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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行的眼里,战果战绩是衡量一个将领的最终标准,这个说法较真起来。对,但不完全对。
《孙子兵法.形篇》中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句话非常符合兵家要义,因为并非每一个将领都有机会在战场上直面锋镝,纵横捭阖。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打仗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锤子买卖,行军和打仗这两组词汇,总是被人们习惯性、高频率地联系在一起使用,并且行军二字总是冠在打仗之前。
这并非是简单的用语习惯,而是有着深刻的战争内涵的。
实际上,打仗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行军,真正战场厮杀反而用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在古代,如果你能把军队带到战场还没有散掉,那你应该可以去当一员将领了。如果你能带兵长途奔袭,后发先至,那你就可以成为大将了。如果你不但能带着队伍上前线,还能带着队伍撤下来,人心不散,阵形不乱,那么你足以立于不败之地,成为一朝名将。
水火二将固然没达到名将的水准,但是心中块垒一去,他俩就开始展现真正的带兵水平了。
第六日清晨,在河北路边境地带某处官道旁的营地里,一扫颓势的单庭珪和魏定国没有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躺到天明。
卯时初刻,中军鼓响。
抱着兵器在营门和哨位上的哨兵,以及枕着一身破烂衣服躺在帐篷里的军士,同时从梦中惊醒。
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擦掉嘴角的口水,一脸的茫然。
“发生了甚么事?都出征五天了,头一遭听见鼓响。”
“哎呀,你们长耳朵须不是用来吃饭的!这鼓声沉稳,鼓点三遍一停,这不是聚兵鼓,是聚将鼓,俺们自安生睡了便是。”
“就是就是,监押那厢自有将校们理会,我等睡到末刻再说。”
一阵短暂的骚动后,绝大部分军士都重新回到了梦乡。
宋军之中,有资格被称为将校的是: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指挥使、副指挥使,(步军)都头、副都头,(马军)军使、副兵马使。
在他们之下的十将、军头、虞候、承局、押官等人被称之为节级,聚将鼓所召集的就是这些人。
这些人匆匆穿戴上衣服盔帽,再挂上手刀,从各个单独的小帐篷里钻了出来。
嘴里嘟嘟囔囔地在走向中军帐的路上汇成一团。
他们嘴里也没好话。
上若不严,下必甚焉,纪律和作风一旦松散,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单庭珪和魏定国只不过无心主管军事五日,这四营被他们操练数年的“精锐”之军,就已经泛起诸般乱象。
将校、节级、大头兵,自上而下的,肉眼可见的,怠慢、松懈、慵懒起来。
同坐在桌案之后的单庭珪和魏定国一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对老搭档互视一眼,在眼光交接的刹那,不用特做说明,就已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股风气再不以雷霆手段震慑住,只怕大军的战力马上就会沦落为往日老都监和郝监押麾下的兵马之流。
如此这般,何以大胜梁山贼寇?
“传令下去!停鼓!点名!”
带兵有时候也是一种艺术,只需一个眼神,魏定国就立刻扮演起了红脸,他厉声下令停止击鼓,然后在桌案上摊开花名册,一一点起名来。
其实满帐篷加起来不过数十人,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但是魏定国偏偏逐页逐人,连军职带姓名,一字不漏地念了出来。
“指挥使任常!”
“在!”
“副指挥使牛戎!”
“在!”
……
第一页念完,让魏定国松了一口气的是排名靠前的几位部将都按时到达,翻开第二页。
“都头赵不害?”
帐篷中响起一阵刀剑和盔甲的碰撞声,一干人纷纷扭头偷看,无一人答话。
“赵不害!”
魏定国脸色阴沉下来,声量陡然提高。
下边仍然死一般的寂静。
单庭珪的屁股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这个都头是他手下部将,并且还是他的同乡。
“赵不害!”魏定国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三次点名不到,按照军法要重处。
魏定国面沉如水,他从桌上的令筒掣出了一根红头令签。
“来人!速速将赵不害押至账内,处以……”
“来了!俺来了!监押宽恕!”
帐篷之外远远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这熟悉的声音让单庭珪心头一凛。
“咳,那个……”
他正要说话,便听到帐篷外推搡喝骂起来。
“止步!中军帐前,未得军令不得入内!”
“滚开!耽误老子应卯,老子回头找你算账!”
“不行,你不能进去……”
守帐军士的阻拦并未起到作用,片刻之后,衣袍散乱,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的赵不害冲进帐内。
“诶!大家伙都在啊?哈哈那就好,看来俺老赵没误事……监押在上,都头赵不害前来应卯……呃!”
虽然赵不害企图以打哈哈的方式糊弄过关,但是他刚一开口,一股浓郁的酒味就充斥了整间帐篷,伴随着他话音末尾的一个酒嗝,魏定国心中的万丈怒火便彻底压制不住。
“军法吏何在!”
“在……”军帐最角落里,一名青衣小吏畏畏缩缩地发出了声音。
“都头赵不害依律何处?”
看着将案之后单庭珪剧烈抖动的眉头,青衣小吏缩缩头,小声地回答了魏定国的话。
“依……依照《宋刑统·擅兴律》和《赏格罚条》,战时军士以强凌弱、念争酗酒、喧悸恶骂,或扇惑恐吓军伍,及犯阶级,于理不顺者……斩……”
伴随最后一个略带颤音的“斩”字落地,帐篷内安静地针落可闻。单庭珪面部肌肉猛地一缩,赵不害也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单叔!救我!”
赵不害凄惶绝望的呼喊并未让魏定国有丝毫的犹豫,下定决心的神火将目不斜视,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发出了哐的一声巨响。
“都头赵不害,应卯不至是其一;军中酗酒是其二;喧悸恶骂,恐吓军伍是为其三。三条禁令依律均坐斩刑!”
“来呀!拖将到辕门处,斩讫报来!”
军帐中隶属于单庭珪的亲兵犹豫不决,屡屡窥望自家主将的脸色,不敢乱动。
魏定国的亲兵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一拥而上,首先将赵不害嘴巴堵住,继而将他剧烈挣扎的四肢死死压住,粗暴无比地拖出了帐外。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沉闷的军帐,众人噤若寒蝉,单庭珪放在桌案下方的双拳紧紧攥住,虽未说话,但是额头上青筋暴跳。
半盏茶后,一个浑身溅满了鲜血的士卒拎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大踏步进入账内,瓮声瓮气地禀告道:
“启禀二位监押,罪将赵不害已经斩首,首级在此,特来缴令!”
魏定国看也不看,大手一挥。
“拿出去!先挂在辕门处示众,待到稍后拔营,再挂在行军大旗上,号令三军。”
“遵令!”
伴随着执刑军士退出帐外,单庭珪死死闭上了眼睛,牙关之间呼出一口浑浊气体,帐内众军官也都一同松了口气,算是勉强平复了亲眼目睹昨日的同僚顷刻间就身首异处的剧烈心情波动。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的时刻,魏定国再度出声了。
“来呀!”
人群中昨日也喝了酒的几名军官两腿一软,要不是此间队列站得密集,他们只怕差一点就瘫倒在了地上。
魏定国冷冷的眼神扫视过这些人,他眉间一皱,但最终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在!”
帐内亲兵再度出列应和。
这回不仅仅是魏定国的亲兵拱手接令,就连单庭珪的亲兵也争先恐后附在后边站成一排。
“请监押下令!”
“守帐军士阻拦闯帐之人不力,全部重打二十军棍,以示薄惩!再有下次,以同罪论处!”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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