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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的大门,像一道沉重的闸口,隔绝开两个世界。门外,长枪短炮的记者们挤作一团,喧嚣嘈杂,闪光灯将初夏原本温和的阳光撕扯成一片片刺目的白。门内,是挑高空间带来的天然肃穆,国徽高悬,深色的木质结构散发着冰冷而权威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地板蜡和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王静扶着陈默,一步一步走进法庭。陈默走得很慢,那条受伤的腿还有些跛,额头上粉色的疤痕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异常清晰。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略显臃肿的旧西装,是王静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试图让他看起来“体面”一些,但这反而更凸显了他的窘迫与这庄严场地的格格不入。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被推上悬崖的困兽般的警惕,扫视着那些陌生的、充满审视意味的面孔。
他们的辩护律师,那位姓何的年轻律师,跟在身后,眉头紧锁,手里紧紧攥着厚厚的卷宗。
而在原告及受害人席那边,气氛则截然不同。李伟没有亲自到场,代表他的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和一个神情倨傲的助理。苏晴则坐在受害人亲属席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黑色套装,未施粉黛,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双手紧紧握着一方白色手帕,一副强忍悲痛、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的目光偶尔与王静相遇,会迅速垂下,带着一种被“迫害者”惊扰后的脆弱与闪避。
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除了双方零星的亲属,更多的是各路媒体的记者,他们的眼神锐利,像搜寻猎物的秃鹫,笔下早已准备好了“底层司机仇富酿惨剧”的惊悚标题。林薇没有出现,但她的影响力仿佛无处不在。
书记员高声宣布:“全体起立!”
审判庭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起身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身穿黑色法袍的审判长和审判员鱼贯而入,端坐在高背椅上,如同命运的执行者。
“请坐。”待众人落座,审判长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检察官站起身,手中拿起一份文件。那一刻,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都聚焦在他身上。王静下意识地攥紧了陈默那只完好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陈默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检察官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被锤子重重砸进空气里:
“被告人陈默,因涉嫌触犯《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条,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造成严重后果,经本院审查查明,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依法提起公诉……”
“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王静耳边炸开。她虽然不懂具体法律条文,但也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这是重罪!是要把陈默往死里整!
检察官继续宣读,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被告人陈默,因长期生活困顿,婚姻关系紧张,对社会心怀不满,在案发当晚,驾驶网约车行至滨河路时,蓄意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以远超限速的危险方式驾驶,放任危害公共安全结果的发生,最终导致车辆失控,造成重大财产损失及自身严重受伤的严重后果……其行为性质恶劣,社会危害性大……
“蓄意”、“放任”、“性质恶劣”、“社会危害性大”……这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陈默描绘成一个心理扭曲、报复社会的危险分子。而真正超速的迈巴赫,那场改变他们命运的飞来横祸,在这份起诉书里,被巧妙地淡化、扭曲,所有的罪责,都被精准地引向了陈默这个“完美”的替罪羊。
王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尖叫出来。她看向陈默,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原本还有些茫然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污蔑的、无声的愤怒。
检察官最后说道:“……上述犯罪事实,有被害人陈述、证人证言、监控录像、鉴定意见等证据证实,足以认定。其中,证人张远的证词,对揭示被告人的犯罪动机和行为性质,具有关键作用。”张远!这个名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王静心中最后的侥幸。那个同样被上层玩弄于股掌的男人,如今为了自保,成了刺向陈默最毒的一把刀。
媒体的区域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快速记录的声音。“关键证人”、“犯罪动机”、“仇富”……这些元素让他们兴奋不已,明天的头条已然注定。
法庭的序幕,就在这一份充斥着谎言与恶意的起诉书中,缓缓拉开。这不是关于真相的追寻,而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结局的、对弱者的公开处刑。聚光灯下,陈默和王静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悬崖边缘,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裹挟着权力与偏见的冰冷目光。
这间位于老牌律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与赵宣那里俯瞰众生的顶层奢华截然不同。它更显务实,甚至有些拥挤。四壁皆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质书柜,塞满了厚重的中外法律典籍、卷边起毛的案卷,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咖啡和一种熬夜奋战的疲惫气息。唯一宽敞的是一张宽大的旧办公桌,上面文件堆积如山,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副黑框眼镜占据着一小块整洁的区域。
何兵,这位在刑事辩护圈内以敢打硬仗、思维刁钻闻名的年轻律师,就坐在这片“知识的废墟”后面。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身材精干,穿着熨烫平整但绝非奢侈品牌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他脸上带着熬夜留下的淡淡倦意,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鹰隼,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王静坐在他对面,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膝盖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压到极限却不肯折断的芦苇。她身上带着医院消毒水和廉价出租屋潮湿气味的混合体,与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
她已经说完了她能说的一切,声音干涩,条理却异常清晰——从车祸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到苏晴在医院惺惺作态的表演,再到她如何像幽灵一样跟踪,拍下那些照片,最后是网络爆料后的腥风血雨和陈默被以重罪起诉的绝望。
此刻,她正将那个视若性命的牛皮纸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推到何兵面前。袋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照片的一角——苏晴与李伟在“云境”门口相拥的侧影。
“何律师,这是……这是我们能拿到的,所有东西。”王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网络捐款和我所有的积蓄,可能……可能不够您的费用,但我可以打欠条,我可以拼命工作……”
何兵抬手,轻轻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他的目光并没有看王静,而是完全被那个文件袋吸引。他没有立刻去碰它,而是像鉴赏一件易碎的古董,仔细地观察着它的厚度,它的陈旧,仿佛能透过这粗糙的纸张,感受到背后那个家庭的绝望和挣扎。
他伸出手,指尖干净修长,缓缓地将文件袋拉到面前。他打开袋口的棉线,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先拿出了那几张照片。苏晴和李伟在不同场合的亲密合影,背景是奢华场所;那辆黑色迈巴赫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监控截图;陈默头上缠着纱布、昏迷在病床上的惨状;以及苏晴在医院里那副忧心忡忡的“贤妻”模样……
何兵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速度很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渐起。当看到苏晴那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对比时,他的手指在照片边缘微微停顿了一下。
接着,他拿出了王静整理的、歪歪扭扭写满字的几张纸。上面记录着时间点,她的怀疑,她听到的零星对话,以及那个匿名网友提供的关于苏晴行踪的线索。
最后,是那份措辞严厉、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诉陈默的起诉书副本。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何兵将所有的材料重新整理好,放回文件袋,但没有系上棉线。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取下眼镜,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当他重新戴上眼镜时,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专注,而是混合了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一种触及到巨大冰山一角的震撼,以及一种属于法律人的、被不公激怒的锐利。
他看向王静,目光不再是刚才那种职业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凝重的意味。
“王女士,”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你带来的,不仅仅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辩护材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文件袋上敲击着。
“我看到了精心编织的谎言,看到了权势对底层毫无顾忌的碾压,看到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照片,“……一场发生在所谓精英阶层,却要由普通人来承担全部代价的,肮脏游戏。”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名战士嗅到硝烟味时的本能反应。
“这起案子,表面上是陈默是否危险驾驶。但它的内核,”何兵的声音坚定起来,“是真相与伪证的对抗,是弱者面对庞然大物时,那点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呼喊。”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王静:“我对你丈夫的案件,很有兴趣。不,准确地说,我对这案件背后涉及的……所有‘恩怨’,都非常有兴趣。”
他没有提及费用,也没有做出任何保证。但他的态度,他眼神中燃烧的那种想要刨根问底、掀开盖子的渴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静看着他,一直紧绷的心弦,像是突然被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托住,虽然没有完全放松,但那灭顶的绝望感,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从这个年轻律师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那些敷衍或怜悯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兴奋,一种属于正义一方的、冰冷的火焰。她知道,她找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律师。
李伟那座位于半山、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灯火的豪宅,此刻在方瑜眼中,成了一座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如同虚假的幕布,掩盖着内里早已腐烂的空洞。空气里弥漫着佣人刚打理过的鲜切花的香气,以及一种昂贵家具和地毯特有的、毫无生机的气味。
方瑜站在卧室中央,脚下是触感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她没有开主灯,只有梳妆台前一盏水晶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
她脚边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路易威登行李箱,不是最大号的那个,她只带走了真正属于她、或者她必需的东西。一些私人衣物,几件不算最贵重但有着特殊意义的珠宝,护照,身份证,以及……那个银色的、伪装成移动硬盘的加密U盘。
U盘里,是她这段时间像一只沉默的蜘蛛,小心翼翼织就的网。李伟书房里那些隐秘的财务报表扫描件,几份可疑的股权转让协议副本,银行流水中有异常波动的几页截图,以及最核心的——那份让她如坠冰窟的海外信托文件的每一页细节。
她收集这些的时候,心跳从未加速,手也从未颤抖。仿佛不是在窃取丈夫的秘密,而是在完成一项早已注定的、冰冷的仪式。每一次按下手机拍照键的轻微“咔嚓”声,每一次用扫描仪复制文件的微弱嗡鸣,都像是在为这段婚姻敲响一声又一声的丧钟。
她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当最初的震惊和冰冷过去后,剩下的只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李伟早已为她,为他们的“共同”未来,砌好了坚固的围墙,甚至可能连让她净身出户的坑都挖好了。她之前所享受的一切优渥、体面,都不过是这堵墙上的装饰画,一撕即碎。
她走到衣帽间,看着那满柜子的高定服装、限量手袋,它们像一排排沉默的、价格不菲的士兵,守护着一个虚幻的王国。她没有丝毫留恋,只取下了几件材质舒适、便于行动的常服。
最后,她环顾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卧室。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男主人的财富与品味。这里曾是她以为的归宿,如今却散发着墓穴般的气息。
她拿起手机,给李伟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出去散散心,归期未定。”
没有质问,没有争吵,甚至没有给他回复和追问的机会。她要用这种绝对的、冰冷的沉默,作为对他那些精心算计最响亮的回应。
然后,她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她走出卧室,穿过空旷、寂静得可怕的客厅,没有惊动任何佣人。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映出她挺得笔直的背影。
她打开那扇沉重的、需要指纹识别的大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门外,是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植物和泥土的真实气息。她深吸一口,感觉那冰冷的、带着自由意味的空气,瞬间驱散了肺里豪宅的奢靡与腐朽。
她没有叫李伟安排的司机,而是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普通的网约车。车子驶离半山,汇入山下川流不息的车河。窗外的灯火变得真实而富有烟火气。方瑜靠在车窗上,看着后视镜里那座越来越远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豪宅,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
她拿出另一个手机,一个李伟不知道的、用匿名身份办理的手机。她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她通过一些隐秘渠道打听到的,在业内以对抗“资本方”闻名的孙律师的联系方式。
“孙律师吗?”她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响起,清晰,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是方瑜。李伟的妻子。我想和您见面,谈一谈……关于离婚,以及一些可能涉及资产转移的问题。”
挂断电话,她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握着一柄刚刚出鞘的、冰冷的利剑。
车子向着与山顶豪宅截然相反的、位于市中心的方向驶去。那里没有虚幻的夜景,只有实实在在的、即将到来的、属于她一个人的战争。她的战争,开始了。
南江大学家属区,周正和苏晴的家。曾经充满书卷气和温馨感的家,如今像一座被遗弃的古堡,每一寸空气都凝固着冰冷的敌意和无声的硝烟。自从上次那场失败的质问后,苏晴甚至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平和,她要么彻夜不归,要么回来便将自己锁在主卧,留给周正的只有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冷漠回响,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陌生香水味。
周正把自己囚禁在书房里。这里曾是他精神的庇护所,此刻却成了他自我折磨的牢笼。窗帘紧紧拉着,隔绝了昼夜。吃剩的外卖餐盒堆在角落,散发出馊腐的气味。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像一小堆灰白的尸骸。他头发油腻蓬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沾着不知是咖啡还是油渍的污迹。电脑屏幕的冷光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映照着他那张因为缺乏睡眠和极度精神内耗而扭曲、灰败的脸。
苏晴那些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反复穿刺着他的耳膜:
“周正,你不仅学术上出了问题,心理也变态了!”
“跟踪我?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愤怒、羞耻、被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深刻的、对自身无能的厌弃,像一群嗜血的虫蚁,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感觉自己正站在崩溃的悬崖边缘,脚下是名为“疯狂”的深渊。
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一个偏执的念头,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磷火,牢牢抓住了他——证据!他需要证据!那张模糊的停车场照片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能彻底钉死苏晴和那个男人的东西!
他想起了家里那台旧的台式电脑。几年前,出于安全考虑,也是某种知识分子的古怪癖好,他曾在书房一个隐蔽的角度,安装过一个带有移动侦测功能的微型摄像头,连接着这台旧电脑的本地硬盘。后来换了新的笔记本,这台旧电脑就很少用了,苏晴大概早就忘了它的存在。
她会不会……在这里留下过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让他濒临涣散的精神猛地凝聚起来。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扑到那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前,手指颤抖地按下了开机键。
机器发出老旧的嗡鸣,风扇吃力地转动。屏幕亮起,是早已过时的操作系统界面。
他找到了那个存储监控录像的文件夹。不出所料,最近几个月的记录,大部分都被删除了,只留下一些零散的、无关紧要的片段。
“呵……”周正发出一声嘶哑的、近乎破裂的冷笑。删除?她以为删除就够了吗?
他原本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一种属于技术人员的冷酷。他是计算机系的副教授,或许在人情世故上迟钝,但在数据和代码的世界里,他拥有着苏晴无法想象的掌控力。
“你想抹掉?我偏要把它挖出来!连皮带肉地挖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周正几乎不眠不休。他像一尊逐渐石化的雕像,钉在电脑屏幕前。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亮得骇人,紧紧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复杂难懂的数据流和命令行代码。饿了就胡乱塞几口冷掉的外卖,困极了就趴在键盘上眯十几分钟,然后又被噩梦或者某个程序运行的提示音惊醒。
他调用各种数据恢复工具,尝试不同的算法,在硬盘被覆盖、被删除的底层数据碎片中,艰难地、一点点地拼凑着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落在键盘上,他也浑然不觉。整个世界都褪色了,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块屏幕,和那场在数据深渊里进行的、与时间和遗忘的角力。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的天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终于——屏幕上,一个进度条艰难地爬到了100%。
周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最终被成功恢复、重新命名的视频文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文件。播放器窗口弹出。画面是固定的书房一角,角度有些偏,但足够清晰。时间戳显示,是几个月前,一个他出差在外的深夜。
首先出现的是苏晴。她穿着性感的真丝睡裙,哼着歌,像是在布置着什么。然后,书房门被推开,李伟走了进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李伟直接上前,从后面搂住了苏晴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苏晴发出一声娇笑,转过身,主动吻了上去……
画面快进。又一次,时间戳不同。两人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李伟拿着酒杯,苏晴依偎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妩媚。李伟则笑着,偶尔低头吻她……
再一次……又一次……
不同的日期,相似的场景,同样的男女,同样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欲望。他们在他的书房,在他伏案工作的书桌上,在他经常坐的沙发上……肆无忌惮地偷情,仿佛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廉价旅馆!
周正一动不动地坐着,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他脸上每一种情绪的剧烈变化——从最初的震惊,到被细节刺穿的剧痛,再到一种火山喷发前的、极致的愤怒,最后,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凝固成一种死寂的、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摸着屏幕上苏晴那张沉浸在欲望中的、无比真实又无比陌生的脸。
然后,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笑容扭曲,带着泪光,更带着一种从地狱归来的、彻骨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快意。
“苏晴……”他对着屏幕上那张脸,用气声喃喃自语,像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却又字字淬毒,“这下……你跑不掉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段决定性的录像备份了多个副本,存放在不同的加密设备里。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周正”的温软和犹豫,彻底熄灭了。
证据,终于到手了。他的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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