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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云台山的开发悄然动工了。没有剪彩仪式,没有领导讲话,只有几支施工队悄无声息地进驻。他们在距离清风观三里外的山腰平台扎下营地,开始修建第一条生态步道。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工具先进,动作专业。最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施工方式极其克制——不用爆破,尽量不动大型机械,连开挖土方都是人工为主。每天收工后,还要仔细清理现场,恢复植被。
赵家坳的村民很快发现,这些施工队和他们以前见过的完全不同。
“王工,你们这进度有点慢啊。”赵老四有次路过,忍不住说。
带队的王工程师推了推安全帽,笑道:“老哥,咱们这不是赶工期。这山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都得小心对待。慢了不怕,就怕坏了生态。”
更让村民惊讶的,是施工队对道观的态度。
他们特意绕开了所有可能打扰道观的路线,甚至连施工时间都做了调整——上午九点前、下午五点后,以及李牧尘早课诵经的时间段,全部停工。
“这是上面特别交代的。”王工私下对赵德胜说,“李观主喜欢清净,咱们绝不能打扰。”
赵德胜将这些话告诉李牧尘时,李牧尘只是微微一笑:“有心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王工带着两个人上了山。
不是施工队的人,而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设计师和一个精干的项目经理。他们在山门外恭敬等候,直到李牧尘从殿中出来。
“李观主,打扰了。”王工上前介绍,“这位是省设计院的陈工,这位是咱们项目部的张经理。”
陈工推了推眼镜,递上一份图纸:“观主,我们受开发公司委托,想为道观做一次全面的修缮。这是初步方案,请您过目。”
李牧尘接过图纸。
图纸画得很精细,不是效果图,而是实实在在的施工图。上面标注了道观每一处需要修缮的地方:主殿漏雨的瓦片、偏殿腐朽的梁柱、院墙开裂的缝隙……
但重点不是这些。
而是图纸旁边的手写备注:
“瓦片用传统小青瓦,已从徽州定制。”
“梁柱用老杉木,三十年以上的料。”
“墙砖用老青砖,尽量找原貌相近的。”
“所有修缮遵循‘修旧如旧’原则,不动原结构。”
备注的最后一行字,让李牧尘多看了一眼:
“电路:暗线,国标阻燃电缆,独立电表。
网络:光纤入户,千兆带宽。
水源:保留灵井,增设一套过滤系统备用。
全部费用由项目承担,无需观主操心。”
张经理适时补充:“观主,我们不是要改造道观,只是想让您住得更舒心些。电和网都是现代化生活的基本需求,不影响的您清修。”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之前的事……公司上下都很惭愧。这次修缮,就当是赔罪,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话说得很漂亮,姿态放得很低。
李牧尘看着图纸,又看看眼前这三个一脸诚恳的人,沉默片刻。
他确实需要修缮道观。
这半年多来,虽然用真元维持着建筑的基本稳固,但毕竟年久失修。雨季来临时,主殿确实有几处漏雨;偏殿的梁柱也确实有些腐朽了。
至于电和网……
他虽修道,却不是苦行僧。前世的记忆让他明白,适当的现代便利,并不会影响道心。相反,有了电,夜里读书更方便;有了网,能了解外界变化——虽然他有灵识,但毕竟范围有限。
“福生无量。”他最终点头,“那就麻烦诸位了。只是有三条——”
“观主请讲!”
“第一,所有施工,需在我同意后进行,且不能打扰日常修行。”
“第二,保持道观原貌,不增不减,不改格局。”
“第三……”他看向三人,“费用,贫道会付。”
“这怎么行!”张经理急道,“说好了公司承担的!”
“因果循环,贫道不愿欠人情。”李牧尘平静道,“该多少,就算多少。若诸位不收,这修缮便罢了。”
话说得坚决。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工开口:“那……就按成本价吧。材料费、人工费,实报实销,不加利润。”
李牧尘这才点头:“如此甚好。”
修缮工程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开始。
来的工人不多,只有八个,但都是老师傅。他们轻手轻脚,说话都压着声音。工具也是最传统的——刨子、锯子、瓦刀,电动工具用得很少。
李牧尘特意观察了几天。
这些师傅确实专业。换瓦片时,先把旧瓦小心揭下,清理檩条,再一片片铺上新瓦。瓦与瓦之间的搭接,灰缝的饱满程度,都严格按照古法。
梁柱的更换更讲究。新梁柱运上山前,已经在山下阴干了大半年,水分含量恰到好处。安装时不用一颗铁钉,全是榫卯结构,严丝合缝。
“老师傅,这手艺现在不多见了吧?”李牧尘有天给工人们送茶时,随口问道。
领队的老师傅姓鲁,六十多了,手上有厚厚的老茧。他接过茶,憨厚一笑:“观主,实不相瞒,咱们这几个,都是祖传的手艺。我爷爷那辈就修庙,我爹修殿,到我这代……差点没饭吃喽。”
“怎么说?”
“现在都图快,谁还慢慢磨榫卯?都是钢筋水泥,咔咔往上盖。”鲁师傅摇头,“这次接这活儿,公司特意交代了——不急,要细。工钱按天算,还比市场价高。我就知道,这观子不一般。”
李牧尘笑笑,没接话。
鲁师傅压低声音:“观主,我修庙修了一辈子,见过不少。可您这观……不一样。一进来就感觉心里静,干活都不觉得累。”
“那是老师傅心静。”
“不是我心静。”鲁师傅认真道,“是这地方静。还有那口井的水,喝了浑身舒坦。我老伴老寒腿,我每天带一壶下山,她喝了都说好。”
李牧尘点点头,没再多言。
有些事,不必说破。
电路和网络的铺设,更加隐蔽。
电线全部走暗管,埋在墙内、地下。开关插座都选用最朴素的白色面板,位置也精心设计——既要方便使用,又不能破坏观内氛围。
网络光纤从三里外的基站单独拉了一条线,穿管埋地,入户处设在客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路由器是千兆的,信号覆盖整个道观,但外观做得像个小木盒,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最贴心的是,施工队还在古柏下、菜畦边装了几盏太阳能庭院灯。不是那种亮晃晃的LED灯,而是暖黄色的仿古灯笼造型,光线柔和,只在夜晚自动点亮,天亮自动熄灭。
“这样观主晚上走动方便些。”张经理解释,“又不会太亮,影响看星星。”
李牧尘看着那些灯笼,心中微动。
这些人,确实用心了。
不是敷衍,不是作秀,而是真正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修缮期间,道观生活如常。
早课诵经时,工人们会自觉停下手里的活儿,安静聆听。有时候,李牧尘看到他们在殿外,也跟着双手合十,闭目静立。
下午太阳好的时候,李牧尘会在院中泡茶,也总会给工人们准备几杯。大家围坐在石桌旁,喝喝茶,聊聊天。不谈修行,只聊家常——鲁师傅孙子的学业,张经理孩子的婚事,陈工老家新盖的房子……
红尘烟火气,就这样悄然渗入道观。
不突兀,不违和,反而有种别样的温暖。
一个月后,修缮工程完工。
最后一天,工人们将工具收拾整齐,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张经理带着验收人员仔细检查每一处,确认无误后,才来向李牧尘汇报。
“观主,都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李牧尘在观中走了一圈。
主殿的瓦片焕然一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青灰色。偏殿的梁柱换了新木,但做了旧处理,与原有结构浑然一体。院墙的裂缝补好了,青砖的颜色衔接自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电通了。客堂里多了盏仿古吊灯,光线柔和;偏殿的书桌前有了台灯,开关一按就亮。
网也通了。李牧尘用鲁师傅留下的智能手机试了试——信号满格,网速飞快。他搜了搜“云台山清风观”,跳出不少词条,大多是关于“冬日绿洲”的讨论,但最近的热度已经降了许多。
那些太阳能庭院灯,傍晚时分自动亮起。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古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别有一番意境。
“很好。”李牧尘点头,“辛苦诸位了。”
张经理递上账单:“观主,这是所有费用明细,您过目。”
李牧尘接过。账目列得很细,材料费、人工费、运输费……每一项都有票据对应。总计八万六千四百元。
他回房取出现金——这些日子香客的供养,加上之前的一些积蓄,刚好够。
“因果两清。”他将钱交给张经理。
张经理接过,深深一躬:“观主,公司还有句话让我带到——今后云台山的开发,永远以道观为尊。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
李牧尘颔首:“福生无量。也请转告郑总——凡事有度,过犹不及。云台山的灵气,需细水长流。”
“一定带到!”
工人们下山了。
道观重归宁静。
但这次的宁静,与之前不同。
多了电,多了网,多了几盏温暖的灯。
红尘的便利,悄然融入这方清净地,却不染尘埃。
李牧尘坐在古柏下,看着夕阳西下。
庭院灯渐次亮起,暖光与暮色交融。
远处,山下赵家坳的灯火也星星点点亮了起来。
更远处,那条新修的生态步道上有夜游的人,手电的光在林中若隐若现。
一切,都在变化。
但道观还在,古柏还在,灵井还在。
他还在。
这样就够了。
他起身,走向主殿。
殿内,电灯的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红尘入观,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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