众手下掉转马头,转身回城。她回马经过于十三身旁时,于十三犹有不甘,开口唤她:“媚娘,过去的事……”
金媚娘直接无视他,挥鞭策马。那座骑马尾一扫,正好“啪”地甩在了于十三脸上。待于十三捂着脸再望过去时,她人早已纵马去远了。
马蹄过处,浮尘渐渐落下。潜伏在道旁的朱衣卫们遥望着金媚娘一行人的背影,面色都有些凝重。
“这个金媚娘,倒是长袖善舞,哪一边都搭得上线。”珠玑说着便皱起眉头,向一旁的琼珠确认道,“那个男的,真的是六道堂之前的堂主宁远舟?”
琼珠点头道:“确凿无疑。”在许城驿站里,她曾扮作侍女近身接触过使团,也验证过情报真假,对此很是确信,“这边分堂有个老卫众之前是从梧都分堂转过来的,见过宁远舟。不过据他所说,这宁远舟之前早就被逐出堂中,罚去做只管生火做饭的伙头军。跟着他的那几个六道堂,也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应该都是不被赵季重用之人。”
“原来只是些戴罪立功的边角料啊。”珠玑想了想,道,“算了,你还是把这些情况都一一回报总堂吧,一切自有尊上亲裁。”
“是。”手下顿了顿,又请示,“那玉郎那封信,该如何处置?”
珠玑却不怎么上心,随口道:“玉郎既然能把上百两黄金托付给那个绿衣女子交给家人,说明一定非常相信她。这女人,没准就是和他勾结的那个叫如意的禇国不良人。刘家庄离这里不远,我们明天带两个人去瞧一瞧。”
琼珠稍有些迟疑:“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
“怎么了?”
琼珠小心回禀道:“属下这几日奉您的命令详查许城那次盗匪突袭梧国使团案,结果有个外线说,那天他在街上,听到梧国礼王情急之中,叫了一声来救他的男子,开头好象是个‘如’字。”
珠玑一凛。
琼珠道:“属下疑心,这个‘如’,是不是就那个如意的‘如’?”
珠玑却也有此疑问,只不免疑惑:“如意怎么会跟梧国人混在一起?”思索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不对,之前和我们接头,又在盗匪袭击时突然死掉的那个天玑分堂的琥珀,你是不是只远远见过一眼尸身?”
琼珠点头——她确实只远远看了一眼,尸首便被蒙上脸抬走送去处理了。处理尸体的是六道堂的人,她也没能找到机会近前确认。
珠玑一惊,立刻意识到:“坏了,如意、琥珀、使团……我们好像中了一套连环计,有人在故布迷阵!”
日暮时分,使团抵达合县,入住在合县的客栈里。
杨盈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下马车时无意中抬头,望见檐下挂着的鸟笼,神色便越发消沉起来。
使团众人忙着搬卸行李,往来于庭院中。她便一个人站在屋檐下长廊上,呆呆地望着笼中不时扑腾一下的小鸟,任外间日落影移。
宁远舟远远望见,便走到如意身边,问道:“殿下怎么了?”
如意道:“离安国越近,她就越郁郁寡欢。劝了好几次都没用。”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宁远舟也无别的办法。只道:“离乡之愁在所难免。她还小,再多给她些时间缓缓吧。”
如意点了点头——确实也只能等杨盈自己平缓过来。
她便转头问元禄:“把你的雷火弹和连弩借一点给我。”
元禄摸了装备给他,猜到她是准备动手,却也不免疑惑:“你要去刘家庄会朱衣卫了?信上不是说明天见面吗?”
如意接过东西,随口解释道:“朱衣卫看到那封信后,多半会提前在清风观守株待兔,我自然得比他们更早一步。”
元禄忙道:“我陪你去。他们肯定人多势众。”
“不必了,”如意掂掂手里的物事,“有这些在手,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元禄犹然不放心:“可是……”
宁远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和她一起去。”
如意都准备去牵马了,闻言又回过头来:“不必了,这是我跟朱衣卫之间的私怨,你们六道堂别牵扯进来。”
宁远舟微笑道:“不牵扯就不牵扯,我只是去禇国涂山镇买药,顺路送你一程而已。那儿正好和清风观一个方向。”
如意疑惑:“买什么药?”
“暗器上要淬的毒药,还有迷药、伤药。本来我们也备了一些,但之前在天星峡都用得差不多了,沿途的市镇也没有配齐。”他说着便快步跟了上去,扭头吩咐,“钱昭,我不在的时候,使团一切交给你。”
钱昭点头。一旁孙朗闻言,忙也要跟上去:“这么多药?那我要不要我去给你打下手,多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已被钱昭拐着脖子,强行拖走,“过来给我打下手。”
孙朗还要说什么,于十三已上前蹦了他一脑门,小声道:“蠢!老宁好不容易假公济私一回,你掺和个鬼啊?”
孙朗这才反应过来,忙噤声捂住了嘴。
宁远舟和如意换上便服,头带斗笠,一道离开驿馆,并肩纵马飞驰而去。
用过晚饭,杨盈依旧没能打起精神。她坐在窗边,没精打采地托着脸颊,望着窗外的笼中之鸟。喃喃道:“再过两天,孤听到的小鸟叫声,也都不再是梧国的声音了。”
元禄正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摆弄他的机关道具,闻言回过头来,见杨盈愁绪满怀,便有些坐不住。凑到杨盈窗下去,思量再三,小心安慰道:“使团带了不少和安都传信用的飞鸽,它们也是梧国的鸟儿,殿下什么时候想听,都有。”
杨盈一怔,却越发难过起来:“那怎么能一样?”说着便红了眼圈,摇头道,“算了,你不明白的。”
元禄就有些急,挠了挠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十三见状,连忙拉开他,笑着对杨盈道:“刚才进客栈的时候,臣在外头瞧见一座土地庙,殿下要是实在心绪不宁,不妨过去拜拜。抓上一把有土地公保佑的梧国泥土,以后带在身边,也能安心许多。”
杨盈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来:“好。”
附近果然就有一座土地庙。庙外一株丈余粗的大树,枝叶蓊蓊郁郁,荫庇一方,树枝上系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杨盈望见那大树,眼睛便又一亮。却立刻掩饰好了,一本正经地回头对于十三和元禄岛:“你们站远些,不用跟着孤。”
于十三当即明了,便拖着元禄退得远远的,背过身去替杨盈守卫。
元禄虽跟着于十三站好了,却不明用意,眼神不由地往后瞟。眼角余光望见杨盈解下自己的蹀躞带系在了树上,不解地小声问道:“这是在干吗?”
于十三不用看也能猜到,低声替他解惑:“姑娘家的风俗——丈夫、情郎不在身边的,就在树上系一根他们的头巾或是腰带,求土地公保佑。”
元禄恍然大悟:“难怪,还是十三哥你懂!”能让杨盈有所寄托不再难过,元禄也松了口气,“我说最近殿下常用的这根蹀躞带不像是宫里的物件,八成就是她那个叫什么青云的侍卫情郎换给她的?”
于十三点了点头,“这附近挺安全的,我们再离远一点,让殿下一个人呆一会儿,也自在些。”
元禄忙跟着他站远了些。
杨盈挂好了蹀躞带,便闭上眼睛双手合什,默默地向社树祈福。晚风吹起,摇动蹀躞带上金铃,叮当作响。
做完这些后,她才又转身走近土地庙里。庙里神像慈祥和蔼,杨盈跪在蒲团上,拜了几拜,闭目虔诚地祝祷:“土地公公,信女杨盈求您保佑我此去安国,能平安带回皇兄。保佑全体使团有惊无险,遇难呈祥。保佑远舟哥哥和如意姐两情相悦……还有青云,您一定要保佑他万事顺意,太太平平地等着我回到梧都……”
长明灯毕剥燃烧着,昏黄的灯火映照着她的面容。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相思之情无法遏止地翻涌而来。
她记得情窦初开时,自己在宫中偷看巡逻的郑青云,被他发现,又羞又急地躲到树后。记得郑青云趁无人注意时,悄悄将一把小花放在她的窗台上。她记得郑青云凝视着她,说“臣也日思夜想,能与公主长伴左右。”记得自己辞陛之日,离宫登车,遥遥望见郑青云强忍离绪,却不能上前……
她再也克制不住,哽咽起来:“青云,我真的好想你。你呢,现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在想着我?”
却听身后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殿下?”
杨盈霍地回身,便见郑青云正风尘仆仆地站在她背后,期待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杨盈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云!”她抢上两步,握住郑青云的手,意识到他是真的,立刻扑上去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水不停的滚落下来,“我不会是在做梦?真的是你,青云?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殿下,是我。”
他们泪眼朦胧的捧着对方的面颊,相互凝望着。杨盈只觉恍若在梦,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奉旨出京,办完了差事,上头给了我十天的假,我实在想念殿下,听说你的车驾在在附近,就飞马赶过了来,想着万一有机会……”郑青云忍不住又抱紧了她,“刚才在外面听到蹀躞带上的铃声时,我还以为听错了。可靠近一看……一定是神佛指引,才让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你!”
杨盈喜不自胜:“刚才我求的话,土地公都听见了!”
两人正自诉说离情,郑青云突然膝中一软,俯跌在了地上。
杨盈只觉眼前一花,再回神时,元禄已带着她跃到了一边,挺身护在她的身前。而于十三脸如寒霜,仗剑指着郑青云。
杨盈大惊失色,忙喝道:“别伤他!”
于十三一愣:“殿下认识他?”
杨盈甩开元禄,上前扶起郑青云,挺身道:“他就是郑青云,我的——我一直念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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