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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年关气氛渐浓。赵家坳的水泥路上,行李箱轮子碾过冻土的声响此起彼伏。外出打工的青壮、求学的游子,如归巢之鸟陆续返乡。炊烟比平日早升半个时辰,家家户户传出磨豆腐的霍霍声、蒸年糕的甜腻蒸汽、还有久别重逢的喧嚷笑语。
赵德胜家的孙女赵晓雯,是腊月十三到家的。
省城某重点大学新闻系大三学生,齐肩短发染成栗色,羽绒服里裹着格子衬衫,牛仔裤配登山靴,肩上永远挎着个鼓囊囊的相机包。她身上带着城市特有的明快节奏,与山村迟缓的冬日格格不入。
回家的第三天,她便察觉了异样。
饭桌上,奶奶第无数次提起“山上李观主”——井水治病、枯木逢春、冬暖如春、腊八粥暖身……言语间满是虔诚。
“奶奶,您这是被洗脑了吧?”赵晓雯放下筷子,语气带着新闻系学生的较真,“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估计就是个懂点草药和气象的江湖术士。”
“胡说!”奶奶板起脸,“观主是活神仙!你铁柱叔家小山那次,医院都说没救了,观主一碗水就给救回来了!还有你二婶家娃……”
“可能是碰巧自愈呢?井水好喝倒是真的,我去测过水质。”赵晓雯打断道,从包里掏出个银色水质检测笔,“咱们这儿地下水本来就好。”
姑姑在旁插话:“那观里冬天比外头暖和十度呢!雪落上去就化,菜地绿油油的,我们都见过!”
“特殊地形小气候罢了。”赵晓雯不以为然,“云南还有四季如春的地方呢。”
但家人的笃定眼神让她愈发好奇——或者说,是新闻人的职业敏感被触动了。
“深山古观,神秘年轻道士,种种异象……”她脑中迅速闪过几个爆款短视频标题,“如果是假的,得揭穿他;如果是真的……那就是大新闻!”
次日清晨,她不顾家人“要恭敬”的叮嘱,换上冲锋衣,检查装备:专业单反、运动相机、无人机、录音笔、水质检测笔、甚至带了支便携式热成像仪。手机调至录像模式塞进胸前口袋,微型麦克风藏在衣领下。
全副武装,像个要上战场的记者。
山路难行。冻土湿滑,残雪未消,她走得气喘吁吁,靴子上很快沾满泥浆。但越往上,空气确实不再刺骨,隐约有暖意从山顶方向漫下。转过最后一道弯时,她愣住了。
山脊上,道观静卧如古兽。
青瓦斑驳,墙体泛着雨水浸渍的深痕,偏殿坍塌一角露出朽木。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香火缭绕,甚至没有像样的山门——只有两棵老松夹着条青石阶,阶上苔藓犹绿。
这破败景象,反而让她的怀疑动摇了一分:骗子不该把门面弄光鲜些吗?
她定了定神,迈步上阶。
跨进院门那一刻,温度变化如跨季。
院内温暖如春末,空气湿润清新。正前方那株古柏,枝繁叶茂青翠欲滴,在周遭枯黄山林中扎眼得诡异。树下菜畦里,白菜萝卜碧绿挺拔,叶片上不见霜痕。井台青石温热,井口热气袅袅。
赵晓雯僵在原地三秒,下意识举起单反。
快门声在寂静院落里格外清晰。她连拍数张,又迅速掏出热成像仪——屏幕显示,整个院落温度比外围高出8-12℃,且分布均匀,不像有隐藏热源。
“地下温泉?特殊地形?”她喃喃自语,目光投向主殿。
殿门洞开,内里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尊泥塑神像,像前蒲团空置。一个灰色身影背对殿门,正用软布擦拭供桌,动作舒缓从容。
那就是李观主?年轻得过分。
赵晓雯深吸口气,调整表情,将运动相机镜头对准殿内,缓步上前。
“请问……是李观主吗?”声音放得轻柔。
擦拭的手停下。
灰色身影转身。
四目相对。
赵晓雯呼吸一滞。
太年轻了——看面容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俊,肤色是山居人特有的健康白皙。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如雪山融水,深邃如古井涵星,看着她时平静无波,仿佛她只是山风拂过的一片叶。
这种超然物外的沉静,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福生无量天尊。”年轻道士微微颔首,“正是贫道。居士有何见教?”
声音平和,无喜无怒,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我是赵家坳的赵晓雯,在省城上大学。”她赶忙回礼,脑子飞速转着说辞,“听家里人说观里……很特别,上来看看。”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扫视殿内。
陈设简陋却洁净异常,地面青砖能照人影。那尊泥塑神像……赵晓雯目光触及神像面庞时,心头莫名一静。
神像古朴无华,泥胎未施彩绘,眉目模糊,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尤其是“眼睛”的位置——明明没有瞳孔,她却感觉正被温和注视着,连日来的焦躁、探究心、甚至那点“揭穿骗局”的得意,都如雪见阳般消融。
她准备好的尖锐问题,竟问不出口了。
“道观简陋,唯余清静。”李牧尘声音响起,“居士随意,殿内勿喧哗,勿触神像器物。”
语气平淡,却自有威严。
赵晓雯讷讷点头,退出殿外。
她在院里转悠,测井水PH值、TDS值,确实是优质弱碱水,但并非“神水”。拍古柏细节,树叶脉络清晰,生机盎然得不合时令。
最后,她放出无人机。
银色小机嗡鸣升起,镜头俯瞰道观全貌——瓦顶斑驳,院落方正,古柏如伞,菜畦如棋。一切正常得异常。
她操控无人机升高,想查看周边地形。升至二十米时,图传画面突然雪花闪烁。
“信号干扰?”她皱眉,试图拉回。
无人机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朝旁边巨松撞去!
“糟了!”赵晓雯惊呼,手忙脚乱按遥控器,毫无反应。
眼看要机毁——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出,凌空虚虚一抓。
无人机下坠之势骤停,仿佛被无形之手托住,缓缓落在那只掌心。
赵晓雯瞪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李牧尘。他托着无人机,神色如常。
“山间气流复杂,磁场不稳,电子设备易受扰。”他将无人机递还,“下次小心。”
解释合情合理。
但赵晓雯看得清清楚楚:刚才那一下,绝非气流或磁场能解释!那是……隔空取物?超自然力量?
她接过无人机,手微微发抖。再看李牧尘时,眼神彻底变了——震惊、困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多……多谢观主。”声音干涩。
李牧尘微微颔首,转身缓步回殿。
赵晓雯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手中无人机完好无损,方才那神奇一幕在脑中反复重放。院中暖意包裹全身,古柏青翠刺眼,殿内神像的“注视”感犹在心头……
所有怀疑,所有“科学解释”,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收起所有设备,对着主殿方向,学着奶奶的样子,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转身下山时,脚步踉跄。
相机包里,那些准备发到网上“求鉴定”的素材,此刻重如千钧。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镜头能承载的。
山风拂过道观,檐角铜铃轻响。
殿内,李牧尘坐回寒玉蒲团,闭目入定。
灵识中,那女孩慌乱离去的背影清晰如见。他知道,又一颗石子投入了尘世的湖面,涟漪将荡向何方,尚未可知。
但山门既开,客来客往,皆是缘法。
他只需静坐观中,看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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