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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八点,林文渊带来了确切消息。“查到了。”他拿着一份传真走进客房,脸色有些复杂,“陈明远,1955年生,现居杭州,经营一家建材公司,规模不大,但还算稳定。妻子是本地人,有个儿子在国外留学。”
他顿了顿,看向飘浮在房间角落的陈书仪:“不过……他可能不知道陈世儒的事。”
“怎么说?”李牧尘问。
“陈明远是陈世儒的孙子。”林文渊解释,“陈世儒有两个儿子,长子陈文斌,次子陈文浩。陈明远是陈文斌的儿子。而陈文斌……在陈明远三岁那年就出车祸去世了。所以陈明远对祖父几乎没有印象,是母亲带大的。”
陈书仪的魂体微微震动。
“孙子……”她喃喃,“他都有孙子了……”
“而且,”林文渊继续道,“根据杭州朋友的说法,陈明远对祖父的事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自己祖父叫陈世儒,是个老师,很早就去世了。墓碑是陈文浩——也就是他叔叔——在1985年立的。但陈文浩也在1998年去世了。”
线索断了。
或者说,转移到了一堆黄土之下。
李牧尘沉吟片刻:“墓地的具体位置确认了吗?”
“确认了。”林文渊递过一张纸,“南山公墓丙区7排12号。朋友还拍了一张墓碑的照片。”
照片是手机拍的,像素不高,但能看清墓碑的样子:一块普通的青石碑,正中刻着“陈公世儒之墓”,右侧小字“生于光绪二十八年,卒年不详”,左侧落款“孝子陈文斌、陈文浩立,公元一九八五年清明”。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香烛供品,显然很久没人祭扫了。
“卒年不详……”李牧尘看向陈书仪,“看来,连他的后代都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死的。”
陈书仪沉默着。
九十多年了,她以为自己会有很多情绪:恨,怨,不甘。但真的看到那个人的墓碑时,心里却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那个人,真的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连死亡的时间都没人记得。
“观主,”她轻声道,“我想去看看。”
李牧尘点头:“好。”
去杭州的高铁上,李牧尘、林文渊、赵晓雯三人同行。李诗雨留在了静园——她需要照顾林小雨,而且这种场合,人多了反而不便。
陈书仪的魂体依旧无法进入车厢,只能飘在车顶。好在高铁速度快,车身流线型设计,她可以紧贴车顶,不会被风吹散。
两个半小时后,杭州东站。
七月的杭州,闷热潮湿。一出车站,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梧桐树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
林文渊的朋友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姓王,是杭州本地的地方志研究员。
“林教授,这位是……”王研究员看向李牧尘,目光在他青灰道袍上停留片刻。
“这位是李观主,云台山清风观的住持。”林文渊介绍,“这次的事……有些特殊,需要观主帮忙。”
王研究员显然听说过“清风观”的名头,眼神变了变,但没多问,只是点头:“车在外面,我送你们去南山公墓。”
车是辆普通的黑色轿车,驶出车站,汇入杭州繁忙的车流。
路上,王研究员简单介绍了情况:
“南山公墓是老墓园了,民国时期就有了。很多老杭州人都葬在那里。陈世儒的墓在丙区,属于老区,墓碑都比较旧了。”
“他后代呢?陈明远,最近去过吗?”林文渊问。
“我打听过,陈明远大概两三年去一次吧。”王研究员摇头,“毕竟隔了两代,感情不深。而且他生意忙,常年在外面跑。”
“那……陈世儒的死因,有人知道吗?”
“这个真不清楚。”王研究员道,“我问了几个老一辈的人,都说陈世儒从省城回来后,人就有点不对劲。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后来有一天,邻居发现他屋里没动静,推门进去,人已经死了。死因……说是突发疾病,但具体什么病,没人知道。”
突发疾病。
李牧尘心中冷笑。
恐怕不是疾病那么简单。
车驶入西湖区,沿着南山路前行。两侧是茂密的梧桐,树荫浓密,挡住了大部分阳光。远处,雷峰塔的轮廓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
南山公墓就在雷峰塔附近,依山而建,环境清幽。
王研究员将车停在墓园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他递过一张名片,“有事打我电话。”
三人下车。
墓园门口有个小卖部,卖香烛纸钱。守墓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正在看报纸。
“扫墓?”老头抬头问。
“嗯,丙区7排12号。”林文渊道。
老头翻了个本子,登记了姓名身份证号,然后递过来三支免费的香:“丙区在山上,顺着这条路往上走,看见‘丙’字路牌右转。”
谢过老头,三人走进墓园。
墓园很大,分好几个区。甲区乙区在山脚,墓碑整齐,显然经常有人打理。丙区在半山腰,墓碑明显老旧许多,很多碑文都模糊了,墓前也长着杂草。
顺着石板路往上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草木混合的气味。
陈书仪的魂体飘在三人身后。越往上走,她的魂体波动越剧烈——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本能的排斥。
这里是墓地,阳气虽弱,但死气浓郁。对她这样的怨灵来说,就像是走进了敌人的领地。
“撑得住吗?”李牧尘低声问。
“可以。”陈书仪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不舒服。”
终于,他们找到了丙区7排。
这一排有二十多个墓,大多很破旧了。12号在中间位置,墓碑果然如照片上那样,普通,不起眼。
墓碑前没有杂草,显然墓园有定期清理。但也仅此而已,没有鲜花,没有供品,冷冷清清。
林文渊将三支香插在碑前的香炉里,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
李牧尘走到墓碑前,手掌按在碑面上。
灵识顺着石碑向下延伸,穿透泥土,穿透棺椁……
棺内,确实有一具骸骨。
男性,身高约一米七,死亡时年龄在八十岁左右。骸骨保存完好,没有外伤痕迹。
但——
骸骨的眉心位置,有一团极其微弱的黑色能量残留。
不是怨念,而是……诅咒。
有人在他死后,对他下了诅咒。
诅咒的内容是……永世不得超生。
李牧尘收回手,眉头紧皱。
“观主?”林文渊察觉他神色不对。
“墓碑是假的。”李牧尘缓缓道。
“假的?”林文渊一愣。
“墓是真的,尸骨也是真的。”李牧尘道,“但墓碑上刻的‘陈公世儒之墓’——这个身份是假的。”
他指向墓碑:“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陈世儒,那他死后被人下了诅咒,永世不得超生。谁会这么做?谁会这么恨他?”
陈书仪的魂体飘到墓碑前,颤抖着伸出手——虽然碰不到,但她的动作,仿佛在抚摸那块冰冷的石头。
“是他……”她喃喃,“我能感觉到……是他的气息。”
九十多年了,她依然记得那个人的气息。
那个在讲台上温文尔雅的先生,那个在月光下对她许下承诺的男人,那个在黑暗中将她推入井底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她抬头看向李牧尘,“为什么有人要诅咒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李牧尘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墓园深处。
灵识全开,覆盖了整个丙区。
然后,他发现了异常。
在距离这个墓大约五十米的地方,另一个墓——丙区3排8号,墓碑上刻着“先妣陈门柳氏之墓”,立碑人是“不孝子陈文斌、陈文浩”,立碑时间也是1985年。
两个墓,同一个立碑人,同一年立碑。
而且,那个“柳氏”的墓,气息很干净,没有诅咒,只有淡淡的、悲伤的眷恋。
“林居士,”李牧尘指向那边,“那个墓,查过吗?”
林文渊顺着方向看去,摇头:“没有。资料上只提到陈世儒的墓。”
“过去看看。”
三人走到丙区3排8号。
墓碑比陈世儒的墓新一些,也干净一些。碑前甚至有一束干枯的花,显然是有人不久前祭扫过。
墓碑上的照片是个中年妇人,面容温婉,眼神柔和。
“柳氏……”林文渊皱眉,“陈世儒的妻子?不对,资料上说陈世儒娶的是校长的女儿,姓张。”
李牧尘再次将手掌按在碑面。
灵识深入。
棺内,也是一具骸骨,女性,死亡时约五十岁。骸骨很干净,没有诅咒,反而有一层淡淡的、温暖的能量包裹着——那是亲人的思念,是孝心的庇佑。
但更让李牧尘在意的是,这具骸骨的左手手腕位置,戴着一个玉镯。
玉镯上,刻着两个字:
如烟。
李牧尘猛地睁开眼。
“如烟……”他喃喃,“柳如烟?”
陈书仪的魂体剧烈震动起来。
“如烟……姐姐?”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认识?”李牧尘问。
“柳如烟……是我在女子中学最好的朋友。”陈书仪的魂体开始不稳定,黑气翻涌,“她比我大两岁,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可是……可是民国二十五年,她就退学了。家里人说她病了,回家休养。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她飘到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个温婉的妇人。
“是她……真的是她。虽然老了,但我认得出来……她是如烟姐姐。”
李牧尘心中念头飞转。
柳如烟,陈书仪的好友,民国二十五年退学,后来嫁给了陈世儒?成为了“陈门柳氏”?
不对。
时间不对。
如果柳如烟民国二十五年退学,那她退学的原因是什么?如果她后来嫁给了陈世儒,为什么陈书仪完全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陈书仪被囚禁、被杀害的时候,柳如烟没有救她?或者说……柳如烟知不知道这件事?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陈世儒死后被诅咒,而柳如烟的墓却干干净净?
“观主,”林文渊低声道,“这事……越来越复杂了。”
李牧尘点头。
他看着这两个相隔不远的墓,一个被诅咒永世不得超生,一个被亲人温柔怀念。
还有那个未解之谜:柳如烟,在这段往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居士,”他转身,“查柳如烟。查她民国二十五年的退学原因,查她后来的去向,查她……和陈世儒的关系。”
“好。”
李牧尘又看向陈书仪:“现在,你还想问他问题吗?”
陈书仪看着陈世儒的墓碑,又看看柳如烟的墓碑,魂体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后,她轻轻摇头:
“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我突然觉得,问那些问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飘到柳如烟的墓碑前,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照片。
“如烟姐姐……你也在这里啊。”
“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风吹过墓园,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在回答。
又仿佛,只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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