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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昭昭,青空澄碧。清晨的微风卷起新塘桥畔桃花,纷纷花雨里,一辆漆金的四驾马车缓缓从内城永宁门出,过望仙桥、出长乐门直奔京畿。
方形车厢上雕刻着青鸟卷云纹,车轮承轴、车辕车架上皆有彩绘贴金,顶檐四角悬挂铜铃。叮咚铃响,数十辆板车紧随其后,侧翼又护银甲卫。
顾云秋如愿说服了宁王妃。
但,王妃带他入寺的条件是——
顾云秋不能轻装简行,必须带上宁心堂内所有的杂役、小厮,以及嬷嬷、护卫。吃穿度用的东西,更是装了好几车。
除了王府原本的护卫,宁王更不放心地调拨了两队银甲卫跟随。
这阵仗,倒闹得像宫里的大人物出巡。
好在宁王夫妻还算有谱,知道这么一来动静太大,所以算好时间、天不亮就出城,街巷寂寂,也省了被人围观议论。
顾云秋不习惯早起,绷着一股兴奋劲儿上车后没多久,就在马车摇晃中熟睡。
王妃看他靠在车壁上小鸡啄米,无奈伸手将孩子抱过来放平,又扯条小毯子给他盖起。
清风徐徐,祭龙山中翠鸟莺啼。
沿山道往上数十里,便是报国寺门前的九十九级石阶。
熹微晨光拂开山中雾幕,石阶上有个持帚洒扫的小沙弥。
他一席僧衣、缠绑腿,个子不高、宽肩窄背,看起来十分结实。朝霞红光将他的小光头照得锃亮,却也勾勒出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寺中的笤帚比他还高,他却挺直腰背、一下下扫得很仔细。
今日是承和八年四月十七,宁王妃要来寺里。
往年王妃是一开春就来,今岁不知何故延了一月。
将石阶上的灰尘和落叶都扫到两边,小和尚停下来,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是承和八年,明年宫中就会爆发时疫。
八皇子和六公主都会夭亡在这场大疫里,而缠绵病榻多日的中宫皇后,也会因接连丧子丧女而受不住打击崩逝。
适时,襄平侯就会上京。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和尚垂眸看看自己双手,眼中寒光陡现、险些捏断那根笤帚。缓了好一阵,他才拭去额上汗水、继续扫地。
深山空寂,笤帚沙沙。
忽然山下传出马蹄哒哒、铜铃阵阵——
他竖起笤帚循声而望,在竹丛榆树的疏影里,看见辆金碧辉煌的马车。
与此同时,身后山门开启。
寺监匆匆带着五六个外院弟子赶出,迈步下石阶相迎。
小和尚敛眉让道,错身时,弯腰与他们作揖。
闻言,为首寺监对他一笑,“明济有礼。”
……
报国寺在京畿东南十七里的祭龙山上。
祭龙山山势陡峻、岩峰奇崛,叠嶂层峦中到处都是生根于危岩乱石中的虬曲古木,日出日落云霞漫山,四围山壁明如烈火、暗似松墨。
顾云秋这会儿也睡醒了,正挑开车帘、趴窗边看风景。
沿山道往上数百里,苍松翠竹后掩着座庄严古寺:红墙碧瓦、门楼巍峨,远远就能看见门上描金的“报国”二字。
报国寺历史悠久,能上溯少说百年。
最早的禅院建在祭龙山顶断崖上,往后的三宝殿、五尊佛、钟楼鼓楼和藏经阁等,也依山势盘桓建于孤峰危岩间,以飞桥铁索、云梯石栈相连。
后来约莫五十余年前,锦朝皇族内战,世宗皇帝被叛军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躲上祭龙山、藏身报国寺。
待他顺利复位后,便钦定报国寺为大锦国寺,并于原本的禅院南坡山势较缓和处,修建了如今这座气势恢宏的寺院。
绕过泥泞山道上最后两个急弯,车夫勒马,稳稳当当将车停在山门前。
圆空大师世外高人,并未出面迎接,只派了寺监——一个胖胖的头陀出面料理一切。
当年王妃在寺中生产,为不给报国寺添麻烦,宁王便出资买下了被当做产房的僧舍,重新在后山给大师们扩建了新的僧房。
原来僧舍的位置便让出来,又修了间天王殿,殿后设一座花园。
在花园西向的院墙上开月洞门,门边设两座直房,直房连接回廊、假山莲池和一座九曲桥。
向北,又在莲池畔围出阔院一间。
院内设正堂、左右厢房,算王府私邸、专供王妃礼佛。
那月洞门也不设门禁,僧人们也可经此处通往后山的僧舍、经阁,但直房内有王府护卫轮值,以保王妃平安。
这座小院有宁王府时不时派人打理,但寺监还是带着外院弟子们又重新里外打扫了一遍。
车夫拿来步梯,嬷嬷上前扶出王妃。
寺监等口称佛号后,笑盈盈拜下。
王妃忙将他们扶起,还以佛礼,“大师客气,是我叨扰了。”
寺监刚想开口,王妃身后的车帘就一动,又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顺哥扶我——”
他一愣,看见个锦袍小公子从车厢内钻出来,端看年纪八岁上下,生得粉雕玉琢、颜白胜雪,一双柳叶眼细长有神。
寺监了然,看向王妃,“这回,小世子也来了?”
王妃点点头,抱歉一笑,“临时起意,没知会大师,希望不会给寺里添麻烦。”
寺监摆摆手,“王妃说的哪里话,佛门广济世人,很欢迎小世子来。”
那边顾云秋下了车,他蹬蹬两步跑到王妃身边,仰头看看这位胖胖的头陀,略一沉吟后竖起手掌,弯腰一揖,“顾云秋见过大师!”
声音脆生生的,广袖滑落到臂弯,还露出一截嫩藕似的小臂。
寺监被逗乐,口称一句佛号,“世子有礼。”
王妃也笑,眼神中却添了三分欣喜。
顾云秋嘿嘿两声,伸手拉住王妃的手,在心里给自己这番表现评了个甲级甲等:既拿捏了八岁孩童情态,还得到了寺监好感,赚!
如此,寺监又同王妃客套两句,才上前引路,“王妃、世子舟车劳顿,还是先到院中休息,主持师兄那边,贫僧自会去通禀。”
“那就有劳大师。”
一行人往山上走,攀了十几级阶梯后,又远远听见唰唰异声。
王妃脚步顿了顿,在平台上看见个小沙弥。
“那是……?”
寺监顺她的目光一看,笑了,“是明济。”
“明济?”王妃声音略高了些,“就是……那个孩子?”
寺监点头称是。
顾云秋走在王妃身边,乍然听见名字也没反应,等王妃说出这句后,他才倏然瞪大眼,猛然抬头望去——
那是个穿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手持一柄大笤帚,正一下下扫着落叶。
那、那就是……小时候的李从舟?
顾云秋吞了口唾沫,掌心黏黏地渗出一层汗。
“想来王妃和这孩子也是有缘,”寺监乐呵呵的,忽然朗声朝那边喊,“明济——!”
背对他们扫地的小和尚顿了顿,转身过来时,顾云秋看见他五官轮廓分明、一双虎目像极了宁王,紧抿的薄唇有又九分似王妃。
“来见过宁王妃和世子,”寺监一边喊,一边低头看了眼顾云秋,“寺中还有许多同世子年龄相仿的小沙弥,闲暇时,也能做个玩伴。”
王妃点点头笑,报国寺的小和尚各个出挑。若儿子能与他们交好,那她当真做梦都要笑醒。
而且,不知是不是当年生产种下了因缘,她总觉那小沙弥瞧着亲近。
然而,明济只静静看他们一眼,就转身铲起地上落叶走远。
“……”寺监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后,向王妃解释,“娘娘莫怪,这孩子从前不这样,两年前生了场大病,醒来性子就变了,不是故意失礼。”
王妃摇摇头没在意,倒是顾云秋忽然呜了一声,躲到了她身后。
“秋秋?”
顾云秋攥紧王妃裙摆、脑袋都埋起来,他齿关紧咬、浑身发颤,后颈上更是冷汗止不住地冒。
那、那小和尚明明比他还矮半个头,但望过来的眼神却和前世一般森冷恐怖。
——不、不愧是前世杀人如麻的真世子。
顾云秋吓得小腿都有点抖。
王妃却当他是怕生,忍不住地打趣几句后,俯身弯腰将人抱起,“秋秋多大了,丢不丢人啊?”
顾云秋伏在王妃肩头,心想丢人总比丢头好。
怕了怕了,他决计要在寺里躲着点李从舟。
等王府一行人走远,才又有一道灰色身影从寺门口的榕树后走出,李从舟不动声色地看向人群中的宁王妃,以及她肩头那个鹅黄色的小东西。
看了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小和尚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狞笑。
那双如冷夜寒星的眼睛里,尽露渴血的凶光。
……
虽被吓得有点蔫,但等一切都安顿好后,顾云秋就又恢复了精神。
王妃分了东厢房给他住,这是间向阳正对莲池的房间:
进门正中供了尊药师佛,佛像上悬一副“无诸恼患”的匾。满室檀香、窗挂竹帘,窗下一方书案,案旁置土炕一张,上放两个石青蒲团。
顺哥抱着行囊东张西望,眼神略显嫌弃。
须知,他在宁心堂可是有自己独立的直房,如今这般情况,只怕他得和其他人一起去挤门口的几间通铺。
顾云秋却撒欢地扑上土炕,抱起蒲团来打滚。
看小主子这样,顺哥只得将埋怨的话吞回肚里,表面作出一副欢喜,心里却在算——世子这股新鲜劲多久会过去。
如此,顾云秋就顺利在报国寺住下。
但那捡榆钱子的计划,却并不如他所料般顺利:
王妃关心他,给他派了五个护卫、十个银甲兵,加上顺哥等几个小厮、嬷嬷,他出小院走到哪儿,身边都是一群人跟着。
而且,僧人们待他也极热情,无论到哪,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古井,都会有僧上前问他是不是想喝水。
如此这般,他还怎么好意思蹲下去捡人家的榆钱子。
顾云秋尝试了几次,暂时也没想出什么能避开人的好主意,只能无奈回房、趴在窗前书案上,双手托腮看着外面的莲池发呆——
春水随风动,池中新荷还未绽,顺哥约着几个小厮在池畔打藤球。
他来请过,但顾云秋心烦,便没应。
看着顺哥动作,顾云秋撇嘴:嬉戏打闹上,顺哥确实是一把好手。可惜心思太多,并非忠仆之选。
他这儿胡思乱想,那边小厮们突然一声惊呼。
顺哥某个球打高,接球那个一晃神没接到,藤球嗖地一下弹出去,正巧撞到九曲桥上一个小沙弥。
藤球因此被改变了角度,于桥面咚咚跳两下后,就一下滑进莲池里。
莲池上微风一吹,那球就整个飘到水中央。
顺哥当场就急眼了,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走过去,伸手就攥那小沙弥的前襟:“赔我藤球——!”
小沙弥被顺哥带过去的两个小厮挡住,顾云秋看不到脸,只能隐约看见他灰色僧袍的一角。
小沙弥没说话。
顺哥更恼,松开前襟反手就是重重一推:“干什么,哑巴了?!”
小和尚被他攮得后退了一步,却又笔直站定,他挑起眼,“藤球是施主自己打落水的。”
“啪——!”顺哥重重打了他一耳光,“你他妈放屁!”
“要不你突然出现,老子的藤球怎会滚水里?!”
小和尚被他打得侧颊微红,他用舌头从内侧顶了顶腮帮,一双眼慢慢眯起来,看顺哥的眼神也渐渐危险。
顺哥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一股邪火冒上来,抬脚踹过去,“看什么看?!信不信我给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和尚生挨了一脚,却看着他慢慢笑起来。
一双冷眼中,就明晃晃写着四个字:你倒试试。
顺哥急了,“给我摁住他,我今天不打死他我不姓张!不识好歹的小秃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可是宁王世子身边的贴身小厮!你得罪得起么?!”
远远坐在东厢房内的顾云秋:“……”
他怎么不知道,顺哥背地里还打着他的名号干这种事。
小和尚被一群小厮左右摁住手臂,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畏惧的表情。
听见宁王世子四字,他甚至忍不住笑出声。
顺哥从没见过这么狂的人,气得整张脸涨红,挥起一拳就朝小和尚肚子打去。
小和尚呵了一声,看顺哥像看一个死人,他使了个巧劲轻松一挣,就从桎梏中脱身,头也不回地往假山那边走。
“诶?!”顺哥一拳扑了个空,反而自己摔了个狗啃屎。
旁边几个人扶他起来,他还撒气地甩了他们一个耳刮子,“一群蠢货!他妈的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跟班们讷讷不敢说话。
顺哥气急败坏、推开他们继续追,“你他妈往哪儿跑!”
然而才走一步,身后就传来顾云秋远远叫他的声音:
“顺哥——!”
他顿了顿,先哎了一声,正想吩咐两个小厮跟着小和尚去,那边顾云秋却又点了他们的名:
“你们人呢?!我有要事吩咐!你叫着大家都来我房内!”
顺哥忍不住啧了声,烦躁地挠挠头,最后一跺脚,远远瞪那小和尚,“算你走运!这藤球我先不与你计较了,不过你也给我记着——”
小和尚似笑非笑看着他,脸上尽是嘲弄。
顺哥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不管不顾扑上去、还想再打他,结果,顾云秋那边又催,他才重重哼了声,转头带人回去。
剩下小和尚站在九曲桥上,一双虎目冰冷,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笑意:
可惜。
他身后的假山群起伏错落有致、仿若巍峨山峦,低的几座覆盖有青苔藤蔓,高的两座顶上、却有几块摇摇欲坠的大石。
那石块重逾千金,任是砸着什么,都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肉。
微风吹起了小和尚的僧袍,露出内侧绣着一个“济”字。
……
顾云秋只是不想顺哥作恶,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吩咐。
他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后,就找借口说自己想吃桂花糕,发派了顺哥和那两个小厮下山去。
——只盼外面那小和尚已经走了,别再生出什么事。
翌日午后。
顾云秋睡饱了午觉醒来,环顾四周见顺哥不在,也没再叫人,自穿好了衣服起身。
土炕旁的书案上放着两叠新出炉的桂花糕,倒不是顺哥买的,而是昨天顺哥下山后,正巧在陶记门口遇着宁王心腹。
听说儿子想吃,宁王当即派人一日两叠地送上山来。
拆开油纸外的麻线,顾云秋边吃边想昨日的事:
人性逐利,无可厚非。
但观顺哥行径,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如今他们小小年纪,就敢打着宁王世子名号欺凌别人,将来长大,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滔天恶事。
顺哥是机灵,但心思太多就显狡诈。
顾云秋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可不想在身边埋下这样一个隐患。
他得寻个由头裁换了顺哥,再找个靠得住的忠仆领在身边。
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掀开竹帘,顾云秋竟又看见顺哥带着几个小厮将一个身穿灰袍的小和尚堵在九曲桥假山附近。
嘶。
顾云秋牙疼似的龇了龇牙,未嚼碎的糕末都掉到前襟上。
这顺哥,恁地这般会生事?
他也顾不上旁的,三两下把手中花糕包好踹进怀里,推开门就朝桥上跑去——
九曲桥上,顺哥手里还掂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棍,他看着面前的小沙弥笑得恶意,“唷,你这小秃驴还敢往这走呢?”
他抬起木棍,不客气地戳了下小和尚肩膀,将他捅得身子一歪,“上次还没挨够揍呢?”
小和尚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眸是虎目,鱼尾自然向上,天生有股凌厉。
加之他没什么情绪,那样一双眼睛淡淡扫过来,就显得分外有压迫力。
顺哥不喜欢他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看蝼蚁。
不过一届小秃驴,他哪里来的底气?
本来一只藤球也没什么打紧,但他就是受不得这样的眼神。
顺哥啐了一口,“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扬起手中木棍,不由分说就要打人。
然而棍子刚砸到小和尚,身后就传来匆匆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怒斥:
“顺哥——!”
顺哥回头,不知何时起身的小世子正愠怒地看着他:
“王府奴婢,凡仗势欺人、辱骂殴打百姓者,重则杖百、轻笞六十。”
顾云秋慢慢踱步上前,吐字如冰,“顺哥,你是想挨鞭子?”
顺哥脸色渐白,再厉害,他也到底是下人、是奴仆,顾云秋若真计较起来,不止可以打他罚他,还能发卖了他。
他慌了,忙丢了手中木棍跪伏在地,“公、公子,小人是一时糊涂、小人……”
顾云秋睨他一眼,“被你殴打辱骂的人又不是我。”
顺哥闻言,立刻转身向小和尚。
他这么一动,就叫顾云秋看清了小和尚的脸。
“……”
一眼对视,顾云秋的小腿就开始抖,后颈上都传来钝痛。
要、要命了。
怎、怎会是李从舟?!
他呼吸渐促、浑身冒冷汗,片刻后,又想到如今李从舟才八岁、报国寺还没被毁,或……或许还没染上那嗜杀成性的疯病。
若他现在和李从舟打好关系……
顾云秋悄悄抬头瞄小和尚一眼,又被那双幽冷的眼睛吓退:
关系什么关系,还是保命要紧。
慌乱中他也没细想,只想找个由头脱身,抬手摸到怀里桂花糕,便不由分说塞过去,“这、这个好吃,给、给你——!”
说完,他再不敢看李从舟一眼,转头就跑。
顺哥几个面面相觑,半晌后才想起来去追,“公子——!”
而留在原地的小和尚墨眸微动,冷冷看向手中油纸包,里头的桂花糕明显被人咬过一口:
圆圆一圈牙印,下排还缺了枚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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