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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达成后的第一周,相安无事。秦昼克制着不频繁查看我的数据,我也尽量忽略手表的存在。它安静地待在手腕上,像一件普通首饰,只在必要时轻微震动提醒——比如久坐超过一小时,它会建议我起身活动。
我开始习惯这种“被护理”的生活。甚至觉得,如果只是这样,也许可以接受。
直到第七天晚上,系统第一次真正报警。
那天晚上,我在影音室看电影——我自己选的,一部经典的恐怖片《闪灵》。秦昼本来想陪我看,但我拒绝了,说想一个人看。
他有些失落,但答应了,只嘱咐:“如果害怕就暂停,别硬撑。”
电影看到一半,杰克·尼科尔森开始疯狂劈门时,我确实有点紧张。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然后手表开始持续震动。
我低头一看,屏幕亮着红色警告:“检测到极度紧张状态,心率持续高于130BPM超过5分钟。建议立即停止当前活动,深呼吸放松。”
我没理,继续看。
三十秒后,影音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秦昼冲进来,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是我的心率曲线——那根线在130的高位持续跳动。
“姐姐!”他声音发颤,“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暂停电影,无奈地说:“我在看恐怖片。”
秦昼愣了一下,看向屏幕。杰克·尼科尔森狰狞的脸定格在那里。
“恐怖片?”他重复,然后松了口气,但随即皱眉,“可是姐姐心率太高了,对心脏负担大。别看了,好吗?”
“马上就结束了。”我说,“最后十分钟。”
“但数据……”
“秦昼,”我打断他,“我们说好的,除非真的紧急,不然你不干涉。”
“心率130持续五分钟,已经是紧急了!”他指着手机屏幕,“正常成年人静息心率应该在60-100,姐姐这已经……”
“我不是在静息!我在看恐怖片!”我提高音量,“人看恐怖片心跳加速是正常生理反应!难道我以后连电影都不能看了?”
秦昼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的心率数据,又看看我,眼神挣扎。
最后他说:“那……我陪姐姐看。如果心率再升高,我们就暂停。”
他没等我同意,就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电影继续。最后十分钟是高潮,节奏紧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表的震动又开始轻微提示。
秦昼立刻察觉:“姐姐,又快了。125了。”
“我知道。”
“要不……”
“秦昼,闭嘴看电影。”
他抿紧嘴唇,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显然在查看详细数据。
电影结束,片尾字幕滚动。我的心率慢慢降回正常范围。
秦昼长舒一口气:“好了,降下来了。现在98,正常。”
我关掉投影,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手表屏幕和秦昼的手机闪着微光。
“满意了?”我问。
秦昼转头看我,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很亮:“姐姐,我不是想控制你。我只是……真的担心。”
“我知道。”我说,“但你的担心过度了。”
“可数据不会说谎。”他固执地说,“姐姐看恐怖片时,皮质醇水平肯定也升高了,这对身体不好。以后我们看些轻松的好吗?喜剧片,或者纪录片——姐姐喜欢的纪录片。”
“秦昼,”我看着他,“如果我连看什么电影都要根据健康数据来决定,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愣住了。
“人活着不是为了保持最佳生理指标。”我继续说,“是为了体验。体验快乐,体验悲伤,体验紧张,体验放松。如果为了‘健康’,放弃所有可能引起波动的体验,那和……和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秦昼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平缓下来的心率曲线,很久没说话。
最后他轻声说:“可是姐姐,如果你因为体验而受伤呢?如果你看恐怖片吓得心脏病发呢?如果……”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说,“秦昼,你不能替我做所有选择。就算是为了我好,也不能。”
他站起来,在黑暗里走了几步,又走回来。
“姐姐,”他声音很低,“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爱一个人就是恨不得把她放进无菌箱,隔绝所有危险,所有痛苦,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
他顿了顿:“但那样,她就不算活着了,对吗?”
“对。”我说。
“可我控制不住。”他走回我面前,蹲下——又是那个仰视的姿势,“每次姐姐的数据波动,我都会想象最坏的情况。心率快了,怕你心脏病。血氧降了,怕你呼吸衰竭。步数少了,怕你抑郁。”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胸口:
“这里,住着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他亲眼看到姐姐为他流血,发誓再也不要让姐姐受伤。现在他长大了,有能力了,就用所有手段保护姐姐。哪怕那些手段……让姐姐讨厌。”
他的心跳很快,和刚才电影里我的心跳一样快。
“秦昼,”我说,“那个十四岁的男孩,需要长大了。”
他身体一僵。
“他需要知道,姐姐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负责。”我继续说,“他需要学会相信,姐姐会照顾好自己。他需要……放下那把十四岁的刀。”
秦昼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
“可是如果放下刀,姐姐又受伤了呢?”他问,声音破碎。
“那就受伤。”我说,“人活着就会受伤。但也会愈合。”
他摇头,用力摇头:“我不要姐姐受伤。不要。”
“但那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抽出我的手,“秦昼,爱不是控制。是信任。你信任我吗?信任我会照顾好自己吗?”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黑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手表屏幕微弱的光。
最后他说:“我不知道。”
诚实得残忍。
“但我会学。”他补充,“就像学其他事情一样。学信任姐姐。”
他站起来,操作手机:“我把恐怖片加入白名单。以后姐姐看这类电影,警报阈值调高到150。可以吗?”
这是他的妥协。
“好。”我说。
“还有,”他顿了顿,“如果姐姐真的不舒服,要告诉我。不要硬撑。”
“好。”
我们达成新的协议。
秦昼离开后,我独自坐在黑暗里。
手表屏幕暗下去,但我知道它还在工作。监测我的心跳,监测我的血氧,监测我的睡眠。
但至少,它允许我的心跳为恐怖片加速。
允许我的血氧为紧张波动。
允许我,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体验情绪的起伏。
这算进步吗?
也许吧。
一小步。
但对秦昼来说,可能是很大一步——他允许他最重要的“护理对象”,脱离最优数据范围,去体验“不健康”的情绪。
而对我来说,是在监控下,争取到的一点自由。
一点点,为虚构故事心跳的自由。
我摸着手表冰凉的表面。
忽然想,如果秦昼十四岁那年,我没有为他挡那一刀,会怎样?
他可能不会这么偏执。
我可能更自由。
但那样,我们可能就走散了。
像世界上大多数姐弟一样,长大后各奔东西,偶尔联系,客气疏远。
而不是像现在,他把我关在百米高空,我戴着监控手表,在爱和控制的钢丝上,艰难地寻找平衡。
是幸,还是不幸?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电影结束了。
心跳平复了。
而秦昼,大概正在他的卧室里,盯着我的心率曲线,确认它已经回到“安全范围”。
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像守夜人,守着一串数据。
以为那样,就能守住他爱的人。
可怜。
可悲。
但也可……理解。
如果爱是一种病。
那我和他,都病得不轻。
他在病中监控。
我在病中被监控。
两个病人,在名为爱的隔离病房里,试图找到共存的方式。
而今晚,我们找到了一点点。
一点点,允许心跳为虚构故事加速的自由。
明天呢?
明天再说吧。
现在,该睡觉了。
手表会监测我的睡眠质量。
秦昼会看着数据入睡。
而我,会试着不做噩梦。
试着,不在梦里,又回到十四岁那条雨巷。
试着,不再为谁挡刀。
试着,只为自己活着。
哪怕戴着监控手表。
哪怕在百米高空。
哪怕爱,是一种温柔的囚禁。
我也要,在囚禁里,找到呼吸的方式。
一点点呼吸。
一点点自由。
一点点,属于林晚意的心跳。
而不是属于秦昼数据流里的,一个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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