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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风如刀,掠过晋中山峦。云台山海拔高处,寻常草木早已凋尽生机,裸露出铁灰色的山岩与冻土。赵家坳的村民裹紧破旧棉袄,呵出的白气瞬息凝成冰晶,屋檐下的冰棱垂至三尺,村口老井辘轳冻得需用热水浇烫方能转动。
然而当人们踏着冻硬的山道走向清风观时,异象渐生。
距离道观尚有两百步,山风里的凛冽便悄然褪去三分。路边枯草上的霜花不再刺目,空气里那种干冷刮喉的质感,不知何时化作了清冽微凉。
再行百步,脚下冻土竟有了些许弹性。路旁岩缝里,不可思议地冒出几丛绿茸茸的青苔——在这呵气成冰的腊月深山。
待至山门前,景象已与山下判若两季。
青石阶上不见半分冰雪,石缝间甚至还探出几茎不知名的细草,叶尖凝着露珠而非冰晶。那株枯木逢春的古柏,非但未落叶,反而比盛夏时更加苍翠欲滴,虬枝舒展如伞盖,叶片在冬日天光下泛着油润光泽,仿佛整棵树正逢青春。
院中两畦菜地更是奇景:白菜叶片肥厚碧绿,萝卜缨子鲜嫩挺拔,边缘不见半点冻痕。旁边那片清心草田,淡青色光晕如水波流转,清冽香气混合着泥土微腥,竟让人想起初春解冻时的山野气息。
最奇是那口灵井。井沿青石温热,打上来的水触手温润,入口清甜回甘,全然不似腊月寒泉。
整个道观内外,温度较山外高出近十度。北风至此变得柔和,穿堂而过时带着草木清香,竟有几分早春风致。
“这……这……”第一个跨进山门的老婆婆松开紧捂的围巾,满脸不可置信,“俺家炕头都没这般暖和气!”
“你们看那柏树!叶子绿得能滴油!”
“井水是温的!老天爷,腊月里井水是温的!”
村民们聚在院中窃窃私语,目光敬畏地投向紧闭的主殿殿门。赵德胜站在人群里,压低声对左右道:“早年老观主在时,冬日观里也比外头暖和些,可哪有这般光景?这是李观主修成真本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望向殿门的眼神愈发虔诚。
他们自然不知,这“冬境春晖”并非李牧尘刻意施展神通,而是三重因缘自然交汇之果。
其一,聚灵阵经数月运转,已与山形地脉初步交融。灵气如水汇泽,虽无形无质,却自有温养调和之效。寒冬时节,阵眼所在恰如雪原上的温泉眼,地气温暖升腾,自然拒寒于外。
其二,古柏受真元灵泉滋养半载,早已超脱凡木之限。树身内木灵之气沛然流转,枝叶吞吐间自成循环,不仅无惧严寒,更反向滋养周遭水土。这株活过来的古树,本身便是天然的“温炉”。
其三,亦是至为关键者——李牧尘筑基后期修为初成。
真元化金,性命双修已达新境。肉身气血如熔炉不熄,日常吐纳间自有暖意流转。更兼紫府灵识壮大至五十丈,意念所及,无形中便与道观气机交感共鸣。他不必刻意施为,仅是坐卧行止间的道韵流转,便如日悬中天,自然温暖一方水土。
三者叠加,方成就这腊月深山里的春意孤岛。
李牧尘对村民的惊叹并未多言,依旧每日洒扫诵经,接待香客。村民们敬畏日深,上香供奉越发勤勉。山脚无名神龛的香火,竟在这寒冬腊月旺盛了三成,时有外村人不辞踏雪而来,只为在龛前叩几个头。
愿力丝丝缕缕汇聚而来,虽驳杂微弱,经道基初步炼化后,倒也如春雨润物,滋养着修行根基。
山中岁月便在这暖意孤岛中静静流淌,直至腊月中,一场真正的考验来临。
那日黄昏,天色骤变。
铅灰色云层自北天席卷而至,瞬息遮蔽残阳。山风陡然转厉,呼啸声如万马踏过荒原,吹得山外枯枝断折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水汽浓重得能拧出水来,寒意刺骨——暴雪将至的征兆。
李牧尘立于殿前,仰望天际。
筑基后期的灵识已能清晰感知天地气机变化:云层深处水灵之气奔涌如潮,与北方而来的庚金肃杀之气冲撞交融,正酝酿着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
他看向院中青翠。聚灵阵与古柏虽可调节小气候,但若遇这般暴雪,积雪盈尺、寒气透地之下,菜畦清心草难免受损。
心念微动,右手缓缓抬起。
掌心上翻,五指微张如托无形之盏。丹田内那滴真元金液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金芒,沿经脉上行至掌心。与此同时,紫府灵识勾连古柏浩荡木气、灵井温润水意,三者于掌中悄然交融。
没有咒诀,没有符印。
李牧尘只是将这股交融了金液本源、草木生机、水脉温润之气的能量,以自身道韵为引,轻轻“送”入道观上空的气机循环之中。
动作轻柔如拂尘,却暗合天地韵律。
能量散入虚空,并未形成结界屏障,而是化作无数无形“气旋”,如春风梳柳般梳理着即将落下的雪云气机。它不抗拒风雪,而是引导、疏解、调和——
让密集雪片在触及道观上空时自然分散,
让刺骨寒风在掠过屋檐时卸去三分锐气,
让地脉深处的暖意更顺畅地升腾弥散。
这并非改天换地的大神通,仅是顺势而为的微调,如同老农在风雪夜为幼苗覆上一层薄草,顺天时,尽人事。
做完这一切,李牧尘收手回殿,闭目静坐如常。
夜幕彻底降临时,第一片雪花终于落下。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成鹅毛纷飞。北风卷着雪沫嘶吼,山野间迅速白茫一片。赵家坳屋顶传来积雪压椽的吱呀声,村口老井彻底冻实。
而清风观上空,雪落之势却微妙不同。
密集的雪幕在此处仿佛被无形之手梳理过,变得疏朗有致。雪花不再是直坠砸落,而是打着旋儿轻盈飘洒。落入院中时,已化作细密雪沫,均匀铺散开来。
古柏枝叶承雪,不过薄薄一层银妆,青翠依旧从雪隙透出。菜畦清心草上积雪不及寸厚,且松软如絮,不压茎叶。
寒风穿院而过,声息竟柔和几分,卷起的雪沫在廊下打着转,迟迟不落。
一夜暴雪,山外积雪盈尺。
道观院内,雪不过踝。
次日黎明,雪霁云开。
晨曦初照,千山万壑银装素裹,积雪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赵家坳村民推开被雪封了半截的木门,望着满世界白光发呆。
而当他们踏着齐膝深雪,艰难攀至清风观时,所见景象让所有人怔立山门,久久无言。
青石阶清扫得干干净净,只余阶沿一线薄雪如装饰。院中积雪匀匀铺开,最厚处不过三寸,且松软蓬松。古柏抖落银妆,露出苍翠本貌,枝叶间竟还有雀鸟啁啾。菜畦碧绿如故,清心草田青光流转,井口热气袅袅。
道观内外,冬春分野,赫然如画。
“雪……雪绕开观子下了?”有老人颤声问。
“不是绕开。”赵德胜深吸口气,指向院中那层匀净薄雪,“是雪落到这儿,就自己化了七八分。”
众人细看,果然见院落边缘积雪渐厚,至中心处反而浅淡,仿佛有无形暖炉烘着地面。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山门前,村民伏地叩首,额触温热的青石地面,心中敬畏如对神明。他们不懂什么聚灵阵、真元金液,只知在这腊月暴雪后,满山皆白唯此观青翠——这不是神迹,又是什么?
消息当日下午便传遍四邻八乡。
“云台山清风观,腊月里草木常青,大雪不侵”——种种传闻添油加醋,越传越玄。有说观主是吕祖再世的,有说道观建在火龙穴上的,更有老人信誓旦旦说亲眼见观主挥手退风雪。
清风观与李牧尘的名声,在这场大雪后,攀至崭新高峰。
主殿内,李牧尘缓缓睁开双眼。
灵识中,山门外村民跪拜的景象清晰如见。他轻轻摇头,并无得色。
昨夜施法,与其说是“显圣”,不如说是一次修行验证。真元金液对天地气机的微渺调和,灵识念力对自然韵律的细致感知,都在那轻柔一托间得以精进。
修行之道,本就在这日用寻常处。
他起身推门,冬日暖阳泼洒而入,照得殿内尘埃如金粉浮动。
院中薄雪正在暖意中悄然消融,雪水渗入青石缝隙,滋养着石缝里那几茎不知名的细草。古柏枝叶轻摇,抖落最后几粒雪晶,在阳光下绽出虹彩。
山风送来远处雪野清冽气息,也送来山脚下越发鼎盛的香火愿力。
李牧尘负手立于檐下,望向苍茫雪岭。
冬藏生机,静待春发。
而他的修行路,亦如这深山道观——于无声处听惊雷,在平凡中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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