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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官府保证,隔离区的百姓被放出来,还是引起了一阵恐慌。苏希锦让人在城里大范围宣传时疫传播途径,和防蚊防虫的重要性。
“防蚊防虫防时疫,你好我好大家好。”
“听从官府指挥,配合官府工作。”
“防控时疫,众志成城;坚定信心,静待花开。”
百姓将信将疑,好些天发现自己没被感染,这种恐慌才得以消失。
同时将士们将自己裹成木乃伊,漫山遍野采魔鬼花,并就近进行销毁。
了解到“魔鬼花”是本次时疫的罪魁祸首后,百姓自告奋勇加入其中。一时间城内城外争相拔草除花,浑身上下包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
病情眼见着得到控制,然这日刑知州急匆匆赶到府衙,对苏希锦道,“大人,不好了,隔壁州附近也开始有人染上时疫了。”
这未免也太快了些,苏希锦拧眉,“且将缓解病症和阻断时疫的方法,告知其他州。城中有纱帐的支纱帐,没纱帐换其他。若都没有,隔离区依旧为他们存在。”
“下官已经吩咐了,”刑大人说道,“只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城中香火有限,过不久就没了熏烟。”
到时候蚊虫会成团出现。
“用艾草,除虫菊,所有能除蚊虫的植物都用上。”
“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只恐怕这样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如今只能等到冬日降临。”
可叶榆城的冬天就如南方的春天一般,穿薄衫就能度过。叶榆城引以为傲的优点,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缺点。
“医署那边也没有消息吗?”苏希锦问。
“没有,”刑知州摇头,“华大夫每日研究那魔鬼花,说是找到其成分,就能对症下药。”
可研究病理,对症下药,哪儿有那么容易?
华痴一连几夜没合过眼,有时靠着桌子假寐一会儿,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制药。
苏希锦垂眸,这样下去大家迟早要被这群蚊虫害死。
“魔鬼花拔得如何了?”
“全城行动,已经消灭了一大半。”这东西仿佛不需要养分一样,见风就涨。
“加快动作,务必在烟燃完之前消除干净,之后每天也需日日检查。”
“是。”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华痴研究出新药,苏希锦挥了挥手,“本官再想想其他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魔鬼花在陈国肆无忌惮繁衍,盖因其没有天敌。那是否可以引进其他相克的动植物呢?
如此魔鬼花灭,时疫自然不攻而破。
难就难在他们不知道魔鬼花原产地在哪里,以及引进的“天敌”,是否会影响陈国生态。
这两个问题不确定,苏希锦都不敢继续往下实施。
根据那老太太所说,王坳村买来的小姑娘黄瘦黄瘦的,眼窝凹陷,棱角分明,不像是本地人。且她说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长相特征像是暹粒那边来的人。”
苏希锦敲了敲桌子,“无论天南海北,蚊子都是一样的。陈国人被蚊虫叮咬得时疫,那么那边的人呢?”
那边的人要么不生病,要么就是生病了,但有东西可以治疗。
苏希锦希望是后者。
而华痴的话更让她确信是后者。
他说,“还差一味药就能配出药方,可我试遍了草药,都起不了作用。万物相生相克,想来只有了解这东西的来源,才能寻到克制它的办法。”
这一点与苏希锦想的不谋而合。
“此花产地应当是暹粒,只此一去甚远,还得翻越国界。我需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
既是官方办公,那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可缺少。
“妹妹若是定好人选,告诉我一声,我与他们同去。”
苏希锦摇头,“我会派医署的人去,哥哥且留在城里。如今城中感染者众多,哥哥需要重新研制出抑制药物。”
否则百姓没等到解药来,就死于这场莫名其妙的植物入侵。
……
上天怜悯,不久后叶榆城就下起了雨,气温微降。湿漉漉的空气中,香火气依旧旺盛。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停下来。
左右等的时间还长,苏希锦深刻反思,总结这次“时疫”的经验教训。她重新制定入境规则,规范入境条件,禁止携带不明动植物和种子,防止植物入侵等等。
庆丰二十二年春,前去暹粒寻找解药的医官、将士满载而归。他们带回来一车车草药以及该种草药的种子。
现成的草药被华痴拿去入药,剩下的种子则被官方统一种植,等到第二批出来再入药。
因着魔鬼花的前车之鉴,苏希锦对此次种植格外重视。每日派将士十二个时辰轮流值班,不得有一丝懈怠。
庆丰二十二年夏,第二批草药统一收获,并成功入药。到了秋天,叶榆城时疫患者减少了一半。预计再过一年就能消失干净。
然而时疫没了,时疫留下的后遗症却触目惊心。那些感染了时疫的人,身上无一例外留着丑陋的疤痕。
男子还好,毕竟不以外貌论处。而女子则下半辈子尽毁。
苏希锦对此感到深深无奈,她能管得了时疫,却管不了人心。只能无力地在城中倡导:“注重内在美”,“靠人不如靠己”,“不以相貌论人。”
此举虽改变了一部分风气,然收效甚微。
……
苏希锦在叶榆城只呆了一年多,就被召回京。
庆丰二十二年冬,高宗周武煦驾崩,谥号宣睿帝。全国大丧,哀嚎遍地。
此时叶榆城的时疫管控、治疗都已接近尾声,进入收尾工作。苏希锦当时正在巡街视察,听到消息时,眼睛一酸,泪流满面。
那个曾经摸着她的头,笑喊“小丫头”的男子去世了。
那个曾经纵容着她,与她一起唱双簧,戏弄百官的男子,永远离开了人世。
那个曾经夸她勇敢聪敏,为她开先河,违背祖制,支持她一切不切实际幻想的千古明君,溘然长逝。
她痛哭流涕,下了马车,当着街朝着皇城的方向三拜九叩,长跪不起。
“起程,回京。”
纵使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她也想离他更近一点。
庆丰二十二年冬,宣睿帝入葬皇陵,无一人陪葬。开创了陈国皇帝永不殉葬的先河。
他这一生来时锦衣玉食,去得风光荣耀。
庆丰二十三年春,苏希锦平疫回京。
后七日,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永昌。
新皇登基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废除丞相制度,创建内阁。封太子太傅韩韫玉为门下侍郎,集贤院大学士,即内阁首辅。
二是开创女子科举制度,从今以后,女子可与男子一般,入朝为官。
两道圣旨后,民间沸腾,有女儿之家,也逐渐重视起女子教育。
苏希锦被封为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有内阁末辅之相。然她以想外任的理由辞谢。
水满则溢,盛极必衰,一门两辅,何等风光又危险的事!
坊间曾传闻先帝驾崩前拉着新皇之手,言韩家世代忠良,叮嘱其重用韩家,且不可猜忌,心生隔阂。
无独有偶,陈开国帝也曾对先帝说过同样的话。
苏希锦原本以为只是传闻,如今想来却是事实。
……
一次早朝后,苏希锦被新皇特意留下。
“苏爱卿,”新皇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朕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陛下且说。”
“此不为国事,而乃家事。”新皇幽暗的眸子里划过几多担忧,“自先帝去世后,太后将自己关在景福殿,不思饮食,不踏出房门半步。朕心甚忧,想请爱卿开解一二。”
“陛下的家事也乃国事,”苏希锦拱手叩拜,“陛下且放心,微臣自当倾尽全力。”
这是苏希锦许多年后,再次踏入景福殿,身份、心境却不如从前。
此时景福殿的大门紧闭,嬷嬷与御膳房的宫人端着膳食,整齐排在殿外。
苏希锦说明来由,掌宫嬷嬷神色焦急:“还请大人帮帮忙。”
“嬷嬷放心,”苏希锦示意她先去敲门。
“本宫今日没甚胃口,撤了吧。”
掌宫嬷嬷道:“太后娘娘,是苏大人求见。”
里面突然安静,片刻问道,“苏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苏希锦上前,脆生生回复:“回太后娘娘,是先帝让微臣给娘娘带句话。”
“先帝?”太后情绪激动,“他说了甚?”
“这里人多,还请娘娘开门,让微臣进去再说。”
几息停顿,房门从内而开,太后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苏大人请进来吧。”
进入殿中,入目是一间佛堂,墙上贴着观音像,观音像下面则是蒲团和木鱼。
“苏大人,”太后娘娘急切问道,“先帝让你带的何话?”
苏希锦垂眸跪地,“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先帝不曾让微臣给娘娘带话。”
她身在叶榆,连陛下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如何带话?再说夫妻俩之间的情话,也轮不到她来带。
太后苦笑摇头,“你起来吧,本宫早料到了,只仍心存侥幸。”
先帝曾多次夸奖她,尤爱与她论道,每次论完回来都要废寝忘食数日。示意,太后心存侥幸,以为她会知道更多的消息。
“先帝虽未曾让微臣带话,然而却与微臣说起过娘娘。”
“他说了什么?”
“先帝说,无论如何娘娘是他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太后喃喃,泪无声滑落。
“先帝还曾说他辜负了娘娘,这个世上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娘娘和陛下。”
这是当初苏希锦与周武煦说起三妻四妾危害时,周武煦有感而发。
“这个冤家,哀家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的,”太后泣不成声,“宫里下人多,吃穿不愁,反倒是他黄泉路上孤单一人……又不等等哀家。”
多么危险的思想。
苏希锦上前握住她的手,“娘娘别这样说,娘娘如此行为不正让先帝担心吗?”
“娘娘想想陛下,而今陛下方及冠,新政颁布,国内百废待兴,正是陛下忙碌的时候。而宫中后位空悬,陛下百忙之中抽不出时间选秀。也正是需要娘娘的时候。”
“娘娘和陛下同样是先帝牵挂之人,娘娘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陛下,为先帝着想。”
“苏大人说得有理,哀家不能让先帝担忧,不能让旒儿担忧。”
太后情绪高涨,掌宫嬷嬷趁机端上膳食,经过苏希锦时,对她投来感激一瞥。
不辱陛下所托,苏希锦完成使命,出宫回府。方出宫就见着了韩府熟悉的马车。
她微微一笑,撩开帘子却见里面坐着一大两小,三位她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人。
“怎么把他两也带来了?”她问。
泽哥儿躺在韩韫玉怀中睡得正香,苏希锦将他接过,爱怜地抚摸。
这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与她分离,如今不过两岁多一点。好在母子天性使然,抛开最初的不熟悉,他并未与她生分。
“他们想来见见你。”韩韫玉俊眉微松,声音轻柔,“新皇登基,朝廷不稳,我可能一时半会儿离不开。”
“嗯。”
“你等我一年半。”
一年半后再外任。
难怪他将两个孩子都带了来,恐怕是担心一人留不住她。
苏希锦心中又酸又涩,笑着搂紧怀中孩子,坚定回道:“好,我等你。”
多久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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