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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色的古董跑车在山路上慢悠悠地开着,音响里是某个老男人似乎忧伤又似乎快活地唱着歌。“原本的计划是在红井里杀了我?”回城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最后还是路明非主动地打破了沉默。
“原本的计划是,如果狙击手不奏效的话,就把那口井整个地炸掉,给你来个水银葬礼。我和狙击手都是你的陪葬品。”乌鸦说,“大家长叫我决定如何处置你,我想来想去最好还是把你抹掉算了,但最好不要伤到陈小姐,我们可不想激怒加图索少爷,所以把她留在神社里了。”
“之前的那些都是你做戏给我看?”
“是,从我在网吧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做戏,我要让你对我放松警惕,还要引动你的情绪,才有得手的机会。”乌鸦说,“我是街头流氓,你是能屠龙的超级英雄,我想干掉你,只能得靠智慧。”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酷,可怎么又放弃了?”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我们忌讳在葬礼上动武。”乌鸦说,“一个人虔心诚意地为死者悲伤时,连漫天神佛都会保佑他,动武是会被神佛怪罪的。我觉得你那时候真的很悲伤,特别像条狗。”
“《大话西游》的台词么?你一个日本人怎么会看过那部电影?”
“什么《大话西游》?没看过,我就是忽然觉得你像条狗而已。现在真的可以去喝酒了,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乌鸦把油门踩到底,轿车立刻加速,在漆黑的山路上甩尾狂飙起来。
路明非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眺望漆黑的群山。
***
“其实我对你多少有点不爽,可以前不愿意说。”乌鸦喝着啤酒。
这是一间做炉端烧的小店,烧烤台中间点着火,旁边的竹签上插着牛肉、鲜鱼和蔬菜,暖风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乌鸦说的好地方居然是这种不起眼的小店,不过料理真的不赖。
“为什么?”路明非打了个酒嗝。
“你哪里配得上小姐?我们每个人都看她是公主,可她看上了癞蛤蟆。”乌鸦说,“她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你,可你什么都没帮到她。你是她的骑士,可需要你出马的时候,你怂得像条狗似的。”
“嗯。”路明非点点头。
“事后我们从Line的服务器上拿到了你和她的通信记录,她遇难之前一直在联系你。你是最有机会救她的人,可你在高天原的酒窖里浪费了很多时间。”
“嗯。”路明非点头承认。
酒意上头,乌鸦重重地把啤酒杯砸在桌子上,忽然间面目狰狞声色俱厉,“只会说嗯么?能像个男人那样说话么?她那么相信你,相信一个关键时刻什么用都没有的男人!一个只会低着头说嗯的男人!”
这一次路明非只是沉默。
乌鸦吼了几声,发泄完怒气,又安静下来,再度变成那个深藏威严的佐伯龙治,声音温柔又低沉,“我是个街头混混,我父亲也是,他什么人都打。但小时候父亲跟我说要懂得保护女孩,因为女孩子将来会是妈妈,她们能生孩子,能带来希望。所以男人可以轰轰烈烈地战死,但要懂得保护女孩。女孩子死了,男人还活着的话,会不能原谅自己。”
顿了顿他又说,“其实就算没那么喜欢她,也可以带她离开啊,她也挺漂亮的不是么?带她去韩国,在那颗不存在的海棠花树下跟她相互喂冰淇淋,吃完想带她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反正她喜欢你,你要怎样她都愿意。”
“别说了。”路明非小口地喝着啤酒,“不过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开心点,那你就继续说,我听着。”
乌鸦对于路明非的反应有些惊讶,愣愣地看了他几秒,“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总是要长大。已经发生的事,已经没了的人,总是回头看也没用,只能把现在的事情做得漂亮点。”
两人沉默下来,望着炉中的火焰,火焰升腾,鱼肉的油滴滴入火中,噼啪作响。
“我没有下达攻击命令,两个原因。”乌鸦低声说,“第一,你现在是个大人物了,可看到小姐的那个瞬间,眼神忽然变回了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个人,有人性,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怪物,”
“你这么说我还有点高兴,不过怪物也未必没人性,”路明非说,“还有呢?”
“我忽然想就算你真的是怪物,那么她是什么呢?如果目标是她,我能下达攻击命令么?”乌鸦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么一想,心就软了。”
乌鸦顿了顿,喝了口酒,“那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陈墨瞳吧?”
“恺撒老大的未婚妻,长得很像你家小姐,对么?”
“说不清,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能分出来。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居然会那么相似,连那种奇怪的发色都一样。”乌鸦顿了顿,“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人对吧?”
“是。”路明非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惊讶。
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很久,却随口就跟乌鸦承认了。也许是因为乌鸦是跟这份感情没关系的局外人,他一直想找个局外人承认一下子。
“恺撒怎么想?”
“他应该知道,不过我这样的人,对他也构不成什么竞争。”
“接下来想怎么样?我可以放过你,但是更多的人很快就会赶来东京,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事到临头心软的,即使是你当年的朋友。”
“我来东京确实是想找你帮忙,但不是帮我逃过学院的追踪,我想你帮我找个人。”路明非抬眼看了乌鸦一眼,给他满满地倒上一杯啤酒。
“什么人?”
“赫尔佐格。”
时过境迁,乌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瞳孔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流露出内心深处残留的恐惧。
“赫尔佐格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我们派潜水员去东京湾里看了,捞到了他的一些遗骸。”乌鸦说,“被打碎到那种程度,你觉得他还能复活?”
“我相信他是死了。但我想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仔细地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过去,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一个前纳粹科学家,没有血统的正常人类或者血统极其平庸的混血种,却对龙族有着那么深入的了解,他甚至知道白王圣骸这样的究极秘密,比你们这些白王血裔更了解白王。他虽然死了,但他身上的谜团还没完全解开。”路明非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他可能知道我的来历。”
“你的来历?”乌鸦一愣。
“学院通缉我的原因,应该是我被怀疑偷袭校长和盗走龙骨,可能是一直隐藏身份的龙族奸细,对吧?”
“是,他们还认为你是非常危险的怪物,非常容易失控。他们发给我们的资料中,包括了一段你龙化的视频,说真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可是被吓到了。”乌鸦顿了顿,“他们还说可能是你杀了龙王诺顿,龙王芬里厄和赫尔佐格。”
“嗯。”路明非点点头。
“嗯这种回答也太草率了吧?”乌鸦瞪大了眼睛,“真是你干的?来来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路明非抬起头直视乌鸦的眼睛,“是我杀的啊,怎么了?”
“可赫尔佐格是死在天谴之剑的轰击中国!我们还从他的遗骸里找到了大量的钨元素!”
“是我把他拖住的。我在那里跟他对打,可还是有点打不过他,不过他不知道,那是天谴之剑攻击范围的圆心。他的速度很快,我要是不拖住他,他应该能避开天谴之剑。”
“那诺顿和芬里厄……”
“那两次是直接杀掉的。”
“说得太轻松了吧!你是拍死了蚊子还是路上踩到了蚯蚓啊?”
“详细说起来要蛮长的时间的,”路明非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跟乌鸦解释这件事,“总之我的特殊能力是变成怪物,能力很强的怪物,能杀掉龙王。可这种能力有很严重的后遗症,所以我无法当着你的面表演,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路明非递了一张纸巾给乌鸦,“你要不要先擦擦嘴?”
乌鸦正呆呆地看着他,酒液顺着下巴哗哗地流。
乌鸦接过纸巾,胡乱地抹了抹嘴,依旧呆呆地看着路明非。
“其实你这么想,秘党和龙王们对抗的几千年里,能有几次杀死龙王并且猎获龙骨?可我入学以来,秘党在对龙王们的战场上屡屡得手,而每一次,都有我在场。”路明非点点头,“忽然这么说是有点像吹牛,不过真的,那些都是我干的。”
乌鸦呆了很久很久,眼神终于重新活了过来,似乎脑袋又能转了。
他仰头把路明非给自己斟满的那杯酒倒进肚里,“这样也不错,你是小姐的骑士,你为她报了仇。”他当着樱井七海也说过这句话,但那时他心里还是半信半疑的。
乌鸦顿了顿,“照你这么说,你是秘党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可秘党却要你死?”
“说是武器可能更妥当一点,被豢养的怪物,用来杀死其他怪物。”路明非说,“委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没准是个龙王呢?你知道,之前也有龙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龙王的。”
“所以你不是在满世界逃亡,你来日本,是想查清真相?”乌鸦盯着路明非的眼睛。
“要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墓碑该怎么写?”路明非轻声说。
“调查赫尔佐格对你会有用?”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赫尔佐格应该是认识我的,我和他并不是在东京第一次见面。但我记不得我在什么时候跟他有过交集。”
路明非把玩着漂亮的玻璃酒杯,认真地回忆自己跟赫尔佐格的最后一次见面,不是以路明非的身份,而是以怪物的身份。
他们的身后都扬起巨大的骨翼,恐怖狰狞却又美得不可方物,像是天使和恶魔的混合体,当时赫尔佐格忽然惊恐地说,是你是你!
尽管路鸣泽掌控身体之后的记忆通常都很模糊甚至完全空白,但这一段却依稀记得,那种奇怪的……故人重逢的惊恐!
乌鸦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把瓶中剩下的酒分给自己和路明非,“行!我帮你!”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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