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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工作的那段日子,因为打字客服的职业要求;休息日都是没有规律的。因为一件十分突然的噩耗,我便成为了第一个让主管破例换班连休三天的实习生;也是全班唯一一个实习半途中回过家的人。外婆病重的消息是我怎么也不敢料想的事情,平常那样一位看着孙子就像放牛一般到处跑的精神老太太;怎么说一下子就要快不行了呢?母亲是当晚七点来钟给我打的视频通话,因为家里又有些什么事情等着她处理;她也是前一阵子才又赶回去的,这一年母亲频繁的奔波于两地;那耗去的神气似乎升华出一层白霜打在了母亲的头顶。原本正专心工作的我并没有精力去留意母亲那边的画面,因为母亲话语间嘶哑的嗓音这才吸引了我的注意。定睛一看;母亲无神的双眼虽然有些睁不太开,可里面布满的血丝似乎要从眼缝中流出来;面红耳赤的脸颊不知是给冻得还是被炭火烤出了色,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憔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便急忙请示来到休息室;母亲用着嘶哑的有些听不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关心起我的日常,继而带有哽咽的说:“毛头!外婆这次可能快不行嘞。”“外婆怎么了?我来学校前都好的很。”想着来上海前去道别探望她时,身子骨甚至比往日还要精神;怎么就不好了呢?而后在母亲口中得知,外婆为了在床头边儿的墙面上钉一个能挂东西的钉子;于是自个儿踩着床板往上钉,可选的位置太高即便站在床板踮着脚也够不着,尝试几个小跳一没留神站稳脚,身子一仰后脑勺着地摔了好大一个口子。恰逢周边还没人,过了不知许久叫表妹发现时地上已是血淋淋的一滩。急忙送往医院也因为年龄太大不敢麻醉,最终只能做个全面的包扎。前段的经历也是外婆苏醒稍有意识时,呢喃着告诉母亲的。待到母亲转动摄像头对准外婆,看着她咦咦呜呜的满口胡话;我心里揪着硬是说不出话。打出生起,我就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唯一感受过的隔辈亲只有外婆。想起那年母亲因为外出学习,请来外婆照顾我的日子;被淳朴而慈祥的爱所包裹的滋味,稍一出神竟使我忽然笑了起来。“看到外婆这样,你还笑的起来啊?”看着我如此异样的举态;母亲显然有些不满的质问着。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笑,更没想好怎么答复母亲;只好硬接下她的话:“那怎么办?不可能哭出来吧?”是啊!不笑能怎么办?总不可能哭出来吧?挂断视频通话没出两个小时,在晃悠的车厢中;最不能接受的噩耗还是如约而至来到我的耳边。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仿佛时间忽而停滞,连雨滴都悬留在半空。听着手机那头悲痛的哭喊声,心中似乎缠绕着许多杂事;又好似空白的一片,脑海中浮现出逐渐清晰的字样:外婆没了。正如母亲电话里说的那样,若不是之前的那通视频通话;外婆临终前的最后一眼我是铁定见不上了的。缓了缓神,没顾得上在闲着。边与母亲商量赶回去送别外婆的日子,边打开订票软件筛选日期。因为下班的晚,坐上末班的公交车已经十点半;从上海到家的高铁最晚的一趟不过九点半,在早就是次日凌晨的批次。母亲劝我不用那么着急忙慌的往回赶,既然人已经走了;只要回来看一眼送送就行,嘱咐我晚上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早起些在安排时间回去。算准了明天第一班去上海高铁站公交车的大概时间;订好一张早上七点四十的直达高铁票,因为不是什么旅游春运的旺季;车票很容易就能买得到。安排完明天的行程;继而还有工作上需要换班的事宜,可偏偏这个时间点不论是给主管还是组长的请假条迟迟都没个信,估摸着他们的生活状态也不能算早睡的人呐。改动班表安排轮换的事儿,主管自然是越早布置的好;也好让其他同事有个心理准备。放在群里直接说肯定是不妥的,不能用自己内点私事儿来膈应人。没法子只能拜托在项目组工作时间最长的前辈转告一下;询问下她正好有组长的电话。躺在床上最后看了眼手机上临近十二点的时间,终于能够安心的合上眼去;上海这边的事儿究竟是妥了。
回去的行李是昨天休息前收拾的,担心自己会睡过了头;从六点半开始每隔六分钟定了个闹钟,结果因为心里老惦记着事儿;没等第一个闹钟有声儿就醒了神。这会倒是很有闲情的起床蹭着洗脸刷牙的功夫洗了个头,抹了些面霜算是男人的精致打扮才出的门。我可学不来土焱的习惯;好吃懒做,爱睡觉也就免得细说了,不注意个人仪表卫生,对旁人而言是极难忍受的。那邋里邋遢的身躯中,肥硕透露着油腻;满是疙瘩的脸配上一对黑白相间的蛀牙倒是显得般配。虽说他家里的条件是相当不错的,又是个独子;可似乎再好的名牌往他身上一套都像是瘪料子路边摊。每天上班前为了能多赖上一会儿,他是从不洗漱的;双手包裹着脸简单的搓个几下,全当是洗完脸了;刷牙那更不费事儿了,随便找家便利店买上一罐水果味口香糖既能去口臭又方便,这日子让他过的不美都难呐!要我们这群人是千万学不来的。
阿逼他们是上午九点的班,生怕惊着他们头发也没顾得上吹干;拿起书包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时间赶得正好,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没等一会儿就靠了站;庆幸没有赶在早高峰,相距七八个站台只花去一刻钟的功夫。从站台走向取票口的路也不很远;也没什么人会选早批次的车,从取票到候车厅的椅子坐下整躺流程都很顺利快捷;就连候车室内也只坐着零零落落的十来个人。过于谨慎总是担心出现各种差错,眼睛始终直勾勾的盯着大厅前显示高铁到站情况的屏幕。广播传来检票的消息也是小跑着赶上去的,只有进站之后看着了车,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当了才算安心。车子缓缓驶行;望着车窗外由清晰逐渐模糊的外景,树木像是连成了一道绿油油的防护网;离家越近看的越叫人顺心。这趟回去说实在的并不绝对悲痛,甚至有那么些喜悦的期待;对于久别他乡即将与家人团聚的期待。不过三个小时的路程,当车门缓缓打开,脚踏入故乡的那一刻;仿佛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风虽是寒冷依旧,可却像是在呵护着我。于我而言即使在多繁华发达的上海,都无法比拟我对于故乡的依赖。坐上回乡下的班车,听着几位中年男女用着村里的方言说着吹嘘又带着谦逊的话;虽然嗓门大而嘈杂,可我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排斥的带上耳机。伴着这混杂的交谈声,我睡去了;很有安全感的安心的睡去了。
待来到外婆的住处时已是下午,客厅两边坐满了来慰问的亲戚;四周的装饰也和之前所见过的没大一样,甚至还要简单些。中间叠起两张吃饭的方桌,顶桌的桌面上摆了一些香火和蜡烛,几个道士站在桌前手足舞蹈的比划着。母亲从房内走出恰巧望见了站在门外的我;母亲的神态较视频里的样子更显得疲惫无神,些许惊讶后快步走到了我跟前,询问为什么不事先与她打一通电话。还没等出我敷衍的答复,便直直的将我拉入房间。床板上躺着的外婆身躯是那么的娇小,微微发黑往里凹陷的眼眶和脸颊还有那淡茶色的嘴唇;半张着像是睡着一般。母亲赶忙拿来三根香要我好好拜一拜;我照着母亲说的做可说不出话来,只有母亲在一旁用着沙哑快要听不清字的声音小声说着:“腉!毛头从上海回来看你嘞!你看看这些孙子孙囡用心啵?”望着外婆的脸,我想学着周围的长辈一般痛哭;可无论心情如何悲痛,无论如何刻意的酝酿;始终没能掉下一滴泪来。心里不断的唾骂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看着上一秒还在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下一秒却能谈笑自若的那么些人,我是尤其羡慕的。对于这些长辈的而言,能和他们的年龄成正比的只有见识,但似乎又在某种意义最缺少的也是见识。对于这样生老病死的场合他们的眼神中也只写着麻木,该做些什么甚至熟练的像是在上班工作一样。
听着丧席高亢喧杂带着笑声的交谈,和头桌两位老师傅拿着二胡唢呐合奏出刺耳悲凉的小调儿交汇在一起的画面真叫我着了趣。看着搭不上半边的亲戚聊的面红耳赤开怀大笑,我也跟着一块儿笑起来;他笑他们的,我笑我的。席后的牌局似乎融入了当地的习俗,只要个人招呼一声;就能三三两两的凑个好几桌,赢钱的一脸满意的洗着牌;输钱的互相埋怨着队友不会配合。像是个久别老友的聚会,全然顾不得房间里死去的人了;不知是谁家给起的头。
自从外婆出事那天起,母亲便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尽管她明白自己不久将要与外婆永别。可此刻除了呆在外婆身边;她想不到还能去哪?与其躺在床上让这身心俱疲的躯体更加煎熬,倒不如外婆嘴里的胡话来的亲切。母亲说,在外婆稍稍恢复意识的那天夜里曾带着哭腔声音虚弱的感慨了这样一句话:“囡妮!我这一辈子到要死了都没有人真正心疼过我诶!”外婆就是这样苦命的人,从她出生的年代、环境和地位就注定没几天好日子过。年幼时时常听外婆说起她的经历,那个年代生为农户就没几个能吃得饱饭的;女孩只是为家里打杂劳作的工具,不早些用上说不准哪天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外婆说从四岁刚记事那会儿,不但要照应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妹妹,家里大多的杂活也都得归她。稍有些地方不入眼没饭吃是事小,还得挨着老外婆拿着扁担狠心毒打,不管打的位置也不准喊出声求饶。人说女娃哪户穷人家都一样,忍忍着等结了亲就有好日子过。可这句话在外婆身上似乎并不灵验,朴实本分的吃苦耐劳不但博不得婆家人的好脸色,就算到了儿子结婚;儿媳还得威胁着要求带孩子,隔三岔五的还动手打人。即便只有外公偶尔会想着外婆,可大多时间还得为了这个家奔波劳作。终于熬到了晚年,子女们的家庭无忧到了尽孝的时候;有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又在同一年经历了丧父与丧子之痛。女儿们有了自个儿的家事;探望的次数也不敢多。哪怕到了自顾不暇的年纪,还依旧为了几个儿子孙子的事操心劳作。你说她这辈子值吗?就因为不值才愿意为了儿子的生活变得更好而劳作。这亲情的羁绊本就那么现实而残酷,正如前阵子母亲在扫地时抱怨着累死累活伺候家里的三个大男人,我回复的那句话一样:“妈!我说句难听的,就算你现在这么任劳任怨的伺候我们;等你老了,我们也做不到像你伺候我们这样来伺候你的。”
眼瞅着母亲一连几天没合眼,恍惚间刚一坐下手上的水杯一个没抓稳还给摔碎了。正巧我们几个晚辈都赶回来了;一伙人的费心劝说下,母亲终于愿意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留我们在这守上一夜,也算是几个做小辈的尽尽孝道了。尽管母亲说一个人回去没啥事儿,可我还是执意用手环着母亲的胳膊陪着她同行。一路过来,我们也没说上一句话;我像兴许是母亲这些天太过劳累也就没在去打搅她。直到开门进了屋,母亲并没有着急洗漱;只是径直的走向沙发前呆愣的坐在那。我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也只是轻微的摇了摇头说想缓缓。客厅内的寂静似乎助长了屋外寒风的猖狂;连烧水壶里的水也跟着起了性子。不知多久,本在闭目养神的母亲;忽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带着哽咽的说着:”毛头!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呗?“还没等我迟疑去想,母亲便紧接着补上话来:“昨天是妈妈的生日诶,你说挨得巧不巧;外婆刚好选了个这个日子走。”母亲的情绪也因为这句话的出口愈发的激动,而她的这番话叫我如何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待着厨房的烧水壶沸腾着跳了开关,母亲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向厨房。见我准备动身离开,便嘱咐我路上摸清着走;别个蒙着头玩儿手机。我也叮嘱着她早点休息,不要劳心想着那边的事情。伴着各自的嘱咐声我轻轻带上了门,一路返回;我遵照着母亲的话并没有玩手机,昏暗的路灯正如同我此刻五味杂陈的心境;而天空的灰暗就像是为母亲心中的写照。
回到了守夜的房间,一屋子坐满了从各地赶回来的表姐妹;我哥从湖南坐了一宿的高铁也是前一脚刚到的。一群人围着炭火坐在外婆身旁,聊着家常问了问近况;没有人会因为身边躺着一位死人而感到害怕。似乎每个人都回到了小时候,围坐在外婆身旁听着外婆说起往年的趣事那番画面。实在生了乏,就会搬来桌子围上上几个玩玩纸牌或是开黑吃鸡。外婆床边的桌子前时刻会燃着三根香;长辈们离开前交代过不管什么时候桌子都必须点着三根香,有哪一根快烧到头的就得赶紧续上。据说是习俗里非常重要的步骤;里面的工夫我究竟是不明白的。续香的活自有房间里年长的表兄表姐去做,每每上前点香都会在外婆身边小声的嘀咕些大概是让她老人家好好休息的话。
过了凌晨四点,屋外还是蓝灰色的天;不见了昨晚嗖嗖的寒风。大伙儿的神气也都耗到了头;疲惫的连手机也不想在打开。我的眼皮终于是沦陷下来,听说今天是外婆火化的日子;从上海调休回来到今个也是最后一天,回上海的高铁是昨晚定的第二天下午两点的票。为了待会赶路不至于昏头巴脑的,还是蜷缩个身子小块步跑去了小姨那儿;找了张没人睡的床,随手拿了件散落在床边的破洞棉袄盖在身上倒头养养神。再来睁眼时,习惯的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早上七点多,天完全亮了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慵懒的爬起身,虽然脑子仍有些云里雾里的,可总还是精神了些。晃晃悠悠的走向房屋前段不远的井边,腊月的井水不但没有像自来水那般冷的刺骨,反倒微微带着些暖气;打上一桶用手捧着往脸上一泼就是最好醒神的方法。清早简单吃了些面条;得知这伙年轻人大多在中年过后便要往外赶,一些长辈商量着午饭提前着来;好让我们填饱肚子一同送完外婆火化,待拿上了骨灰盒在拜一拜,有私事的就能提前离开了。
大姨他们在早饭不久便开始张罗午饭的事情,午饭来的很快;我们吃的也很麻利。接外婆去火化的面包车很准时的停在了门口,从车里取下一个不锈钢的棺材;由大姨夫他们这些长辈慢慢的把外婆的遗体放进去一同坐上了车,后辈们坐着后车一连好几辆紧跟着。辗转了些山路,车子爬上了一条稍窄的上坡终于看到了院子门前的招牌上火化场的字样。车子陆续停在火化场旁,走过一条不长的水泥阶梯;整个院子都贴上了白色花纹瓷砖,等候室的悲痛的哭声,很快感染了身旁的长辈。在大厅交完费用;外婆的遗体被工作人员缓缓拉进等候室与其他几具陌生的遗体放在一起。排在外婆前的遗体愈是少上一具,长辈们却哭的愈是痛彻心扉。独独只有母亲堵着喉咙干流泪没有哭出声来,也应了她说的那句话:“人活着的时候能想着多孝顺几天,死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不同于以往的火烧方法,如今的电烧火化不但便捷也大大缩短了时间。小舅舅捧着外婆的骨灰盒轻轻的放在火化厂外的石桌前,我并没有学着其他人并着双手去拜;只是笔直着身子将腰弯曲九十度深深的鞠了三个躬。因为比起这些形式主义,我更愿意真诚的与外婆好好道个别;我相信外婆与我们分别时是有人等候着开心得离开的。不久在与长辈们道别后,我也顺路坐上了表哥的车前往车站。回到上海的几天,我总是不由的想起外婆去世前后的经历;忽而出现的一波灵感,让我以外婆的口吻写出了《天黑了》这首歌,副歌的结尾写着这样一句
“天已经黑了情绪不再负荷
光芒中是你牵着我走了”
在写出这句歌词时;我的感觉非常强烈,这句副歌的结尾一定是外婆离开时的结尾。
在返回上海;其实并没有待上多久。眼瞅着里过年没剩下几天;前半段的实习期也跟着到了末尾。原先跟着大伙儿一块过来的班导是有和现在的实习单位续约后半段实习期的打算,从元宵节第二天为头到暑假前的一个月为期限。可对于我们这些没有真正接受过社会洗礼的学生们来说,每天过着枯燥无趣的生活不算;还得忍受各色各样的顾客来自不同程度对家人的问候,用身边一位同事的话来说:“这就是在用妈赚钱。”别指望着有人会理解你,在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承受同样的煎熬时;都会将它当作一件正常的东西去消化。客服这样的行业是完全不敢有情绪的,因为在你的身边总会有那么些耳朵和眼睛利用那该死的小权利压制着你。这样的生活至少对我而言是没有任何留恋的,在班导召集会议商讨起这事儿时;也是我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率先离场的,我知道如此很没有顾忌班导的面子。可心里盘算着唯独这样不但能向班导表现决心,用这洒脱的气势还能感染其他学生。与其囚禁在这繁华的监狱,到不如跟着某位有头有脸的亲戚做个自在些的活儿混口饭吃却也自在。或许大多学生都同我一样;自来上海后所遭受的早已磨去了最初对它的向往,结果也是得偿所愿。我们这批来上海实习的学生因为人数比较多,所以被分配到了三个不同的办公地点。实习的截止日期也各不相同,我和套哥去的是离宿舍最远的办公大厦;土焱本是和我们俩在一起的,继而因为上班时间频繁的偷懒睡觉;正巧给公司的高层逮了个正着,点名要将他辞退;没想到这胖子居然塞翁失马的捡了巧。被原先的单位开除以后,因为还没有到合同的截止期;于是被安排到另一家距宿舍更近的工作单位,每天甚至能多睡上大半个小时。没几天我和套哥便收到了单位的通知,说是与项目组的合同日期截止到一月十五号;而剩下其他单位的合同截止日期都是一月三十号。其实对于我而言,能提前回家玩上半个月当然是件好事,可单单只有我们俩就这样回去,又多少失了面子。再来少赚了半个月的钱,怎么想心里也不得劲。尝试着找班导和实习单位沟通,奈何他们满嘴的敷衍也只能接受结果。学校这边儿也同意了年后学生自主实习的方案,原先和堂哥打好招呼;决定年后跟在他手下做事,他是今年才做的游戏主播;据说业绩好的时候两个月能赚三万多。他准备年后开个网店交给我打理,工资虽然不高;但也落个清闲自在。而后因为一些事情的变故;网店的计划究竟是落了空。
原本因为工作落空一时半伙又找不着下家的迷茫,就算过着年也觉着心烦;恰巧年初几天学校那边儿又发来了通知,剥去多余的官腔,大致是驳回了学生自行实习的方案;要求所有学生如期到校正常上课。这对我来说自然是件好事,最起码是不用为没地儿去发愁了。其实对于学校而言,我们不过是已经被掏空价值的边角料;新建的宿舍楼是肯定不敢想着能住进去的,给我们睡觉的地儿也都是穿插在各个系的宿舍里挤一挤。那些新生又如何会去想他们现在住的新房子,是靠我们这五年的学费堆上去的。兴许几年以后一栋新建筑在他们眼前忽然拔地而起,他们才会咬着牙骂娘。从岗位上回到学校再次体验几个月的校园生活显然是多余的,不单单是我们这么认为,就连老师所表现的意图也是一样的。经上海这么一趟没捞着什么好的,倒是粘着一身惰性回来。哪哪都觉得困,去上课是睡觉回宿舍也是睡觉。别说去网吧消遣就是对手机也失去了兴致。每天重复相同的生活节奏,日子过的就快;几个月的时候仿佛一眨眼似的。我们也都不觉得惊讶,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毕业前的半个月,为了应付关乎顺利拿到毕业证的每一场考试;开始忙碌于四处打听作弊的途径。纵使为了稳妥事先准备了几重保险,可耐何敌不过频繁的变数究竟挂了科。拍毕业照那天,为了隆重的仪式感;有那么几位女同学专程号召全班筹款,给所有人租了套学士服。我们这些俗人对拍照一向是不感冒的,穿什么不过是照一张像罢了。可那些个女学生似乎并没有心思考虑很多,美丽少了衬托和氛围是绝不可行的。
不同于其他专业毕业时的热闹场面,在各自奔走前的一天;本不该平静的日子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的度过。没有散伙饭也没有毕业晚会,没有准备任何表面的活动。一来五年的感情此刻却只觉得是个陌生人,是的;所以会不觉得惊讶,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仿佛一切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往年,新学期的第一天和离校前的最后一天;和宿舍里的几个老兄弟还会组织着上食堂打包来七八个菜,买来些饮料零食说说笑笑的吃上一顿。可自从上海回来之后,像是遭受了洗礼一般,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失了兴致;要有闲工夫倒是更愿意慵懒的摊在床上。坐在学院“通天大道”最高的水泥台阶上,面对着往下望不到头的台阶和那台阶上密密麻麻来回交错的人影;眼睛被夹杂着灰尘的风吹的发眯,虽然很不舒服;却正适合此刻心中的迷茫。脑海中涌起的疑问和心中忽然的不自在打成一片叫人更显得呆滞。试想这五年自己到底学到些什么?或者说学了些什么?就算想要工作自己又能干些什么?愈是叫人束手无策时先想起的只有父亲和母亲。不由自主的拿起手机拨起了那串没有备注却十分熟悉的号码,嘟嘟的几声通了;虽然电话那头的环境有些嘈杂,可久违亲切的声音却仍然清晰。母亲说,她和父亲一同来浙江工作也是前一阵的事情,这边劳务市场贴的工作的岗位特别多;父亲的厨师和母亲的平车工都是照着上面给找的,要我放心工作的事情;毕业要是没地儿去,也一块儿往浙江来,准有活能做。这之前倒是听说浙江做网店生意的老板有不少,自己就算再不济;凭着上海回来的客服经验也能混上口饭吃,过去看看总不是坏事。
即将分别的上午,宿舍只剩我、阿逼还要套哥三个;胖子昨晚联系父亲开着车来,连人带行李一块拉回了家,豆腐自生病以后便在没有住校了。收拾完各自的行李,我们也没想着要聊些未来的路子;对彼此的认知仿佛早已心知肚明。没过一会儿,套哥接了通电话;嗯嗯噢噢了几声,起身提上身边大包小包的行李,临行前在门口回头对我俩说了声:“走了。”“嗯。”他说的很平淡,我们答复的也一样。
拿上行李,和阿逼一块儿到校外的快餐店吃了份盖浇饭;转而挤进一辆去往班车车站的公交,车上的拥堵;一上车便找不见阿逼的踪影了。困在车厢的某个角落动弹不得,闻着脚臭狐臭和香水味的结合;我虽想抗拒却不由自主的在适应着,因为这将会是我未来不知多少年的生活。虽人群蜂拥的下了车,阿逼还在人流的后段;没顾得上等他便匆匆进了站,首要的是先要找着回家的班车。因为老家里县城的路段比较远,往返班车的批次比别的位置也是最少的。阿逼的老家里县城倒不很远,进站往规定的方向一瞅大多能看得到。兜了一圈下来,究竟是没能碰上点儿。“没有啊?”“没有。”“那我走嘞?”“嗯。”依旧是那么平淡的交流,而我们却早已习惯;似乎这样的平淡远比客套要来的温暖。
依照母亲的安排,是要我回去一趟;到浙江去一些用不上的物件就理放好,这一趟出来一家子人也有个小半年没回过家了;顺手拿扫帚掸掸天花板楼梯把手上的蜘蛛网。订的是第二天十点来钟的高铁票,打扫完家里的卫生在家过上一夜;免得急急赖赖的容易忘事儿。我这个人有个特别的习惯;若是第二天需要赶车出行,头天晚上睡觉前就会把房间的窗帘扒开些;第二天早上要是给阳光刺醒了就准是个外出的好天气,要说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是吧?一大早,阳光犹如一道屏障般透过窗户直直的射在了我的床边;一睁眼就能看见光柱下漫游的灰尘。东西是昨晚收拾好的,走到洗手台前简单的洗漱;看着镜子里发型杂乱长出些小胡茬的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成年人就得有个成年人的样儿。关上家门,虽然时间很充足;可脚上的步伐却是不自觉的较快,总想装作一副很匆忙的样子;让旁人也让自己觉得来匆匆去也匆匆。
时间算的正好,在路边没等上很久便坐上了班车;来到县城换乘公交到高铁站也过不九点来钟。与回上海的那次不同,虽然时间不算很晚;候车厅却已是座无虚席。打眼一瞅,大多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但凡到了候车厅,我自然是安心不下来的;候车显示屏和手机我时常不知要看那个好。而后坐上了车,反倒放心的闭眼熟睡;似乎重来不怕坐过了站。浙江离我们的城市很近,高铁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跟着人流缓缓出了站;打开手机照着母亲给的地址预约了一辆网约车,位置很偏;沿路能看见一些低空飞行的客机。走了又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在一所看起来并不繁华的小区门口边下了车;周边大多是有些年岁的老房子。小区的布局很复杂;里面多是绕来绕去的转角。每栋楼的侧墙也没有标识,就算有电话不停沟通;也还要走上好一阵才和母亲碰头。看着我手里拎得背上背的又是一堆行李;母亲小跑着上前为我分担行李的同时,还不忘用那嫌弃中夹带着欣喜的语气对我不停数落。一段路溜了大约五六个弯;走进一条胡同靠马路边一栋的二楼即是他们租的房子。房间虽然很小,但设备还算齐全;厨房里的灶台和独立卫生间的热水器都是配好的,床和门离得很近;刚好留着开门的距离。一张桌子放在床边既可以做饭桌也可以是床头柜,对面也同样是一张可以用来放东西的桌子。整个房间的物件虽然一目了然,却也拥挤的有些迈不开腿。所剩的杂物只能一一放在床底。住房对面那栋楼底下的平车间就是母亲工作的地方,里面大概有个二三十台平车,周边家境普通些的妇女图个方便都会到那儿去。父亲在一家稍大一些的饭店上班,早出晚归;九点下班回家还得半个小时的路程。母亲做起活来时常懒得管吃饭的事,实在是饿的发昏;才从家里找来一些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零食,就着白开水垫吧垫吧,说是既省时间还不费事儿。
看着我能来,母亲自然是高兴的。为此她还提前下了班,带我上英姐那儿吃了顿饭。就是之前所提到的禾娇大姨的女儿,后来是嫁到了另一个镇上;随着丈夫一家五口搬到了浙江。不管事业还是生活也都蒸蒸日上,不久前还在浙江买了房子。母亲原本是打算在自己家简单做一顿的,而后英姐听说我要来;提前回家做上一桌子的佳肴,再三招呼母亲要为我接风洗尘。当时他们买的房子并没有交付,一家人只得挤在一间面积不大的出租屋里;三室一厅,一儿两女外带一个老人;三个房间的面积虽然比较狭窄,但还算勉强住得下。叫人颇有映像的还得说那通不走烟的厨房,但凡炒起菜来;定惹得满屋子浓浓得油烟和停不下来得咳嗽声。我是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天说地的;有人开口问了我便答一声,饭碗一丢溜之大吉;像个孩子似的倒也清静自在。有些年纪的人谈起天来似乎总能抖出说不完的事儿,时间愈长聊的愈欢;母亲又是个很乐意有天谈的人,直到我完全看不见楼下的篮球框;她才肯意犹未尽的下来。返回的途中,我门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折道去了躺父亲工作的饭店。饭店的装修虽然显得普通,那墙壁挂着的竹篮显得近民;一张张九十年代饭桌配上四条长条板凳竖着排开,简单而不失亲切。随母亲一起走向后厨,一眼便看到了父亲忙前忙后的身影;并没有急着喊他,轻轻的走到他的面前依旧没有出声。看他不经意的抬起头刚要转身,恍惚间又立刻反应过来大为吃惊的朝着我“耶?”一声的样子;虽说都是意料之中的画面,可这不正是久别重逢的亲情吗?等父亲下班脱去了制服,新工作不但随了他的兴趣;身子比年前还喂胖了一圈。得知我要来附近找工作的事,父亲好似成了行家;说什么在哪哪看到些招聘平面设计的活儿,又是哪个公招栏上有一堆招聘网店客服的公告。要我把心放宽,来这儿就不愁没有工作的。还急着打电话找老板调休一天,要带我上附近最大的劳务市场看看去。
这个浙江的偏远小镇,打眼看着虽是不起眼的普通;可那炸着油条煎饼的滋油声和炒米粉饶有规律的颠勺声,配合着早市里人来人往的喧嚣;好似过节一样热闹。劳务市场在早市的最前段;老远就能瞅着人流从里往外围上了好几圈。父亲说每天上班打这儿过都是这样一番情景,一年下来不管是男女老少;认识字的不认识字的,都会扎一堆挤在这。在劳务市场门口的绿植水泥台上,会做上一排穿着解放鞋迷彩装的中年人;他们几乎每天一大早就会赶来候着,等着那几辆在熟悉不过的面包车开进前面的路口;他们便会猛的吆喝着蜂拥而上,挑着上车去做一天的零工;工钱日结还管午饭,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捡了巧似的,中国本就是最不缺劳动力的地方。你可以说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也可以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整个劳务市场里外都摆着三角形的木架;木架两边搭上一块长方形的木板,所有的招牌公告全部贴在上面;从里到外一共是八台这样的木架。屋外与街边流通;光顾起来也还算畅通,一进到屋子里被人流包围;在想要移动一个身位都是极难的事情了。耗去整个上午,人流随着饭点渐渐疏松;兜兜转转着一圈儿下来,也大概摸了个底儿。招聘公告大多是一些销售、客服、流水线的工作。像我这样嘴笨的人自然是做不了费嘴皮子的活儿,流水线自从东莞受过一回罪之后;就没想在重蹈覆辙了。对于客服行业我也实在说不上喜欢,可手里毕竟没有硬功夫。既然逃不了做个打工仔的命;为什么不选个环境体面的活儿呢?客服招聘公告的内容大多是没差的,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可言。一共选好三家字面上还算不错的公司,头两家的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欠费。所幸第三家公司的电话究竟是通了;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八成也是刚创业没多久。其实这第三家的客服岗位我本是没打算考虑的,薪水待遇六千至八千在当时私人网点客服多半都是假的;可公告最后提到的会PS软件的优先考虑,才算真正吸引了我。PS毕竟是我在大专的主修课程;若是涉及专业刀口上的活儿,开个六千出头也说得过去。电话里简单了解了彼此的情况,老板得知是应届毕业生,原是没打算往下说的;得知我的专业对口还有上海干过客服的经验,继而愿意与我当面聊聊。
依照老板提供的的地址,驱车来到一栋多半是刚建好没顾得上装修的小办公楼;电梯四周只用红漆面合成木板包裹,像是做个轿子似的。乘电梯上了二楼;刺耳的机器加工噪音扑面而来,除去简单刷上白漆的两个办公室;余下的空旷的平房还都是水泥坯子。离着门口的办公室放着一张深长的木制办公桌,桌子对半背靠背的放着六台电脑。人并不是很多;靠门的方向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对面也坐着一个看上去稍大一些的女生眼神紧盯屏幕,快速的敲击着键盘。紧邻的另一个办公室进门就能看见一张茶桌和一台放着电脑的办公桌,办公桌前的靠板放了一张黑色皮质的陈旧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位看上去不算年轻的男人,黝黑的皮肤;不算消瘦的体型也谈不上壮实。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眼镜,一嘴胡子拉碴的眼神却很显得锐利。直到他开口出声才反应出他是刚才电话里的老板。当面详谈的过程,对我陈述的概况觉着还算满意。也大致说了基本的工作内容和薪资条件;他们网店是卖定制节日小礼品的,在商品上打印顾客提供的LOGO,拿他们最近买爆的手电小风扇来说;成本价到手印好LOGO就能翻上几倍的利润,找上门的也都是用来做活动需求量较大的企业单位。试用期一个月三千,转正以后四千加绩效提成。虽和公告上的大有区别,却也没想着多问什么;来的路上多少是料到的,指不定绩效就和PS搭边儿呢?也懒得再上劳务市场去兜圈子打电话了;说好是明天上班,总还能回家好好放纵一天。折返途中,心中好似一块悬崖边儿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喜悦之余还不忘和父亲揣测说明绩效的归类,父亲自然是听话不听音的;只觉得我说的每句话兜颇有道理,继而强烈的附和着露出一张欣慰的笑容。
实在来说还是我过于的稚嫩了,满满的期待感在三五天的工作下也几乎是破灭了。虽然比起在上海时期的工作量是要轻松许多的,可听着门外涌进机器加工嘈杂渣心的声音;犹如有人在外头儿故意用刀片刮着玻璃似的,叫人难以心安。还贪上个无时无刻焦躁着想要吃人的老板娘;整个办公室的气压为了均衡她内心的燥热而变得极为冷清。因为初入社会,失去了学校的庇护和父母的偏袒,我甚至没有承受谴责的能力;极其脆弱的心理防线甚至受不得一点儿委屈。光是所有地区的运费问题,老板娘已不知告诫了我多少次;可我始终没能放在心上,只是一味依赖的询问。人的耐性早晚是会磨损殆尽的,更何况老板娘这样急躁的人。在我遇上任何问题都养成问而不记的习惯后,老板娘终于不耐烦的吼了一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要去记啊!什么问题都需要问,请你来干嘛?”这本是一句特别有道理的实在话,可却叫我这个毛头小子感到万般委屈。想着不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吗?有必要发那么大火气吗?下班前夕,我自以为如释重负的去了趟厕所;老板娘八成以为我是回去了。心中抑制已久的怒火瞬间上涌,对着旁人没好气的怒吼着:“跟他说了多少次了,怎么都记不住;跟个猪似的笨的要死。”谁料这一席话正巧被走到门口的我撞了个正着。心累、委屈瞬间充斥着全身,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门口却不敢出声;迎面碰上正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老板,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平淡。他也没想到我还在这儿;继而又露出一副惊讶又尴尬的表情,用受指了指发飙中的老板娘。刚一对眼;老板锐利的眼神宛如一根尖细的银针戳破了这些天来满腔的委屈。就地蹲下缩成一团无声的抽泣起来,老板并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我的情绪渐渐平复;这才小声的喊上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一些安慰和普及道理的话,我是没有心思往里听的。不过老板说的那么一句话虽然时常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耳边,听起来现实而又矛盾;却是我们这些刚刚步入社会的新生所要领略的基础。“男人!不管在生活上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得给它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其实放开了说,这事儿只是我思考问题单一的不成熟罢了。反倒觉得老板娘对我是相当客气了,还能有什么委屈可言呢?每当觉得自己在不断成长下,早已褪去了幼稚带来的陋习;如今想想却只是去症不去根而已。
在这儿工作了刚好一个月,中途因为房租到期;公司还换了位置。原本是想着做到年底在另作打算的,可老板忽然要所有员工都签个什么为期一年的捆绑劳动合同;对于这样长期的“卖身契”,我自然是不愿意的。老板并没有难为我,把一个月的试用期工资转给了我也算好聚好散了。一个月的客服工作,抛开和老板娘的接触也不是一无所获。老板总会时不时安排些新的工作内容,让我开始慢慢接触网店后台的细节操作。继而我那盲目的自信也愈发的增长了;觉着开网店根本不是难事儿,与其成为老板娘口中“做客服就是无条件侍奉顾客,你就是得命贱着来”,为何不翻身做老板,自己说了算呢?说到离职这事儿,倒让我又想起个有趣得人。一个看上去得有三十多岁,问了却只有二十出头的女人。据说是老板的某个亲戚,一头焦黑的长发扎着个单马尾;黝黑显老的皮肤,配上一副教授级的眼睛;两颗暴露发黄的门牙没能凸显半分可爱,嘴边的胡须却是十分显眼。一副只要说话就会破音的大嗓门;配上一身自认为时尚的黑色短裤搭配肉色丝袜的打扮,很实在的把显老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还时不时找上一旁得女同事搭话,吹嘘自己的各项才能。对于她的自我陶醉;我是重来不表态的,我们之间也几乎没什么交际。而她是负责客服和制作间两头对接定制问题,说来奇怪;每每遇到我的单子,她总能挑些刺来找我用极度蛮横的语气来训诫我。即便我很委婉的劝她收些嗓门,反倒更让她上了头;似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这样过激的偏见也只会出现在我们俩男人的身上。如果说老板娘的问题是我因为我考虑事情的单一,那么这个女人的思想就算我把头想穿也没法觉出个一二来。所幸走的干脆;只要听不到那破天荒的公鸭嗓就是善莫大焉了,毕竟只要是个女人也不愁会没人要。
离职在家的第二天,我便兴致勃勃的捣鼓起了自己的网店;店铺是离职前不久申请下来的,还只是个确认属性类目的空店。在我的认知里,老板靠卖着些小玩意儿都能发财;只要店里有货就不愁没生意。况且很多货源平台都能支持一件代发;这样没有风险的创业也完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认为老板安排到手的杂事就是开网店的精髓;向父母开出天大的海口,思想之单纯不言而喻。完全没考虑过运营推广活动三样式,甚至商品标题也需要讲究的细节。起初和父母商议过,他们最看重的同样是百货类目。就像路边的流动小摊,样式广、商品多、价格便宜、又是日常所需品,看的人自然也就多。选品也有模有样的层层筛选;上货开业的第一天,父亲和母亲那激动的热气恨不得要冒出烟了;甭管大大小小的聊天群里统统发了一遍,倒真有有些亲戚朋友慕名而来多少买了些东西。之一个晚上就有过百的访客,想着这不发财都难呐。而后几天惨淡的后台数据就像是一记耳光,将我从那蜜梦中扇回了现实。就算后续报名了官方活动;花钱做了些推广,看着推广来的顾客不断扣去推广费;却始终没有转化率。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没有半点效果,又想着在网上取经;大多的文章只是为了骗些浏览量,内容华而不实。人愈是在着急的时候就愈是糊涂,继而在偶然间点击的网店平台弹窗跳出的直播入口;为执迷不悟的头脑简单究竟是花钱买了教训。名义上宣传的是一堂新人公开课,一堂课四十五分钟;前面拿出个十分钟带你普及一些上架商品的细节,继而借着拿着商品举例的幌子;引导你去看店里的数据流量和转化率,说什么这是她某个学生的网店;在某个活动的类目总销售排名前三。借机告诉我们用错了运营方法,不懂运用平台给的免费流量。还刻意展示推广界面掩耳盗铃,节奏把控紧凑,每个进度的内容没有不诱人的地方。那恨铁不成钢的语调配上胸有成竹的熟练话术;至少我是中了她的蛊惑的。丝毫没有犹豫的交了三千多的学费;打开她给的收费视频,铁了心要把这三千来块的学费挣回来。细心的拿笔记录每一个知识点;实践成果仍旧完全没有反响,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些内容都是已经淘汰的细节;所谓的直播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录像罢了。一对一的辅导当然是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花钱做推广;说是在有一定的流量基础上才会引入免费流量。依照她交待的步骤要是还看不出效果;那么她也就多数陷入沉默了。她嘴边最常的一句话是“其他学员都做起来了,只有你没有效果。”待我偶然间联系到另一名同学问询时,这句话在她们的聊天记录里也同样是常客。可对于我们来说又能怎样呢?她们有平台做架子,我们只是一把绿油油的韭菜。
父亲是个性子特别急的人,在他的认知里;对任何形式的创业都像是一场快赌,有投入就必须立刻得到回报。其实我能明白他的想法,满腔的期待也是我给予他的。尝下教训以来,我也尝试换了类目;男女装、童装、鞋子我都卖过,用过不计其数的方法却始终没有苗头。也明白为什么老板会卖些需求不高的小类目,没有等比例的投入推广是不可能让一个没有权重的新店得到流量的。做不出成绩的伴随着的便是与日俱增的压力,就着父亲每日的埋怨和嘲讽。我变得易怒;和父亲的争吵自然是少不了的,时常会因为一些小事与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交去的智商税让我看清了自己与现实,长时间的抑郁环境让我想要回到年轻人的圈子里。父母和孩子总还是存在着隔阂,团聚是必要的;却不适合长时间的同居。联系了阿逼;毕业前他在学校的招聘会上找了县城一家游戏公司,上了也快有大半年的班了。正巧公司最近招人;托他找熟人打了招呼,定好了第二天回去的车票;正确的生活本就是残酷的。临别时,母亲为我分担了些手上的行李,同我一起下楼来路边等车。母亲脸上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和那年送我去大专临别时的神情是一样的。不断的分别与重逢间,是为了在生活中得到什么;回过神来你却已经永远的失去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写过这样一句话“父母在世时,你和死亡之间就像隔着一层垫子;父母离开时,你就直接坐在了死亡之上。”
一个来小时的车程,提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踢着散乱的步伐走出车站。因为打小父母为了让我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要与我说话总是会刻意的用那洋腔加土炮的普通话。虽然后天接触声乐时有了改善;可要论平常说话,不但没逃过普通话平翘舌音不分的家乡特色;方言说的也并不通畅。可我倒是很有兴致去听着那些路边上了年纪的长辈一嘴油滑腔调的方言,嗓门再大也觉着亲切。坐上网约车前往阿逼定位上的住址,位置很偏僻;房屋上的墙壁已被阳光晒得蜡黄。走上三楼进门是一间有了年岁的三室一厅;因为三个卧室是分租的,所以大门也不需要上锁。阿逼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白色老式床头柜和一条黑色长椅,外面是一个和房间一样宽的露天阳光。他说这儿因为没有热水器所以房租特别便宜,不过半夜总能听到老鼠爬上阳台咬门磨牙的声音。今天阿逼本是休息的,听说没剩几个招聘的名额了,才亲自带着我去了躺公司。驱车到了一栋地段繁华的办公楼下,坐电梯上了十八楼;一进门便很有网吧的氛围,标准的招待前台和沙发;一排排正打着游戏的电脑,还有那激情澎湃的喊叫声;一度叫我怀疑这是不是正经的工作。有阿逼的介绍,面试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离开办公室不久;便收到了人事打来的电话通知明天上班。工作勉强算是个正经工作,可因为我性格上的直白,虚伪讨好这一套我实在卖弄不来;究竟是与这份工作没了缘分。新上岗的工位是一位负责人事的组长指派的;关于午休是不是自由时间我也再三确认过的。管理分组组长的部门组长被临时分派来带这一批的新人,又正巧坐在我边上;看他时常会偷着用手机刷刷视频,我想着这公司算是来对了。午休时间恰逢我玩着手机被他刚进门撞了个正着。一瞬就没了好脸,“谁让你玩手机的?”“人事组长不是说午休是自由时间吗?”我有些疑惑。“自由时间是让你睡觉,不是让你玩手机的;要玩手机回家玩去。”按照一贯的套路,我应该立马下楼买包烟去笑脸套好他的。正因为我始终反感这些,才会激起他对我的特别照顾。只这三天,手机只要出现在我手里;情形之恶劣如他口中所言,我还能留在这全仗着阿逼的面子;但万万不能打扰他刷视频的雅兴。我又怎么会让阿逼卖一个这么肮脏的面子呢?直至他弓着腰熟练的打完小报告,传达主管找我谈话;说出将我辞退的事情,到我离开办公室的整个过程;都没有半分的犹豫和留恋。
失神的在街边走着;并不是因为丢了工作而难过,而是单纯的沮丧;不解为什么这个社会只有靠虚伪才能生存而沮丧。如此的沮丧就心中的一堵高墙;复杂的情绪让心中变得拥堵。此时此景唯一能想到得宣泄口只有母亲,母亲的话语间仍然伴随着嘈杂的机器声;可听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清晰。心中的五味杂陈如滂沱大雨般对着母亲倾诉;抱怨自己没法适应眼前的社会去生存,一无是处的像个废物。母亲只说了这样一番话:“不要管别人怎么看待你,你自己要相信自己。如果连你都自暴自弃;那你就真的变成废物了。人生要是一帆风顺,那怎么还能叫人生呢?”这些听过无数次的道理,此刻在从母亲的嘴里出现;却像是又重新上了一课。
我曾读到过这样一篇文章,“每个人都会长大四次。第一次的成长是发现自己不在是世界的中心;不会在去争抢刚入桌的鸡腿,甚至会选择让给弟弟妹妹。第二次成长你会发现想象中的自己与现实的强烈反差,现实是那么现实的让你不在执着于小时候的梦想。第三次成长是发现自己对现状与未来的无能为力;很多事情都会朝着不如意的方向去,意外总会来打破原有的计划。第四次成长你发现心中有了想保护的人和肩负的责任;生活里一切的挫折都会在你踏进家门后一扫而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成长了多少次;虽然从没有低看过自己,却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普通了。仿佛解读出这个社会会给你机会,但不能任由你选择的道理。我开始接受一些骨子里反感的工作,去到一家国道边上的卫浴公司做了电话销售;那里真是个不用花钱的地儿,两公里内只能看见一家私人房改造的小炒店。为了生计开始练习与人打交道的口才;过程中你会发现,任何你不能接受的东西忽然成为了你的生活来源;最后都会变成习惯。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了大饼的味道;每一次老板的演讲都是那么的激昂与漫长。他总会底气十足的说:“你们放心好了,我这个人是最舍得花钱的;只要你们在这里好好的做,你们想要的都能在这里得到。”却又一连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来,就连些微薄的提成也还会饶有心思的跟你玩起文字游戏来。可在我头脑浑浊之前,饱受过浓郁的熏陶;我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咬住了这块大饼。不仅盲目以为能在这儿做出点模样来;愚昧中还把阿逼给骗来了,虽然阿逼本来也不愿继续在那儿待了;可我总感觉是自己坑了他。听他说原来的游戏公司在他离职后半年;还奖励了每个坐满一整年的员工一台手机。
当然公司也不全是没谱的人,在阿逼没来之前;我和大力的关系是最要好的。他是老板的亲戚;因为辞了工想找个坐办公室的活儿,大概是我到这一个礼拜左右被介绍过来的。大力是个非常朴实心善的人,因为附近小炒店的炒菜的价格比较贵;每天我都会炒一个菜多打上几盒饭作着两餐吃。大力的家离着比较近,每天可以带着饭来;留意出我的晚饭总是用米饭裹着些剩菜汤汁,也察觉到我身上并没有什么钱。自此他总会刻意的多准备些荤菜,故意找着吃不完的借口全部留给我;时不时会买些零食水果带给我们。要捎些东西也总是麻烦他,他从不会拒绝;和他相处总有一种实在的可靠。云哥是我接触为数不多的人里最叫我敬佩的,这或许就是肩负家庭的人才有的拼搏。他总是无时无刻的在努力,而他的努力也从不投机取巧。短短两个月从学习熟悉到做上部门经理,从他身上始终能看到什么是诚恳。云哥说,小时候他们家的条件很艰苦;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和全家人的开销。他的父亲毅然选择做起了煤矿工,收入虽然不错;伴随的危险也是同等的。没几年下来便染上了肺结核;为了能把更多的东西留给孩子,一再坚持放弃了治疗。一个为了自己家庭能做到慷慨面对死亡的人;也许这就是传承。传承就像是骆驼背上的驼峰,他并没有在老骆驼身上消失;而会在年轻骆驼的背上变得更加高耸。
兴许是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久了,从销售公司辞职的第二天;和阿逼在县城的广场兜了一圈。在凉亭下听着几个老头老太太组成的乐队;拿着中国民乐演奏的《茉莉花》,也觉着很有味道;看来喜欢安静和隔绝人间烟火是两码事。本来和阿逼联系好要去一家外包公司做图片审核的;因为人事的推辞,到岗的时间也一拖再拖。而后我们就去了另一家同样是外包的小说审核公司;也就是在这家公司遇上了嘉慧。整个公司大多是年轻人,工作的氛围也不会在像之前工作那样拘谨枯燥,虽然有些同事少不了会有些怪癖;可在这相互调侃着有说有笑的环境下,时间总是要过的快些。除了办公室的环境,这儿的住宿在我们县城的小企业里也是数一数二了。标准的四人公寓间;两张加宽的木制上下铺,床边还有个大型衣柜,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一张标准双人电脑桌,甚至还配了茶几。独立卫生间里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就跟住在宾馆似的。和阿逼在这工作了有一个月,入职的新员工也越来越多;轩轩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本是在阿逼原先的游戏公司上班,从阿逼离职开始;同批的熟人也相继离职,没了原先的气氛;轩轩也跟着离开了。这儿上班的时间也很特别;上二休一,一天早班一天通宵班十二个小时轮替。对于这样的班次我是喜欢得很的,虽然每个月的班时算下来和996时一样的,可把休息的时间笼到一块儿;总感觉自己赚到了。轩轩来这儿算是来对了,不但赚了钱;还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慧慧刚来公司面试那会儿,即以成为我们口中一致的美女,皮肤嫩的好似刚出生的婴儿;眼睛还大的透亮,那丰满的苹果肌一笑起来会叫人忘记了她的年龄,由此还得来了“肉嘟嘟”的外号。和戴上眼睛尽显文雅书气的轩轩站在一起,呐!郎才女貌。有了足够的精力来补学音乐,想蹭着双十一的优惠买下计划好的乐器和录音设备,对于吃穿方面就会特别的吝啬。公司食堂的早饭是自助餐;六块钱一顿十几种随便吃。每个早饭我都会把胃吃到嗓子眼;中午好扛一顿,下班回去伴着火锅底料煮面吃。一整天吃饭的费用不会超过十块钱;一万多的网购订单就是这样一笔笔省下来的。有时候会想这样平凡的日子过着其实也挺好的;可跌宕的波折;愈是在平凡人的身上愈是出现的多。
情况怎样我也是糊里糊涂的,据说是公司的老板认为咱们部门人数和工作量不对等;要急着裁员。继而主管也就想出个什么抽查考核,其实起初定的是新人全面考核;因为主管没有那个闲工夫;又换成了抽查。要说除了个别的老员工,咱们这些新来的抽着谁心里都没底;抽查的问题有没有处理过,是不是能回答全面谁都不敢说。办公室一片是心虚的同时还不忘调侃谁是那个煤球,我是不敢跟着讨论的;仿佛老师点名前乖巧的孩子会得以幸免一样。可事实说明还是跟着调侃的好,抽查对象只是因为主管来饮水机接了杯水;恰好我的工位就在饮水机边上,刚要面对一个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更突然的事情。主管出的题虽不算难,涉及的答案却不止一项。在这样应激的状态下;脑子还是会暂时性的出现空白。像一场平常的戏剧;在我无论说出多少条注意事项;主管嘴边只会有三个字“还有呢?”。直到我说不出下一句话;她便会熟练的吩咐身边的组长:“你告诉他。”这时候组长无论说什么大同小异的观点都是正确的;没等几天我被下放到996班组的通知就下来了。走在街边,心里闷的像是掉进了没有门没有窗的房间。为什么每天任劳任怨的尽可能多做事,到头来是这么窘相。为什么刚迈出计划的步子,却又一次的被生活所排挤。这些无厘头的事像是冲着我来的,胸前涨的要炸开似的。所幸主管对我还算照顾,不至于直接炒了我。
回到宿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乐器,只坐在床边愣着。重新规划着每天下班,回来的时间、吃饭、锻炼健身、洗漱还能剩下多少时间;仓促着学总归是没有之前细致的。五味杂陈时,我能想到的倾诉对象也只有母亲。想着和母亲闲谈会儿来疏放心里的压抑,母亲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那一刻;宛如一股寒冬里的暖流,彻底的冲垮了我最后的坚强。听出我的抽泣声,母亲也跟着着急起来;越是不停的询问,我越是哭的崩溃。那偶尔让我觉得不耐烦的声音;此刻竟是那么的温暖。自成年后,类似的感觉只有在我哥身上有过一次。那是上大专时候的事了,暑假想着挣些钱跟着我哥去了湖南;听他说都是些简单的活儿,到了才知道是房屋销售。一天不停的拨打骚扰电话,让我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的。一番打听;阙福康工作的工厂正好要招一批暑假工。对当时的我而言,与其每天去碰炸弹,倒更愿意去买些气力。拗不过我的固执;我哥还是给我买了回去的车票。为了带我来湖南,吃喝玩乐前前后后花了少说三两千;至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我一句。所以我挣了钱有能帮到他的地方,也从没有过借这一说。变故总会在你越期待的事情上越容易出现。在工厂等待面试的第三天,人事部人员招满的通知像是一记耳光;狠狠的甩在我的脸上。在我和母亲的电话里说到这件事情时,父亲正巧坐在旁边;他本就不同意我回来的想法,认为我就是想回来找着玩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你不就是想回去找那些兄弟玩吗?还说什么上不上班,想玩就玩吧!我也供不了你几年了。你也就这样没什么用了。”一句句风凉话犹如一根根冰针在我心中反复横穿,无助、委屈;甚至没有反驳的机会就被挂断了电话。诬陷将我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奈何不会抽烟喝酒;迫切的想找个能说话的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兄长的电话,其实整件事情最歉疚的人就是兄长;可他却没有因为事情发生变故来挖苦我。静静听着我崩溃痛哭;静静等着我情绪渐渐平复,如母亲一般给予我宽容喝安慰。如果父爱威严如山,所过之处皆为峭壁。母爱柔情似水,能化作任何你想要的形状呵护你。那么兄长就像是山中荫凉的树,水里飘来的船。有一天你的疲态没法在一盒烟或一杯酒里得到缓解;请鼓起勇气打一通电话给你的家人。
996班组的工作是十分乏味的,两千多的月薪在我没调来组里之前是没有男生的。临近年底,在这所公司待着也没了盼头;找到主管批准了离职申请,准备来年再造。年后的新工作是我在网络招聘平台找的,负责给网购平台的商品做美化,也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一份工作。上午十点的上班时间,对于我这个爬不起早的人来说自然是喜欢的很。两千五的基本工资,一件商品套图算作一块钱的提成;每天完成规定的数量还要奖励。我的工位正好是摄像头的死角;后台要是出不来货还能偷着划划水。头一个月的学习阶段,四千出头的工资算是不错的了。摸对了方法手越做越热;每个月排名前三的绩效,工资也在没下过五千。唯一让人糟心的就数着办公室的氛围,就像每天沉浸在宫廷剧里似的;哪哪都是勾心斗角,冷不丁背后给你来上一刀。偶尔和阿逼豆腐聚个餐,听说有个这么惬意的工作;几次找我问起招人的事儿。终于接到了主管的通知,要招一批人接替快要开学的暑假工。豆腐因为旧病复发刚从南昌回来,是个无业游民。阿逼在原来的小说公司工作量加了不说,工资还越来越低;愈是待得没劲;在我告诉他招人消息的当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想着终于可以给阿逼找份像样的活儿;算是对得起上次坑他来销售公司的事儿了。内荐是不需要面试的,试用考核也都很顺利的通过了。为了能住的方便些,我们还在附近租了半年的房子。房子的装修风格一看凸显着年代感,加上长时间没人住过;每个角落都停满了灰尘。三个人忙手忙脚的从中午一直打扫到天黑,满足的搬来这儿还没住上两天;不料公司又出了幺蛾子。因为我们部门的项目属于外包项目,也是前不久才收到主管的消息;说这个项目准备在续约一年,合作方连合同都给寄过来了。没一阵子又收到了主管的通知,说是因为公司与合作方就合同上的一些内容没能协商一致,项目放弃续约;部门在月底确认关闭。对这戏剧化的生活;我已经觉着习惯了。就是难受了阿逼和豆腐;本以为这回总算能拉他们一把。这下倒好,一句话都成了难兄难弟了。
半年的房租自然是不给退的,在出租屋里偷着闲了两天;要一直窝在出租屋里肯定是不行的,赶紧找份活干才是硬道理。在网上的招聘平台观察了几天,县城的工作也就是这么些。挑了两家招聘信息还是靠谱的公司,一个是做线下产品推销的;大街上找人推销东西的活儿,如若不是豆腐硬想去看看,我是不太喜欢的;所幸豆腐的面试没有通过。还有一个直播助理的工作,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去找些没有加入公会的主播,商谈招进公司旗下以此谋利的。转正六千还管吃住,待遇还是不错的。可得从早上的九点到晚上九点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这样的工资也不能说有多高了。算上回来还得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练琴肯定是没法练了。就算面试过了,想想究竟还是没有去。继而待在出租屋里开始筹划做游戏主播内容剪辑,虽然不是什么收入稳定的活儿;可也不用为了那三瓜俩枣的还得看人脸色了。阿逼和豆腐还是去报道了的,也没待上几天就跑回来了。而后因为yi情原因,县城开始了静默管理;我们也终于打消了找工作的想法。听豆腐说他半年前买了一款自动代肝手游的辅助,号登上了啥事不用管;生意火的时候一个月一百来单。我也跟着整了一个,算上蚊子腿的游戏搬砖;挣大钱说不上,图个基本开销还是可以的;也总算能多出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因为想在极短的时间里尽可能入门手上的乐器,又不晓得从哪里又染上了LOL的瘾。所以每天的时间我都会卡的特别紧,让自己看起来很匆忙;就算有那么几天犯懒不愿意练,还是会强制逼着自己去做。豆腐说的一句话就能很好的概括:“我看那些真正喜欢音乐的人,人家是真的想进步;享受过程的。到了你这里就好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样的,还把自己搞的那么累。”这话说的一点没错,豆腐的话总是那么直接的、现实的、道破的又很有道理的,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像我表达这个道理我都会立刻反驳,可唯独豆腐我会只听着而极少说话,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和豆腐聊天;可遇到些什么事又只能找他的原因了。有那么几回练琴这事儿仿佛真成了我的负担;不去做又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任务没去完成,做了心里还是堵的慌。只望着能赶紧把琴练完,剪辑视频搬去最后一管疲劳;如释重负的坐在电脑前和豆腐阿逼开上两把黑。每逢出门都会一次性买上个三五天的菜,对我们这些宅到烂的老男孩而言,区别就是多了核酸和口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节奏,一直到了年底退租。年初盘算过几个月在出租屋里的所得,视频剪辑还是个不温不火的状态,最后究竟是放弃了。房间的乐器一上手也就是个二把刀的水准,怎么想也觉得自己不成器。合计着今天怎么的要把钱给挣到手,事情还是得有主次;想天想地得前提是得活着。
过了元宵,约着豆腐去了一家视频审核的外包公司面试;过程很顺利,都收到了入职通知。准备入职的前一天,豆腐因为老胃病复发住了院;赶不上趟就算自动放弃了。有了年前图片美化工作的待遇和氛围,在接触到新的严格环境;很轻易就会激起对比心理。枯燥视频内容,别说偷着划水了;进了办公室是不允许在看到手机的,同事间没有任何交流;气氛也愈是压抑。没干够半个月,究竟是忍受不住僵硬的办公气氛离开了。辗转与母亲回到乡下,重拾起开网店的路子;据说新成立的网店平台有对应的新店扶持,阿逼也能每天有个三五单。可其实就是个新店推广红包,一个月的时间;算上自己送进去的推广费,也还是在给平台挣钱。继而因为县城出现阳性,从乡下去往县城的路也都给封了。待在乡下的两个月,我开始把心完全放在音乐上,每天练琴之余;再网上看到的乐理课知识点也会用笔写下来。懂的东西越来越深入,生活也越是充实。等着县城有序开放,依着我哥朋友的介绍;我们入伙到了离县城不远的一座小城市新建好的旅游区里卖起了烧饼,所有的商铺为了方便招商都免去了半年的房租。可任凭开业前准备何等手段的宣传,可现实这惨淡的人流究竟是没能掀起什么回响。旅游区的风格属于古城设计,景区专门给挖空注满了水;水中间立着一座抽水生成瀑布的金塔。每天有那么两三回就能看见三女两男穿着汉服乘上一条特别装饰过的电船;船尾放着一台频率足以震动湖面的音箱,放着一首又一首古风音乐。为首拿着话筒的红衣女子总会在嘴边戴上一块红纱,乘着船盘旋在金塔四周搔首弄姿的吟唱。起初我并不怀疑,觉得这样壮观的景区请来几个有实力的女歌手不是什么难事。日久之后,因为每天听着重复的歌曲;上一首是张碧晨老师的声音,下一首又变成能邓丽君老师的声音。我究竟是知道为何花上大手笔装修的旅游区会落得如此窘境了,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红纱;只单纯是块遮羞布罢了。因为经营愈发惨淡,我们究竟是折返回到了县城,离开前我还专门写了首诗送给他们;也算是回馈他们每天不辞辛苦的关照吧。
“辉流央笼隐若烟,盘虬橹晃惹湖皱。
船首艳浓欲清吟,长歌浮悠启齿否?”
时代的下限随着时间不断扩张,人们被迫或是主动做出一次次做出了下头的事情,都只是为了自己所向往的生活而活着,富贵的、脱俗的、自由的、安逸的;可远在这些向往前的基础仍旧躲不过拥抱庸俗。这刻板的画面让我想起了一句很应景的话:“当混浊成了常态,清白就成为了一种罪恶。”
回来县城这些天,母亲嘴里总是念叨着些往事;说咱们家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怎么也折腾不起半点事儿。又听说谁谁在哪地儿开了个饭店生意好的不得了,哪门亲戚在哪摆个摊半年挣了个二三十万。这叫母亲想的愈是不得劲,铁了心一定要开上一家自己的店铺;还总是强调着那句话:“别人家开店就能挣钱,到我们家来就不行啊?”其实母亲并不是真的想年过半百了还去折腾这些,只是想在她与父亲还做得动的日子里;给我和我哥的生活与未来的家庭中能多留下些价值,正如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留下更多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人一旦入了这个俗世,就总要在任何阶段为任何大小轻重的事情所奔波;始终无法停止。这是人生,也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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