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我的家成为历史收容所 > 第31章镜中
最新网址:www.00shu.la
    地洞中涌出的暗红雾气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带着铁锈与腐烂花果混合的奇异气味。雾气触及之处,木质的戏台边缘迅速发黑、碳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吕布方天画戟重重一顿,戟尾没入地面三寸,稳住了身形。他抬眼望向博物馆方向,那里隐约的呼唤并未因这里的变故而减弱,反而与地洞涌出的恶意产生了某种共鸣,在他胸中激起奇异的回响——是战意,也是警惕。

    “墓场?”吕布冷笑一声,猩红披风在倒灌的风中狂舞,“某这一生,葬下的对手不知凡几,倒还没给自己选过墓地。”他目光如电,扫过那深不见底的地洞,“下面若真有东西拨弄命运,某便用这戟,教它何为‘命数已尽’。”

    李白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一根开裂的柱子旁,伸手拂过上面斑驳的漆画——那是一幅《贵妃醉酒》的残图,此刻正迅速褪色剥落。他指尖轻点,一朵青莲虚影在指尖绽放,旋即又碎成光点消散。

    “陈兄这一掀,掀掉的不仅是戏台。”李白转身,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在青莲微光中簌簌落下,“更是此处‘规则’。只是……”他望向陈世美手中的铜钱,那枚铜钱此刻正微微发烫,表面流转着暗金色的纹路,“破旧易,立新难。下面的‘舞台’,怕是早有人搭好了台子,等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陈世美指间铜钱一转,收入袖中。他走到地洞边缘,蹲下身,竟伸手探向那暗红的雾气。雾气如活物般试图缠绕他的手指,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如遇烙铁般嘶响着退开。

    “搭台的人,未必是主人。”陈世美站起身,手指间残留着一缕迅速消散的红雾,“小丑最后的话——‘真正的戏才开始’。诸位可曾想过,若我们刚才经历的那些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只是……序幕?”

    话音未落,地洞深处传来一声悠长、低沉的叹息。

    那叹息不似人声,倒像是千万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夹杂着戏腔的婉转与嘶吼的凄厉。叹息声中,暗红雾气猛地向洞内回缩,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深深吸气。

    戏院的摇晃骤然停止。

    死寂。

    连灰尘都不再落下。

    然后,有乐声从地洞深处传来。

    起初极微弱,似有若无,像是隔了千重水、万重山。渐渐地,清晰起来——是锣、鼓、钹、板,是胡琴、琵琶、笛箫。不是先前小丑铃铛催动的诡异曲调,而是正经的戏班开场锣鼓,热闹,喜庆,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的喧嚣。

    可在这空荡破败、即将坍塌的戏院里,在这深不见底、涌出恶意雾气的地洞中,这样热闹的戏乐,只让人脊背发寒。

    乐声渐响,地洞边缘,暗红雾气再次涌出,但这回不再肆意弥漫,而是如幕布般向两侧分开。雾气中,竟隐约现出台阶的形状——一级级向下的石阶,古老,布满苔痕,两侧雾气凝成的“幕布”上,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图案:征战、歌舞、饮宴、离别……

    “好一个‘请君入瓮’。”李白玉箫在掌心转了一圈,青莲虚影在周身若隐若现,“这排场,比方才那蹩脚戏码,倒是讲究不少。”

    吕布戟尖斜指地洞,猩红披风无风自动:“装神弄鬼!”他向前一步,戟刃上血色煞气吞吐不定,“某倒要看看,下面摆的是什么阵仗!”

    陈世美却抬手虚拦:“吕将军稍安。”他目光落在那些雾气凝结的图案上,图案正飞速流转,从上古祭祀到宫廷秘闻,从沙场血战到闺阁情长,仿佛在快进着无数人生,“这‘戏’,怕是要我们自己也登台。”

    他顿了顿,看向二人:“方才我们破了它的‘戏’,现在,它要我们入它的‘戏’。一步踏下,或许便是另一重身份,另一段因果。两位可想清楚了?”

    李白长笑一声,玉箫一摆,率先向地洞走去:“李白这一生,醉过,狂过,写过,醉过——唯独不曾‘怕’过。既是‘真正的戏’,焉有错过之理?”

    吕布冷哼一声,大步跟上:“某之因果,某自己斩断!何须他人编排!”

    陈世美看着两人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弯。他最后环视这摇摇欲坠的戏院——那些彻底暗淡的冷光,那些消融殆尽的虚影,那空空如也的戏台。然后,他整了整衣襟,一步踏上了雾气凝成的石阶。

    就在他踏上的瞬间,地洞深处的戏乐陡然拔高,锣鼓齐鸣!

    雾气幕布上的图案骤然定格——赫然是三个身影:一个持戟的将领,一个执箫的文士,一个握钱的谋士。图案闪烁一下,迅速淡去,仿佛从未出现。

    石阶很长,深不见底。每下一步,身后的台阶便悄然消散于雾气中,再无退路。乐声在耳边越来越响,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喝彩声、叫好声,仿佛下面真有座无虚席的戏园子。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没有预想中的墓室或地宫,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地下空间。空间中央,是一座真正的、雕梁画栋的戏台,比上面那个残破的台子华丽百倍。戏台四周,雾气凝成了无数“看客”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

    戏台上空无一人,但锣鼓点正敲到高潮处。

    三人踏上最后一阶,落脚处是平整的青石板地面。他们身后,来路已彻底被浓雾封锁。

    戏乐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戏台两侧的雾气幕布缓缓拉开。

    台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一个身穿染血铠甲、手持画戟的将军,一个白衣飘飘、腰悬酒壶的文士,一个锦袍玉带、神色莫测的谋士。

    与吕布、李白、陈世美,一模一样。

    对面的“吕布”咧嘴一笑,戟尖抬起,直指真正的吕布,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

    “戏,总要有个对手。”

    “这一出,”对面的“陈世美”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与本人无异,“就叫《三英战三鬼》如何?”

    地底空间,杀机四溢。真正的戏,终于开场。

    台上三个“人影”与台下三人对峙,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雾气凝成的“看客”们无声起伏,仿佛在压抑着某种集体的喘息。

    李白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死寂。

    他向前踱了两步,玉箫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光,抬头打量着台上那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李白”。

    “有趣。”李白语气闲适,如同在品评一首新得的诗稿,“皮相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只是不知——”他话音一顿,眼中锐光乍现,“神韵能摹得几分?”

    话音未落,他身形未动,手中玉箫已凌空点出!

    没有风声,没有破空之响,只一点青芒自箫端喷溅而出,细如针尖,疾如星火,直刺台上“李白”眉心。

    台上那“李白”几乎同时动作,同样举箫一点,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迎上。

    两道光在半空相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啵”,如同水泡破裂。

    青芒与红芒同时湮灭,但湮灭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台上“李白”的白衣下摆,无声无息地少了一角——那缺失的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裁过。

    真正的李白笑容加深:“徒具其形。”

    台上“李白”低头看了看衣摆,脸上那副模仿来的潇洒神色慢慢褪去,露出一片空洞的漠然。它缓缓抬头,双眼的位置,竟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暗红漩涡。

    与此同时,吕布动了。

    他没有废话,甚至没有看台上那个“吕布”一眼,方天画戟带起一片腥红煞气,如血色狂龙,直扑戏台本身!

    “某没兴趣与傀儡演戏!”吕布暴喝声如雷霆,“拆了这鸟台!”

    戟风所过之处,雾气凝成的“看客”虚影纷纷溃散,发出无声的尖啸。戟刃尚未及台,那以不知名黑木搭建、雕饰繁复的戏台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台柱上出现细密裂痕。

    台上“吕布”动了。

    它跃下戏台——并非为了迎击,而是挡在了真正的吕布与戏台之间。手中那杆雾气凝成的方天画戟横架,竟硬生生挡住了这开山裂石的一击!

    双戟相交!

    “铛——!!!”

    巨响震得整个地穴嗡嗡作响,气浪以交击点为中心炸开,将方圆十丈内的雾气彻底清空,露出青黑色的岩壁。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正随着冲击明灭不定。

    吕布身形一晃,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台上跳下的这个“吕布”,力量竟与他相差无几!

    那“吕布”咧嘴,露出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狞笑,但眼中同样只有旋转的暗红漩涡。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戟势一转,竟主动抢攻,招式、路数,与吕布惯用的战场杀伐之术如出一辙!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戟影纵横,煞气四溢,每一次碰撞都让岩壁上的符文剧烈闪烁,整个空间震动不休。

    陈世美没有动。

    他站在原处,静静看着台上那个“陈世美”。对方也看着他,脸上带着与他平日一般无二的平静神色,甚至抬手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袖褶皱。

    “他们一个试了‘形’,一个试了‘力’。”台上的“陈世美”开口,声音平稳,“你不试试么?或者,你已看出什么?”

    真正的陈世美袖中铜钱微微发烫。他目光扫过四周——那些被吕布与李白清空的雾气又在缓缓凝聚,更多的“看客”虚影从雾气中析出,无声落座。岩壁上的符文明灭节奏,似乎与戏台上某种无形的韵律暗暗相合。

    更深处……地穴的黑暗深处,那叹息声的来源,似乎正静静“看”着这一切。

    “试?”陈世美终于开口,语气平淡,“何必试。你们三个,不过是‘镜子’。”

    台上“陈世美”眉梢微动。

    “镜子照出形,照出力,甚至能照出几分招式路数、术法特质。”陈世美缓缓向前走去,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向战场,而是漫步自家庭院,“但镜子照不出‘心’,照不出‘因’,更照不出‘抉择’。”

    他停步,距离戏台仅三丈。

    “台上的霸王虞姬是戏,小丑是戏,连刚才上面那整座戏院的悲欢都是戏——但那戏,至少还有‘扮演者’自己的残念、执念、或怨恨在驱动。”陈世美抬头,直视台上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你们呢?你们只是‘映射’,是工具,是这地底之物为了困住我们、消耗我们而设的‘镜像牢笼’。”

    他袖中铜钱滑落掌心,却没有祭出,只是轻轻握紧。

    “真正的对手,不是你们。”陈世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吕布那边的戟风呼啸,“是设下这‘镜台’,以他人命运为戏,以镜像为卒的那位。它此刻,就在看着,对吗?”

    最后一句,他不是对台上“陈世美”说,而是抬头,望向地穴上方无尽的黑暗。

    岩壁上的符文,骤然同时亮起!

    刺目的血光充斥了整个空间,所有雾气凝成的“看客”同时起身,张开嘴——没有声音,但一种无形的、尖锐的意念冲击如同亿万根针,刺向场中三人!

    台上“陈世美”脸上的平静终于破裂,露出与之前小丑类似的、极端怨恨的神色,它尖叫一声(那声音却像是千万碎片摩擦),扑向台下的本尊!

    几乎同时,与吕布缠斗的“吕布”攻势骤狂,完全放弃防守,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疯狂抢攻!与李白对峙的“李白”手中玉箫炸开,化作无数暗红尖刺,如暴雨般罩向李白全身!

    镜像的全面反扑!

    吕布怒啸,戟法陡然一变,不再是大开大合的战场杀伐,而是变得诡谲刁钻,戟影如毒龙出洞,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炼出的、从未示人的保命杀招!“吕布”模仿的招式顿时滞涩,被一戟划破肩甲,暗红如脓血般的雾气从伤口喷涌而出。

    李白长笑,不退反进,周身青莲虚影层层绽放,每一片莲瓣都精准地迎向一根暗红尖刺,莲瓣与尖刺同时湮灭,炸开一团团青红交织的光雾。他本人已如鬼魅般切入“李白”身前,真正的玉箫点出,看似轻飘飘,却让空间都产生了一丝折叠感,直刺对方心口。

    陈世美面对扑来的镜像,竟不闪不避。

    他只是抬起了握着铜钱的手,五指松开。

    铜钱没有飞出,而是悬浮在他掌心之上,缓缓旋转。钱孔之中,一点金芒亮起,初时如豆,旋即膨胀,化作一道柔和的、却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幕,将他笼罩其中。

    扑来的“陈世美”撞在光幕上,如同撞上无形墙壁,整个“身体”剧烈扭曲、变形,那张与陈世美一样的脸上,怨恨、愤怒、惊恐交替闪过,最后“砰”一声,炸成一团暗红雾气,试图渗透光幕,却被金光牢牢阻隔、净化。

    光幕中的陈世美,甚至没有看这镜像一眼。他依然抬头望着上方黑暗,声音穿透厮杀声与意念冲击,清晰响起:

    “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还是说,你只会躲在暗处,摆弄这些提线木偶,上演一出出自欺欺人的‘好戏’?”

    岩壁符文的光芒骤然熄灭。

    所有意念冲击瞬间消失。

    正在与吕布、李白缠斗的两个镜像同时僵住,然后如同沙雕般崩塌、消散。

    雾气凝成的“看客”们无声坐下,然后一个接一个,化作青烟融入四周雾气。

    整个地穴,只剩下戏台中央,那盏不知何时亮起的、孤零零的气死风灯,投下昏黄跳动的光晕。

    灯下,戏台的地板,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座青铜棺椁,从台下缓缓升起。

    棺椁古老,布满绿锈,但棺盖上雕刻的图案却清晰可见——那是一座戏台的浮雕,台上空空如也,台下却刻满了无数微小的人形,姿态各异,或跪拜,或挣扎,或欢呼,或哭泣。

    棺椁竖立着,正对着台下三人。

    棺盖,无声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远比之前浓烈、古老、混杂着香火与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一个声音,从棺内传出。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低沉而恢弘,仿佛来自时光深处:

    “自欺……欺人?”

    棺盖缝隙中,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按在棺椁边缘。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却带着一种非活物的僵硬感。

    “尔等破我外台,乱我外戏,闯我镜域……”那声音继续,每一个字都让空气微微震颤,“竟言我……自欺欺人?”

    棺盖,又滑开了一寸。

    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亮起。

    不是暗红漩涡。

    而是纯粹的、深邃的黑色,如同能将一切光都吸入其中的……深渊。

    “也罢。”

    “外戏既终,镜试已过。”

    “便让尔等瞧瞧……”

    “何谓……”

    “真章。”

    最后两字落下,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整个地穴,连同那座戏台、青铜棺椁,瞬间如水面倒影般扭曲、破碎。

    三人眼前一花,脚下失重感传来。

    再定睛时,已不在阴暗地穴。

    烈日,黄沙,狂风。

    他们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远处,残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断戈折戟半埋沙中,天空盘旋着漆黑的食腐飞禽。

    战场的腥风,扑面而来。

    而他们身上,不知何时,已披上了残破的甲胄,手中握着染血的兵器。

    不远处沙丘上,一面巨大的战鼓被擂响。

    鼓声中,地平线上,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

    杀声震天。

    那棺中之声,仿佛从九天之上,又仿佛从每个人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漠然与嘲弄:

    “第一幕:沙场烬。”

    “请——”

    “入场。”

    沙场烬

    荒漠的热浪扭曲着视野,砂砾击打在残破的甲片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远处的黑潮不是幻觉——那是真正的、望不到边际的军队,铁甲的寒光在烈日下连成一片刺目的死亡之海。战鼓声沉闷如雷,每一声都敲在胸膛上,震得人气血翻腾。

    吕布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不是他熟悉的方天画戟,而是一杆制式长矛,木柄粗糙,矛尖卷刃,还带着暗褐色的血垢。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普通士卒的皮甲,多处破损,露出里面染血的麻衣。

    “幻境?”吕布冷哼一声,试图催动体内煞气,却发现经脉滞涩,那身惊世骇俗的武力,竟被压制到仅比寻常百战老卒强上一线的地步。

    他猛地扭头看向李白和陈世美。

    李白也是一身士卒打扮,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缺口的长剑。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一道新愈的伤疤——这是幻境赋予的“过去”。

    陈世美的状况稍好,但也只是一身低级文吏的装束,手中没有铜钱,只有一块沾满沙尘的木牍和一支秃笔。他正抬头望天,眯着眼,似乎在计算日头方位。

    “不是纯粹的幻境。”陈世美收回目光,声音在燥热的风中依然清晰,“五感皆实,气血运行受制,连‘存在’本身都被此方天地规则暂时修正……好大的手笔。”

    地平线上的黑潮更近了。已经能看清前排士兵狰狞的面孔,听见战马嘶鸣与兵器碰撞的铿锵。

    “那棺材里的东西,把我们从‘看戏的’,变成了‘戏里的’。”李白拔出长剑,剑身映出他冷静的双眼,“这‘沙场烬’,怕是要我们真刀真枪地走一遭。”

    “走一遭?”吕布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尽管实力被压制,那股战场杀伐之气却从未减弱,“那便走!某这一生,何曾怕过刀兵!”

    他不再尝试冲破压制,而是彻底接纳了此刻这“士卒”的身份与力量层级。长矛在手,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有冲天的煞气,却多了一种历经百死、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才有的、深入骨髓的悍勇与精准。

    “结阵!拒马!”吕布暴喝一声,声音竟带着天然的统率力,压过了迫近的杀声。

    几乎是本能,周围那些原本惊慌失措、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竟被这一声喝令震住,下意识地向吕布靠拢。他们人数不多,约百余,都是残兵败将,甲胄不全,眼中多是绝望。

    “不想死,就听我的!”吕布长矛一指前方沙地,“前排蹲踞,长兵前指!后排弓弩——还有弓箭的,都给老子站出来!”

    稀稀拉拉站出十几个弓手,箭囊大多半空。

    陈世美快步走到吕布身侧,木牍不知何时已收起,他目光飞快扫过周围地形、敌我态势、甚至沙地风向,语速极快:“敌众我寡,正面必溃。左前方三百步有沙丘断崖,可稍阻骑兵。右翼沙地松软,不利重甲行进。鼓声来自敌阵后方偏西,若为指挥中枢……”

    “你想说,擒贼先擒王?”吕布打断他,眼中凶光一闪,“正合我意!但这百十号人,冲不到鼓前。”

    “不必冲。”陈世美指向右翼那片松软沙地,“放他们进来。”

    吕布瞬间明悟,咧嘴一笑:“好!放开口子,吃他一部,抢马!”

    两人对话极快,周围士卒听得半懂不懂,但那股决断与狠辣,却让惶恐的心稍稍定下。

    李白不知何时已站在队伍侧翼,手中长剑斜指地面,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色潮线,轻声自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可惜,今日怕是杀不了千里。”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属于诗仙的、近乎狂放的笑意。

    “不过,十步,足矣。”

    黑潮前锋,终于撞了上来。

    如同礁石迎上怒涛。

    最前排的士卒按照吕布的命令蹲踞,长矛斜指,形成一片简陋的枪林。战马撞上枪尖,嘶鸣倒地,骑兵滚落,随即被后排补上的刀斧手乱刃分尸。但敌军人太多了,枪林只坚持了不到十息,就被后续涌上的重甲步兵踏破。

    “退!向沙丘退!”吕布长矛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穿一名敌兵咽喉,借着尸体倒下的空隙,大声下令。

    残兵开始且战且退,向左侧沙丘断崖靠拢。退得很有章法,始终保持着薄弱的阵型,没有一哄而散。

    敌军显然没把这百十号残兵放在眼里,见他们退向断崖——绝路,攻势更猛,意图一举歼灭。大部分敌军压向左翼,右翼的松软沙地方向,压力顿减。

    “就是现在!”陈世美喝道。

    吕布早已盯着右翼,见状猛然暴起,不再指挥,而是身先士卒,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最悍勇的十余名老卒,扑向敌军右翼那因为沙地松软而略微脱节的一部!

    长矛在他手中化作了活物,每一次刺击都刁钻狠辣,专挑甲胄缝隙、关节要害。他没有浪费一丝力气,每一个动作都简洁有效到了极点,如同在战场上跳着一支死亡之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硬生生将敌军右翼撕开一道口子!

    “抢马!”

    几名老卒扑向倒地的敌军骑兵,抢夺马匹。沙地松软,重甲骑兵行动本就迟缓,此刻被吕布这尖刀一捅,更是混乱。

    李白动了。

    他没有随吕布冲锋,而是游弋在主力残兵与吕布那支小队的侧翼。他的剑法不再有青莲绽放的诗意,只有战场搏杀的凌厉与高效。剑光如雪片纷飞,每一剑都必见血,专攻那些试图合围吕布小队的敌军薄弱处,如同最精准的刺客,为吕布维持着那条脆弱的通道。

    陈世美没有上前厮杀。他站在断崖下相对安全处,目光如隼,不断扫视整个战场。他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碎石,或用秃笔在沙地上快速划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弓手!”他突然指向沙丘上方一处凸起的岩石,“上那里!射敌军左翼后队,干扰其阵型!”

    “那……那不是我们的人!”一名弓手犹豫。

    “现在他们顾不上!”陈世美语气不容置疑,“射!”

    弓手们咬牙爬上岩石,对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队列抛射。箭矢稀落,杀伤有限,却成功引起了左翼部分敌军的注意和骚动,减轻了正面压力。

    吕布已抢到三匹马,他翻身上了一匹,长矛换成了一把抢来的厚背砍刀,刀光一卷,将两名敌骑斩落马下。

    “上马!跟我来!”

    抢到马的士卒纷纷上马,紧随吕布。这支小小的骑兵队,在吕布带领下,竟调转方向,不再试图与大队汇合,而是如同一柄烧红的刀子,沿着敌军右翼与主阵之间的缝隙,狠狠向敌阵纵深插去!

    他们的目标,赫然是那面一直未停的战鼓!

    敌军终于反应过来,分出兵力试图拦截。但沙地松软,大队调动不易,而吕布这支小队全是轻骑,机动灵活,又悍不畏死,竟被他们一路凿穿,越来越接近那鼓声来源。

    鼓声,越来越急。

    仿佛感受到了威胁。

    地平线上,那黑潮般的敌阵深处,一股远比之前浓烈、沉重的压力,缓缓升起。

    陈世美抬头,看向那股压力升起的方向,瞳孔微缩。

    “来了……”

    “戏台上的‘角儿’,要下场了。”

    他低头,看着沙地上自己用秃笔划出的、杂乱无章的痕迹,忽然抬脚,将它们全部抹去。

    然后,他用秃笔的末端,在干净的沙地上,缓缓画了一个圆。

    圆中,点了一点。

    如同铜钱。

    荒漠炽热的阳光,照在这个简陋的“铜钱”图案上。

    陈世美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此局……”

    “我买了。”

    沙地上的“铜钱”图案,微微一亮。

    几乎同时,敌阵深处,那面一直被重重保护的战鼓旁。

    一道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它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宽大的暗红色戏袍,脸上覆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青铜面具。面具的眼孔后,是两簇跳动的、暗红的火。

    它手中没有鼓槌,但它的每一次抬手,远处的战鼓便轰鸣一声。

    它看向正策马狂奔、浴血杀来的吕布,以及他身后那支小小的骑兵队。

    青铜面具微微转动,似乎“看”了一眼远在断崖下的陈世美。

    然后,它抬起的手,轻轻向下一压。

    “咚——!!!”

    鼓声炸响,声浪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

    吕布胯下战马,一声哀鸣,前腿跪倒,口鼻喷血,竟被这一声鼓响,震毙当场!

    周围所有马匹,同时惊厥失控!

    吕布落地翻滚,长刀脱手,还未站起,四面八方的敌军,已如狼似虎般扑上!

    断崖下,陈世美面前的沙地“铜钱”,无声碎裂。

    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规则……又变了。”他抹去血迹,看向那红袍鼓手,眼神锐利如刀,“不仅让我们入戏,还要亲自下场……演那‘绝境’么?”

    红袍鼓手,隔着千军万马,隔着黄沙烈日,再次抬起手。

    这次,是对准了断崖下,那苦苦支撑的残兵本阵。

    以及,阵中的李白与陈世美。

    鼓槌未落,杀意已至。

    荒漠的风,似乎都冷了下来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