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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唯有风吟。幽谷深翠,仿佛被时光遗忘的一隅。晨曦初露,薄雾如流动的乳白色轻纱,在林间缠绕、流淌。参天古木的枝叶上,露珠凝结,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宛若夜空中散落的星辰。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沁人心脾。
谷中深处,山势环抱之地,一座青瓦白墙的道观静静伫立。观宇并不恢弘,甚至有些简朴,檐角飞翘,却已染上岁月风霜的痕迹,几丛顽强的碧草从瓦缝间探出头来,平添几分生机与古意。道观无名无匾,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宣告。
此刻,观内一间最为宽敞的静室中,气氛却与往日的清修宁静截然不同。
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两个蒲团,仅此而已。空气中原本萦绕的淡淡檀香,此刻却被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婴孩的奶腥气所扰动。榻上,柔软的、月白色锦缎之中,包裹着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儿。那孩子看起来出生不久,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睡得十分香甜,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自己的出现,在这幽谷之中激起了怎样的微澜。
静室门口,一道青色的身影垂手恭立,正是六术门当代大弟子,清风。他年约二十,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清俊,眉宇间自带几分书卷气,若非腰间佩着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倒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此刻,他脸上惯常的从容已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取代,目光不时扫过榻上的婴儿,又飞快地收回,最终落在静室中央那道更为高大的身影上。
六术门掌门,陈玄道人。
陈玄道人背对着清风,面向着墙壁上一幅早已泛黄、墨迹模糊的《先天太极图》。他身形高大,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藏青色道袍,袍角甚至能看到些许酒渍和不知名的污迹。一头银发未曾仔细梳理,随意披散在肩头,却丝毫不显邋遢,反有一种不羁的洒脱。他手中拎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葫芦表面油光锃亮,显然已被摩挲多年。
静室中落针可闻,只有婴儿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陈玄道人偶尔拔开葫芦塞,仰头灌酒时,酒液滑过喉咙的轻微声响。浓郁的酒香在室内弥漫开来,与檀香、奶腥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良久,陈玄道人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皱纹如刀刻,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智慧。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得惊人,不见丝毫浑浊,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迷雾,直抵本源。此刻,这双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疏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与推演天机般的微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婴儿身上,细细描摹着那稚嫩的五官,感受着那微弱却纯粹的生命气息。
“这么说……”陈玄道人终于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苏容那丫头,是在寂灭森林外围发现这孩子的?”
清风连忙躬身,语气恭敬无比:“回师父,正是。苏容师妹传回的消息说,他们探索北漠上古遗迹失利,归途途经寂灭森林边缘时,听到了这孩子的啼哭声。他们在原地守候整整一日,未见任何人迹。师妹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不敢擅专,又知师父您近日在此幽谷清修,便连夜兼程,将此子送来,交由师父定夺。她将孩子交予弟子后,未敢停留,已依您之前的吩咐,返回北漠继续查探遗迹线索了。”
陈玄道人微微颔首,目光未曾离开婴儿,缓步走到榻边。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拂过婴儿的额头,感受着那温热的皮肤下,微弱的血脉搏动。
“寂灭森林……”陈玄道人喃喃自语,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重量,“毒瘴弥漫,妖兽横行,便是筑基修士结队深入,亦要小心翼翼,九死一生。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何能出现在那里?周身更是纤尘不染,安然无恙……”
他的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近乎透明的灵力丝线探出,如同最精细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没入婴儿的体内。这不是寻常的探查术法,而是六术门秘传的《溯源感应篇》,能窥探生命本源之气。
然而,反馈回来的结果,却让这位见多识广、修为深不可测的六术门掌门,眉头微微蹙起。
空荡!
并非毫无资质的凡体那种沉寂的空荡,而是一种更为奇特的、仿佛万物归墟般的“空”。灵根不显,脉络未开,就像一张未曾沾染丝毫墨迹的白纸,纯净得令人心惊。可在这极致的“空”与“静”之下,陈玄那敏锐至极的神识,却捕捉到了一丝游离的、仿佛源自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气韵。这气韵微弱至极,若非他修为已至化境,又动用了秘传法门,绝难察觉。
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当他的神识试图更深入一丝,去触碰那缕混沌气韵时,冥冥之中,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因果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隐约浮现一角。这因果纠缠之深,牵连之广,竟让他都感到一阵心悸,仿佛在凝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在窥探星空运转的终极奥秘。
他迅速收回了神识和灵力,指尖那缕透明丝线悄然消散。
旁边的清风见师父神色变幻,忍不住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师父,寂灭森林乃世所公认的绝凶之地,此子出现得太过诡异,其来历恐怕……恐牵扯极大因果。我们是否……暂作安置,避而远之?”他并非心性凉薄,实在是修真界中,因果之重,足以压垮宗门,倾覆王朝,由不得他不谨慎。
陈玄道人闻言,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扫了清风一眼。清风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深深低下头去。
“避?”陈玄道人嗤笑一声,脸上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情,“清风啊清风,你入门多年,怎的还如此着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茫茫人海,浩瀚修真界,为何偏偏是苏容途经那里?为何偏偏是她听到了哭声?为何她不去别处,径直送来我这幽谷?”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拔开葫芦塞,仰头“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酒,任由清冽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沾湿了银白的胡须,显得豪迈而又落拓。
“这一切,皆是缘法!”陈玄道人将酒葫芦重重往腰间一挂,声音斩钉截铁,“既然缘法至此,让我陈玄遇上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这缘,不管它是善是恶,是吉是凶,老夫接了!”
说罢,他再次俯身,伸出那根刚才探出灵力的手指,这一次,只是用指背,极其轻柔地刮过婴儿柔嫩的脸颊。
那婴儿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触碰,小嘴无意识地咂了咂,发出细微的“嗯啊”声,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从锦缎中挣脱出来,在空中胡乱抓挠了几下,竟一下子抓住了陈玄道人那根粗糙的手指。
就在那小手握住手指的刹那,之前那缕微弱的混沌气韵,似乎受到牵引,再次一闪而逝。这一次,感受更为清晰,那并非毁灭性的力量,反而带着一种包容万物、演化一切的生机与古老。
陈玄道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但那光芒旋即隐去,快得让低着头的清风毫无所觉。
“哈哈!好!好小子!”陈玄道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洪亮,震得静室梁柱上的微尘都簌簌落下,冲散了之前所有的凝重气氛。他任由那小手抓着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手叉着腰,显得快意无比。
“有种!抓着就不放了是吧?合该与老夫有缘!”他笑着,低头看着婴儿,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好奇,有审视,有决断,甚至还有一丝……期待。
“听着!”陈玄道人抬起头,看向清风,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从今日起,这孩子便是我陈玄的关门弟子!随我姓陈,单名一个‘明’字!”
他目光炯炯,如同两道温润却穿透力极强的月光,仿佛要通过清风,将这个决定宣告给整个天地:“‘明’者,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望他心明眼亮,不被表象所迷;望他洞悉世事,不为奸邪所欺;望他明辨是非,持心守正;更要……明心见性,照见本来,不为外物所累,不为己身所困!”
“关门弟子……陈明……”清风心中巨震,他知道“关门弟子”在师门中的分量,那意味着师父将倾尽所有,将此子视为最终的传承之人。他不敢再有异议,深深吸了一口气,肃然躬身:“是!师父!弟子谨记!”
陈玄满意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从婴儿的小手中抽出,又细心地为他掖好锦被。然后,他抱着酒葫芦,走到静室的窗边,推开那扇古老的木窗。
窗外,幽谷的景色扑面而来。远山如黛,云雾在山腰缭绕,近处古木苍翠,鸟鸣清脆。谷中流淌的雾气在晨光中变换着形态,仿佛有生命一般。
陈玄望着这片他清修了无数岁月的山谷,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云雾,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缥缈,像是在对清风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清风,传我掌门令谕:此子陈明,身世成谜,关乎重大。在他成年之前,不得离开幽谷半步。关于他的一切,其来历、其资质、其与寂灭森林的关联,皆列为六术门最高机密。除你我与苏容之外,不得对任何人提及,包括门内其他长老弟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在清风的识海之中。
“是!师父!弟子以道心起誓,绝不泄露分毫!”清风单膝跪地,郑重立誓。
陈玄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望着那变幻莫测的流云,仿佛能从中看到命运的轨迹。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榻上再次沉沉睡去、对一切浑然不觉的陈明,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如同风中叹息般轻语: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缓缓转动了。”
“只是不知,你这小家伙的到来,为这沉寂太久的人间,带来的究竟是照亮前路的新生之光,还是……席卷天下的浩劫之始?”
话音落下,静室之内,唯余婴儿平稳的呼吸声,窗外隐约的风声鸟鸣,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混合了酒香、檀香与奶腥气的奇特味道,共同酝酿着一场未知的风暴,与一段传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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