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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站藏在城南的贫民窟深处,是间挂着“修鞋铺”招牌的低矮瓦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浓重的鞋油味里突然混进一缕熟悉的药香——是当归与麝香的混合气息,周明远的指尖顿了顿,这味道与父亲当年调配的伤药一模一样。“进来吧。”渔夫掀开门后的布帘,昏暗的光线下,八仙桌旁坐着个穿蓝布旗袍的女子。她正用镊子夹着些碎纸片,拼凑的动作轻得像拈绣花针,手边的白瓷碗里泡着菊花茶,花瓣已经完全舒展。
“这是站长,代号‘木兰’。”渔夫介绍道。
女子抬头时,周明远注意到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的疤痕很新,像是才愈合不久。她的眼睛很亮,带着审视的锐利,却在看到周明远药箱上的铜锁时,目光柔和了一瞬。
“周先生,久仰。”木兰放下镊子,声音清冽如井水,“令尊周敬之先生,曾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
周明远心头一震:“您认识家父?”
“十年前,我父亲在安庆从事地下工作,被特务打伤,是令尊连夜赶去,用三针定穴的法子保住了他的性命。”木兰起身倒了杯菊花茶,“那本被您藏在药柜夹层的《本草纲目》,其实是令尊当年的联络暗号手册,每处批注都对应着不同的接头方式。”
原来如此。周明远想起今早整理药柜时,特意将那本泛黄的医书塞进夹层——当时只是觉得父亲的批注或许有用,没想到竟藏着这样的渊源。他忽然明白,父亲留给自己的,从来不止是一间药铺和满身医术。
“田中次郎此刻应该正在研究那些批注。”木兰的指尖划过桌面的碎纸,“他是个考古迷,总觉得中医古籍里藏着密码,正好可以拖延些时间。”
周明远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您需要我做什么?”
“破译这个。”木兰推过来一张电报底稿,字迹潦草,显然是紧急抄录的,“今早截获的日军密电,发报地点在夫子庙附近,内容与城西粮仓有关。我们的密码专家三天前牺牲了,现在能指望的,只有你。”
周明远低头看向电文,一串杂乱的数字和假名排列得毫无规律。他忽然想起在德国留学时,导师曾说过人体的经络走向与密码学的逻辑链极为相似——都是看似分散,实则环环相扣的系统。
“能给我一张人体经络图吗?”他问道。
木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经络图。周明远将电文上的数字按顺序标在经络图的穴位上,又用红笔连接起来,很快,原本杂乱的数字竟形成了几条连贯的线。
“足阳明胃经对应‘粮’,手少阳三焦经对应‘运’。”他指着其中一条红线,“这些假名其实是方位词的变体,‘の’代表东,‘を’代表西……组合起来就是:今夜三更,从城西粮仓调运一批‘特殊物资’至下关码头。”
“特殊物资?”渔夫皱眉,“会不会是军火?”
“不像。”周明远的指尖停在“胃经”的终点,“这里反复出现‘土’字旁的假名,结合粮仓的位置,更可能是……鸦片。”
木兰的脸色沉了下来:“日军惯用鸦片麻痹中国人的意志,上个月在上海,他们就通过青帮转运了二十箱。如果这批货流入南京,后果不堪设想。”
周明远忽然想起青帮的刀疤脸,那些人既敢趁火打劫,没理由拒绝日军的鸦片生意。他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我或许有办法混进粮仓。”
“怎么混?”
“日军最近在抓医生,说是要给粮仓的看守治病。”周明远想起刚才在宪兵队听到的士兵对话,“他们的军医昨晚被流弹打伤了,现在正缺人手。”
木兰沉吟片刻:“太冒险了。粮仓周围有三层岗哨,一旦暴露,连带着整个情报站都会有危险。”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周明远的目光落在经络图上的“关元穴”,那里对应着电文中的“码头”,“如果能知道这批鸦片的去向,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转运网络。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青帮的人欠我的债,也该讨了。”
木兰看着他眼底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周敬之当年的样子——温和的外表下,藏着宁折不弯的骨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枪身缠着防滑的蓝布条:“这是令尊用过的,枪口经过改装,声音很小。”
周明远接过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体温。他将枪藏进药箱的夹层,与银针和手术刀并排躺着,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需要接应吗?”渔夫问道。
“不用。”周明远将破译后的电文折好放进怀里,“我会在粮仓东墙第三块砖上做记号,如果看到砖缝里插着当归,就说明事情成了;若是黄连,就是出了意外。”
当归代表平安,黄连代表危机——这是父亲教他认的第一味药,也是最后的暗号。
离开修鞋铺时,贫民窟的巷子里飘着晚饭的香气。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墙角,分食着半个发霉的窝头,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辫子上,别着朵快要枯萎的野菊花,像极了他小时候给邻居家妹妹编的花环。
周明远停下脚步,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冰糖,悄悄放在孩子们身后。他想起父亲总说,医者的手既要握刀,也要捧糖,只是这乱世,能捧糖的机会太少了。
日军的临时征兵处设在粮仓附近的关帝庙。周明远走到门口时,正看见刀疤脸带着两个青帮喽啰从里面出来,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得了好处。
“这不是周大夫吗?”刀疤脸认出了他,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听说你杀了宪兵队的人,正被通缉呢。怎么,想自投罗网?”
周明远没理他,径直走向征兵处的日军军官:“我是医生,听说你们需要人手。”
军官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药箱上停留许久:“会治外伤?”
“中西医都会。”
刀疤脸突然插嘴:“太君,这小子可不是好人!他……”
话没说完,周明远突然转身,手中的银针快如闪电,刺入刀疤脸的哑穴。刀疤脸顿时说不出话,只能张着嘴“啊啊”乱叫,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他喉咙里进了虫子,我帮他治治。”周明远对军官笑了笑,笑容温和却带着压迫感,“等会儿拔了针就好。”
军官被他的镇定震慑,竟点了点头:“跟我来。”
周明远跟着军官走进粮仓时,特意回头看了眼刀疤脸——那两个青帮喽啰正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拔针,却被银针的位置吓得不敢下手。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人欺负弱小的时候有多嚣张,此刻就有多狼狈。
粮仓内部比想象中更大,堆放的麻袋大多空着,只有角落里堆着几箱贴着日文标签的箱子。周明远假装检查伤员的伤口,目光却快速扫过四周——东墙的第三块砖果然松动了,墙角的阴影里,蹲着个抱枪的日军哨兵,手指不停地敲着膝盖,像是在打某种暗号。
“这个人需要立刻手术。”周明远指着一个腿部中弹的士兵,“需要干净的房间和酒精。”
被带到临时手术室时,他注意到窗外正好能看到下关码头的方向。夜色渐浓,江面上的渔船开始点灯,星星点点的光在黑暗中摇曳,像撒在水面的碎银。
手术进行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明远握着手术刀的手顿了顿,听见刀疤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君,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杀了田中队长的周明远!”
日军军官的怒吼声、士兵的枪栓声混在一起,像潮水般涌来。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将手术刀藏进袖口,同时迅速扯下患者的绷带,蘸着酒精在墙上写下两个字:鸦片,然后抓起桌上的止血粉,猛地撒向冲进来的日军士兵。
粉末入眼的瞬间,士兵们惨叫着后退。周明远趁机撞开后窗,翻身跳了出去。身后的枪声追着他的脚步,子弹打在地上的尘土里,溅起一朵朵细小的烟柱。
他按照来时记下的路线,绕到东墙,将一根当归插进第三块砖的缝隙。转身的瞬间,看见刀疤脸举着枪追了过来,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扭曲。
“周明远,你跑不了!”刀疤脸扣动扳机,子弹擦着周明远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周明远没回头,他从药箱里掏出那把勃朗宁,在转身的瞬间扣动扳机。枪声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刀疤脸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医生手里。
跑出粮仓时,月亮正好从云层里钻出来。周明远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刚才情急之下,他用银针封住了伤口附近的血管,这是父亲教他的保命法子。
远处传来日军的哨子声,周明远拐进一条小巷,忽然看见墙头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林雪薇,她还穿着那件学生装,手里拿着个铁皮罐头,正往下面的篮子里倒着什么。
“周先生!”林雪薇看见他,眼睛一亮,“我听小四说你被通缉了,特意从家里偷了些吃的给你送来……你受伤了?”
周明远刚要说话,巷口突然传来日军的脚步声。林雪薇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拽上墙头:“快跟我来!我知道有条密道能出城!”
两人顺着墙头跑过几户人家,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明远看着林雪薇奔跑时飘动的辫子,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另一句话:乱世里的相遇,往往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他不知道这条密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危险。只知道手中的枪还在,药箱还在,那些需要守护的人还在,他就必须跑下去,像暗夜里的枭鸟,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撕开黑暗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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