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我的家成为历史收容所 > 第44章,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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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饕餮仙宴》的光柱并非直射天际,而是以一种近乎液态的浓稠姿态,缓慢流淌在城市上方。它呈现一种沉暗的朱红,红中又透着熟透瓜果将腐未腐时的淤紫与浊黄,光芒本身仿佛带着黏腻的重量,垂落之处,连空气都被浸染出一种甜腥、油腻、令人作呕的“香气”。

    这香气并非作用于嗅觉,更像是一种直接烙印在意识中的信号——混合着烤肉的焦酥、油脂的滑润、蜜糖的甜腻、烈酒的辛辣,却又在最深处,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内脏与血腥的底味。仅仅是靠近这片区域,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过度”与“腐烂”的警惕与厌恶,便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来。

    追命踏入光芒笼罩的边缘,脚下的触感已不再是街道。地面变得柔软、有弹性,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腔体内壁,泛着暗红色的、潮湿的光泽。两侧的建筑扭曲变形,化为一座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上悬挂的不是灯笼,而是一颗颗散发着温润白光、微微搏动的……不知**官?门窗内人影幢幢,觥筹交错之声、丝竹管弦之乐、高声谈笑与醉语呢喃混杂成一片喧闹到近乎癫狂的声浪,与《鬼唱洋场》的扭曲不同,这里的喧嚣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放纵的欲望。

    街上“行人”如织,个个锦衣华服,面泛红光。他们体态丰腴到臃肿,步履蹒跚,却依旧在追逐着、争抢着。有人当街捧着一只流着金色的巨蹄髈狂啃,油脂顺着嘴角、下巴流淌,浸透前襟;有人抱着酒坛牛饮,酒液从七窍溢出,却还在嘶喊着“好酒!好酒!”;有人围着一口沸腾的巨鼎,鼎中翻滚着五彩斑斓的肉块与珍馐,他们用长柄勺捞取,不顾滚烫直接塞入口中,烫得满嘴水泡却笑得开怀。

    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更多”、“更刺激”、“更奇异”的渴求,一种被无限放大、彻底失控的吞噬欲望。这里的怨,是暴食的极端,是享乐的异化,是在永无止境的宴饮中,自我被欲望彻底吞噬、最终沦为欲望奴隶的无限循环与痛苦狂欢。

    追命的到来,如同滴入滚油的一颗冷水。

    最近的几个“食客”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他们脸上的红光是病态的,眼睛被鼓胀的眼睑挤成细缝,从中透出贪婪、空洞、又带着一丝疯狂的光芒。他们嗅了嗅空气,似乎闻到了某种不同于宴席酒肉、却同样“诱人”的气息——那是鲜活、坚韧、充满力量的生命本质,对于这些沉溺于饕餮幻境的怨念而言,是顶级的“珍馐”。

    “新……新菜……”一个满手油污、肚子几乎撑破锦袍的胖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露出层层叠叠牙齿的笑容,蹒跚着向追命走来。他伸出肥胖短粗的手指,指尖指甲漆黑尖长,滴落着粘稠的汁液。

    更多“食客”被惊动,他们从酒楼窗口探出身,从街角摇晃着站起,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追命身上。喧嚣的声浪为之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嗡鸣,那是对“新鲜食材”的渴望。

    街道开始蠕动。地面那肉质般的触感变得更加明显,甚至隐隐传来脉搏般的跳动。两侧的“酒楼”门窗猛地洞开,无数条由粘稠汤汁、油脂、或是蠕动触须构成的“绳索”喷涌而出,从四面八方缠向追命,要将他拖入那永无止境的盛宴之中,成为下一道“大菜”。

    同时,那无孔不入的甜腥香气骤然浓烈百倍,直接化为精神毒素,疯狂冲击追命的神智,试图勾起他心底最原始的饥饿感与暴食欲,瓦解他的意志,让他主动走向餐桌。

    追命眼神微凝。这里的攻击,是物理上的束缚拖拽、环境上的同化侵蚀、以及精神上的欲望诱导,三位一体,比之前几处更加诡异难防。

    他没有试图躲避那些飞来的油腻触手或汤汁绳索。反而在第一条触手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抬起右脚,向前,轻轻一踏。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巨兽心脏搏动的声音,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扩散开来。

    不是“肃静”,也不是“抹除”。

    这一次,是“规整”。

    以追命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所有扭曲、蠕动、油腻的“肉质”地面,瞬间被强行“定义”为最坚实、平整、冰冷的青石板。蔓延的暗红潮湿光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石材本身的灰白与冷硬。

    那些飞射而来的触手、绳索,在进入这“规整”领域的瞬间,如同撞上无形的壁障,猛地一僵。它们表面流淌的油脂汤汁凝固、干涸,蠕动的肉质纤维僵直、脆化,然后如同风干千年的腐朽藤蔓,寸寸断裂,化为灰黑色的尘埃飘散。

    周围那些贪婪逼近的“食客”们,踏入这青石板领域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颤。他们身上过度丰腴的肥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脸上病态的红光迅速褪去,露出底下青白死寂的本来肤色。眼中疯狂的贪婪被茫然和痛苦取代,他们发出嗬嗬的怪声,踉跄后退,仿佛这“规整”与“冰冷”的环境,是他们纵欲幻境中最致命的毒药。

    追命脚步不停,继续向前。他每一步踏出,落脚处及其周围一定范围,便被“定义”为绝对规整、洁净、与这场“饕餮盛宴”格格不入的“正常”空间。他就这样,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行过黄油,在粘腻油腻的宴场中,开辟出一条笔直、冷硬、不容玷污的通道。

    两侧楼阁中的喧哗变成了惊怒的尖叫和嘶吼。更多的“食物”被抛掷出来——不再是触手,而是滚烫的油锅、燃烧的酒柱、带着尖刺的骨矛、甚至还有活生生的、尖叫着的、被烹煮成半熟状的怨灵……所有一切都裹挟着浓郁的怨念与暴食欲望,砸向那条通道,砸向通道中的追命。

    追命甚至没有挥手。他只是行走。

    任何进入他周身三尺之内的攻击,无论是实体还是能量,无论是油锅还是怨灵,都在进入那个被无形中“定义”为“无秽”、“无侵”、“无序不存”的微型领域时,瞬间崩解、净化、或归于最原始无害的状态。油锅凝固成黑色的石块坠落,酒柱熄灭成无味的水汽,骨矛化为齑粉,哀嚎的怨灵如同被净化的雾气般消散。

    他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必然性。所过之处,繁华喧闹的饕餮幻象片片剥落,露出其后腐朽、空洞的真实。那些“酒楼”开始坍塌,化为朽木与瓦砾;“食客”们纷纷干瘪倒地,化作一具具穿着华服的枯骨;流淌的“美味”汁液凝固成恶臭的污渍。

    终于,他来到了这片区域的核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白骨垒砌而成、却又装饰着金银珠宝与珍稀食材的“宴席主台”。台上没有座椅,只有一张横贯左右的、铺着猩红绸缎的巨型长桌。长桌上堆叠着山珍海味,许多菜肴仍在蠕动、嘶鸣,散发着惊人的灵能波动与诱惑气息。

    长桌的尽头,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个“人”。

    它穿着极度华丽、宽大无比的冕服,衣服上绣满了各种奇珍异兽、仙果神肴的图案,色彩浓艳到刺目。它的体型庞大如山,肥肉层层叠叠,将华丽的冕服撑得几乎炸裂。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几乎裂到耳根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巨口不断开合,吞吃着身旁侍女(同样是肿胀的怨灵)不断递上的、还在惨叫的食物。它的肚腹处高高隆起,薄如蝉翼的皮肤下,可见无数扭曲的面孔和肢体在蠕动、挣扎,那是被它吞噬而尚未“消化”的怨念。

    这便是“饕餮仙宴”的核心,暴食欲望的化身,永不知餍足的“宴主”。

    追命的到来,似乎打断了它永恒的进食。它停下咀嚼,那张巨口缓缓转向追命的方向。虽然没有眼睛,但一股赤裸裸的、足以吞噬天地的贪婪与饥饿意念,如同实质的浪潮,轰然压向追命。长桌上所有的“食物”都活了过来,发出尖锐的嚎哭与诅咒,整个宴台开始震动,更多的白骨手臂从地面、从桌下伸出,抓向追命。

    “饿……永恒的饿……”“宴主”发出低沉轰鸣的声音,这声音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勾起生物最原始的生存恐惧,“你……看起来……很‘补’……加入这场盛宴……成为我的一部分……享受永恒的‘饱足’吧……”

    它的巨口张开,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产生恐怖的吸力,不仅针对身体,更针对灵魂、意识、乃至存在本身,要将追命连同他周围的“规整”领域一起,吸入那永恒的消化深渊。

    追命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白骨宴台之下,仰视着那庞大的“宴主”。

    面对这吞噬一切的欲望化身,他没有再使用“规整”或“定义”去对抗那吸力。反而,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指尖并未凝聚任何力量,只是对着“宴主”那无底洞般的巨口,凌空,轻轻一“点”。

    同时,他口中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嚎哭与轰鸣:

    “饱了。”

    这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这是一种最根本的“概念否定”。

    否定其“饥饿”,定义其“饱足”。

    刹那间,那恐怖的吸力消失了。

    “宴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张不断开合、吞噬万物的巨口,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猛地闭合!牙齿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呃……嗬……”它发出怪异的、仿佛被噎住的声音。那臃肿如山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薄皮下的无数面孔挣扎得更加疯狂。它试图再次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并非力量被压制,而是某种更基本的“欲望”被强行中止、扭转。它“感觉”不到饿了,一种诡异的、从未体验过的“饱腹感”甚至“撑胀感”,蛮横地充斥了它的每一个意识角落。

    这对于以“永恒饥饿”为存在根基的暴食化身而言,是比毁灭更可怕的事情。

    它的存在开始不稳定,华丽的冕服下,肥肉如波浪般翻滚、塌陷。长桌上那些嚎哭的“食物”瞬间安静,然后化为飞灰。整个白骨宴台剧烈震动,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

    追命不再看它,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通道,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宴主”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夹杂着无尽困惑与痛苦的无声咆哮,那庞大的身躯如同漏气的气球般迅速干瘪、萎缩,最终连同那白骨宴台、猩红长桌一起,崩解成漫天灰黑色的尘埃,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带着清新气息的微风,一扫而空。

    浓稠黏腻的朱红浊光迅速褪去、消散。

    街道恢复原状,只是格外干净,仿佛被一场大雨彻底冲刷过,连一丝油腻的气息都未留下。那些扭曲的建筑幻影也消失了,只剩下夜幕下沉默的楼宇。

    第四道幽绿光柱,就此熄灭。

    追命没有回头。城市更深处的阴影中,还有光柱在摇曳,更诡异、更深沉的气息在蔓延。楼阁虚影之上,“戏牌”再次翻转,新的名目在黑暗中渗出,带着迷离的光晕与虚幻的叹息——

    浮生戏楼

    他的身影,毫不停歇,没入下一片被诡异光芒浸染的街区。夜空中的戏台,似乎因接连的“剧目”中断而显得有些躁动,虚影摇曳得更加剧烈

    追命踏入《浮生戏楼》光晕笼罩的瞬间,周遭的街景如褪色的水墨画般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雕栏画栋、灯火通明的古式戏楼。

    戏楼高耸,飞檐斗拱下悬挂着两串苍白的灯笼,灯笼上写着褪色的“浮生”二字。朱红的大门敞开着,内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的胡琴与清脆的锣鼓点,热闹非凡,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空洞与循环往复的倦怠。

    门内并非寻常观众席,而是一片迷蒙的雾霭,雾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端坐,姿态僵硬,面容模糊,如同被定格在戏台下的木偶。他们的“视线”齐刷刷投向雾气深处的戏台,那里光影流转,正在上演着一出出悲欢离合——才子佳人的旖旎,将军百战的悲壮,市井小民的琐碎……情节熟悉得令人心悸,仿佛浓缩了人间无数模板化的命运。

    追命刚一步入大门,那戏台上的锣鼓点骤然一变,从缠绵悱恻转为急促高亢。台上的“生旦净末丑”同时停下原本的表演,齐刷刷转头,那些涂抹着浓重油彩的脸孔,隔着雾气,精准地“盯”住了他。

    “又有新客至——”一个拉长了调门、雌雄莫辨的唱喏声从戏台后方响起,“既入我浮生戏楼,当演一出命定之戏,方得解脱轮回苦海——”

    话音未落,追命脚下坚实的地面骤然变得虚幻。雾气翻涌而上,缠绕周身,一股强大而诡异的“规则”之力试图将他拖拽向戏台,要将他强行纳入某个预设好的“角色”之中,在这永恒的戏台上重复演出一段被注定的命运。

    追命眉头微蹙,正欲以“定义”之力破开这虚幻的束缚,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戏楼本身,而是来自外界,来自这座城市被多重鬼蜮笼罩的更深层空间!

    嗡——

    低沉、庄严,仿佛亿万生灵低语汇聚,又仿佛大地深处脉动的鸣响,骤然自城市地底传来,瞬间压过了戏楼内所有的丝竹唱念之声!

    紧接着,整座城市的地面,无论是《血锈街巷》残留的污血,《鬼唱洋场》褪去的幽绿,《孤军坟场》平息的黄沙,还是《饕餮仙宴》散尽的油腻,此刻都同时震颤起来!

    一道道幽深、古朴、边缘缭绕着淡淡金色光晕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在大地上绽开!裂缝中喷涌出的不是岩浆或秽物,而是精纯、凛冽、仿佛能洗涤一切污浊的幽冥之气!

    天空之上,那一直悬浮、投下幽绿光柱的“楼阁戏台”虚影,第一次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表面的光影疯狂闪烁,仿佛遇到了天敌!

    戏楼内,雾气翻腾,那些僵硬的“观众”发出不安的窸窣声,台上的伶人更是停下了动作,油彩脸上露出拟人化的惊愕。

    追命停下了动作,目光穿透戏楼的虚幻帷幕,望向外界。

    只见每一道地面裂缝之中,影影绰绰,旌旗招展!

    率先踏出的,是两队整齐肃穆的仪仗。牛头马面,身躯高大,面目威严,一个手持钢叉,一个拖着锁链,幽冥气息凝如实质,踏步间地面凝结白霜。他们沉默分立两侧,开辟出一条通道。

    随后,一黑一白两道高瘦身影飘然而出,帽檐垂下,看不清面容,唯有手中哭丧棒与拘魂索散发着令魂魄战栗的寒意。正是黑白无常,范无咎与谢必安。他们并未看向任何一处鬼蜮,只是静静立于裂缝之前,仿佛在等候。

    紧接着,更多的身影从裂缝中浮现。

    手持判官笔、展开生死簿虚影的判官,目光如电,扫视四方,笔下朱砂红光隐现。

    身着文武官袍,气息或刚正或肃穆的十殿阎罗虚影,虽未完全降临,但其磅礴威压已让天空的戏台虚影扭曲暗淡。

    各司其职的鬼差蜂拥而出,勾魂使、索命使、刑狱使……他们或持刀叉,或握鞭锤,或捧簿册,阴气森森却又秩序井然,迅速分散,隐隐对各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鬼蜮节点形成包围之势。

    而这浩荡幽冥大军的最中央,那道最大的裂缝之上,金莲涌现,梵唱隐隐。

    一头形似狮虎、头生独角、通体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的巨兽缓缓走出,它目光温润而睿智,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正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神兽——谛听。

    谛听之上,端坐一人(或者说,一尊菩萨)。

    他身披简单的僧袍,未现万丈金身,面容平和宁静,双目微阖,手中持着一串古朴的念珠。周身并无刺眼神光,只有一层柔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苦难与黑暗的淡金色光晕。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定海神针,让翻腾的幽冥之气变得温顺,让躁动的城市鬼蜮为之一静。

    地藏王菩萨!

    并非化身,而是本尊一缕重要意识降临!连同其麾下直属的幽冥司掌力量,几乎倾巢而出!

    这一幕,不仅让《浮生戏楼》内的存在惊呆了,连天空那一直俯瞰、操控“剧目”的戏台虚影最高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也猛地站起,虚幻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忌惮。

    “幽冥……地府……怎会……”戏台虚影中传出惊怒交加的低吼,它试图调动剩余的所有幽绿光柱,加强尚未被追命触及的核心鬼蜮,但那些光柱在幽冥之气的冲击和地藏王无形场域的镇压下,明灭不定,威力大减。

    地藏王菩萨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并未看向天空的戏台,而是先轻轻扫过追命所在的《浮生戏楼》,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赞许与了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前因后果。

    然后,他抬眼,望向天空那扭曲的戏台虚影,以及城市中剩余的数道挣扎的幽绿光柱。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菩萨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一个生灵(无论是活人还是怨灵)的心底响起,温和,却带着无可违逆的慈悲与威严,“以此邪法,聚怨成蜮,扰阴阳,乱轮回,更欲以众生魂灵为戏,实乃罪孽深重。”

    他手中念珠轻轻转动。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随着念珠转动轻声诵出,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枚巨大的、金光璀璨的真言符文,冲天而起!符文并未直接攻击,而是高悬于城市上空,缓缓旋转,洒下无尽柔和金光。

    这金光与幽绿光柱截然不同。它照在《血锈街巷》残留的暴戾怨卒身上,那些士卒眼中的血红缓缓褪去,僵硬的肢体放松,脸上露出茫然继而解脱的神色,身影渐渐淡化,被接引向幽冥裂缝。

    照在《鬼唱洋场》那些模糊的“演员”身上,扭曲的五官恢复平静,靡靡之音消散,他们停下机械的动作,对着金光来源(地藏王)的方向,深深一躬,化作光点消散。

    照在《孤军坟场》尚未完全平息的沙土上,仿佛有温暖的雨落下,安抚那最后的悲凉,无数细微的光点从沙土中升起,如同夏夜萤火,飘向轮回。

    照在《饕餮仙宴》被净化的街道,最后一丝甜腥被涤荡,隐隐的饱嗝与叹息声中,残留的饕餮欲念如雪消融。

    至于追命所在的《浮生戏楼》,金光普照之下,那些雾气、戏台、伶人、“观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强行施加的“角色”命运束缚寸寸断裂。戏楼本身发出哀鸣,开始崩塌还原为普通的废墟。

    “不——!这是我的戏台!我的剧目!谁也不能夺走!”天空戏台虚影中的身影发出狂怒的咆哮,它调动最后的力量,数道最为粗壮的幽绿光柱拧成一股,化作一只狰狞的巨爪,抓向地藏王菩萨,做最后的反扑。

    然而,未等地藏王有所动作。

    他座下的谛听,只是微微抬头,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直接响彻灵魂的轻吼。

    “哞——”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洞察一切真实的力量。绿色巨爪在靠近金光范围时,猛地一滞,构成它的无数怨念、记忆、扭曲规则,如同被照妖镜照射,瞬间显露出无数破碎、痛苦的众生面孔和混乱的因果线,自身结构开始不稳、崩解。

    黑白无常同时动了。

    哭丧棒挥出,道道勾魂索影没入绿色巨爪之中,不是拉扯,而是“梳理”,将那混乱纠缠的怨魂执念强行分离、剥离。

    判官虚影手中判官笔一点,朱红光芒如利剑刺入巨爪核心,那是针对主导此邪法之“罪业”的审判与标记。

    十殿阎罗虚影齐齐抬手,幽冥法则如天网降下,镇压、禁锢那反扑的邪力。

    巨爪轰然溃散,化为漫天飘零的绿色光点,随即被无处不在的金光净化、超度。

    天空中的戏台虚影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寸寸碎裂,那个模糊的身影在金光中扭曲、淡化,留下一道怨毒无比的视线,最终彻底消失。笼罩城市的幽绿天幕,如同被打碎的玻璃穹顶,哗啦啦破碎、消散,露出后面真实(虽然依旧被阴云笼罩)的夜空。

    城市中剩余的鬼蜮光柱,在地府力量的全面镇压与地藏王的超度金光下,迅速瓦解平息。无数被困、被扭曲的魂灵得到解脱,化作道道流光,汇入那些幽冥裂缝之中,被有序引渡。

    地府鬼差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残存的怨气、捕捉游离的凶魂、修复被鬼蜮侵蚀的阴阳边界。

    大局已定。

    地藏王菩萨的目光,再次落回已然恢复平静的《浮生戏楼》原址——如今只是一片空旷的街角。追命的身影独立其中,黑衣依旧,仿佛刚才那改天换地般的幽冥降临与他无关。

    菩萨微微颔首,声音直接传入追命心间:“小友以‘定义’破妄,直指本源,消弭数处大患,为幽冥介入厘清浊气,奠定胜机,功德匪浅。此番因果,幽冥铭记。”

    追命面色平静,对着地藏王菩萨的方向,微微欠身,算是回礼,并无多言。

    地藏王也不在意,抬首望天,似在观照此城更深层的因果脉络,又似在看向那戏台虚影消失的虚空深处。

    “幕后之辈,借‘戏’之名,行掠夺操控之实,其根不在此界,然此番受创,必不甘休。阴阳秩序,还需更勤加维护。”菩萨对追命,也像是对所有幽冥司掌者言道。

    言罢,他手中念珠最后转过一圈,漫天金光与幽冥裂缝开始缓缓收敛。谛听转身,载着菩萨,率先步入最大的那道裂缝。黑白无常、判官、十殿阎罗虚影、牛头马面仪仗、众多鬼差,也如同潮水般有序退入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地面愈合,幽冥气息消散,只留下被净化后格外清冷的空气,以及城市中无数懵懂醒来、不知发生何事的生灵。

    追命独立夜色中,仰望星空片刻。

    楼阁戏台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正如地藏王所言,幕后之手并未根除。而这座城市的伤痕,以及更多可能潜藏的“剧目”,仍需警惕。

    他转身,黑色风衣融入尚未完全散尽的夜色,身影几个闪烁,消失在城市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之中,继续着他未竟的巡行与守望。

    夜空澄净,仿佛刚才那场惊动地府、菩萨亲临的鬼蜮大战,只是一场过于离奇的幻梦。只有极少数感知敏锐者,能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庄严与慈悲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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