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魏国公府堪称京城中最豪华的府邸,茅房自然也不同凡响。大户人家的卧室内使用马桶,讲究点的修有净室用来洗漱更衣,客人和仆人则去专门的茅厕解手方便。叶濯灵跟着侍女穿过层层门洞,跨了两个院子,来到西北角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前,半信半疑地问:
“这就是茅厕……不,净房?”
她看着牌匾上“雪隐堂”三个字,还以为是小姐的绣楼呢!
青棠道:“这是女客的净房,少有外人用,男客的净房离主屋近些。夫人,您肚子疼得厉害吗?要不我去找李神医来给您看看?”
叶濯灵忙道:“不用,走了一阵反而没那么疼了,我就是吃得太多,肠胃不适。”
堂内香气氤氲,燃着炭火,没有任何异味,正厅候着五个清秀侍女。她们帮贵客褪下沉重的外衣,换上熏过香的青袍,递上香丸塞鼻子,还好心地要领贵客去如厕,叶濯灵头皮发麻的拒绝了,只带青棠掀了东边的竹帘进去。
竹帘后是一段走廊,墙砖上绘有壁画,画的是一匹白马踏在金黄的秋草之上,姿态飘逸,栩栩如生。走廊尽头有几个小间,空荡无人,叶濯灵看到这么纤尘不染、典雅整洁的净房,就是不想出恭也死活憋出一点尿意来,脱了外袍,抱着汤圆跑到其中一个小间里,把门一插,上了个神清气爽。
她解决完后,发现连手纸都是棉布做的,美中不足的是马桶有些老旧,边缘刻着鱼形花纹,大口广腹,比一般的浅很多,里面盛的不是香灰,而是砂子。
汤圆站在桶沿,翘起尾巴半蹲着使力,上完也不想埋了,像个千金大小姐一样跳下来,高傲地叼了篮子里一枚小鱼干走出去。
她正疑惑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就听见青棠在外面尴尬地道:“夫人,咱们好像弄错了,这个小间是大柱国家的猫用的,他养了四只狮子猫。”
叶濯灵僵住,一边暗骂段元叡搜刮民脂民膏,一边艳羡他家猫过的日子,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来到镀金的水槽旁搓着香胰子洗手:“没事儿,汤圆用着挺合适,我内急就不挑了。”
水槽上方有一根竹管,里面是流动的井水,她一抬头,无意间瞥到墙砖上那匹白马旁边还画了扇敞开的小门,里面有一只狮子猫探出脑袋。
……大柱国是真的喜欢猫。
叶濯灵回过神,估摸着耽误了一盏茶,掸了掸身上的青袍,觉得这身袍子轻便利索,穿出去还不显眼,正好用得上。她飞快地卸下贵重的首饰,绾了个侍女的发髻,用轻纱遮住半张脸,让青棠抱着礼服去马厩找车夫,说自己想在国公府散散步,逛完就乘车回家。
“夫人,王爷还在镇岳堂呢。”
叶濯灵信口胡说:“我出门时和他约好了,吃得差不多就出来逛逛。他应酬他的,我逛我的,反正各处都有家丁,绛雪也跟着我,不会迷路。”
“好吧……那您小心些,这府里不好乱走。”青棠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事不宜迟,叶濯灵蹲下身,对着汤圆的耳朵小声道:“去找大哥,找到了晚上你就跟姐姐睡。”然后叭地亲了它一口。
汤圆精神抖擞,敏捷地蹿出净房,使出浑身解数伸长鼻子,迈开小碎步朝南边走去。
叶濯灵出镇岳堂时,特意让汤圆在朱明身边停了几息,足够它辨识对方的气味,她见汤圆认真地搜寻起目标,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也不知这个声音很像哥哥的人是否已经出府了?
夜色渐深,繁星高挂天际,府中的彩灯映照院落如白昼。今日段元叡过寿,为了彰显他的慷慨大方,凡是持有请柬的客人,管事一律发放腰牌请他们进府吃喝,也允许他们在前三进院子游玩。
汤圆走走停停,叶濯灵紧跟着它,并不观赏水榭楼台,绛雪察觉出不对劲:
“夫人,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嗯?没有啊。这府里除了猫,可能还有狐狸,汤圆闻到它的气味了,想找朋友玩儿。”
她们从西北角走到前一进院子,隐约可听见嘈杂的人声,参加寿宴的宾客开始散去,就在叶濯灵愈发焦急之时,汤圆竖起尾巴,蹲坐在地不动了。
前方假山后十丈远,朱明正和一个家丁说着话。
叶濯灵激动难耐,脚下一歪,“啊”地低叫一声,扑通摔在地上。
“您没事吧!”绛雪急忙去扶她。
“嘘,当心惊动了人!”叶濯灵蹙着眉,像是疼得厉害,被绛雪扶到花园里的石凳上坐着。
她“嘶”地抽了口气,压低嗓音:“我没大碍,只是扭了左脚,你快去跟王爷说声,叫赛扁鹊来给我看看。我第一次来国公府做客,不好麻烦这里的下人,他们若是知道我连走路都走不稳,肯定背后笑话王爷娶了个傻子。”
绛雪不放心:“我找个侍女来陪您吧,您就坐这儿别动。”
叶濯灵指着不远处的侍卫:“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我还有汤圆陪着。你快去,就这么一会儿!”
绛雪拗不过她,匆匆消失在回廊上。
叶濯灵的左脚立刻恢复如初,让汤圆定在桌旁,拔腿往假山后跑,此时和朱明说话的家丁刚离开,打着灯笼值班的婢女挨得也不近,正是天赐良机!
“朱侍卫请留步!”她从背后叫住朱明。
朱明回过身,恍然拱手:“姑娘是虞夫人的侍女吧,找我有何事?”
一条白影嗖地蹿过来,汤圆叼着他的裤腿用力扯,嘤嘤叫个不停,急得都快说人话了。
叶濯灵拿不准主意,试探道:“朱侍卫,我在虞家并非第一次见到你,你几天前是不是去过宝成当铺?”
“宝成当铺?”朱明思索,“我巡逻时曾经路过,知道这家铺子,但并未进去过。我们宿卫军规矩严,是不能随意当物品的。”
叶濯灵不死心:“你是哪里人?家里可有兄弟姐妹?我是梁州人,从小和兄长失散,见了你就隐隐熟悉。”
朱明失笑:“姑娘找错人了。我是嘉州人,父母俱在,并无同胞妹妹。你还是回去吧,被人看见了,对姑娘的名声不好。”
“可你没有嘉州口音。”
“我是在京城长大的。告辞。”
他转身就走,汤圆死死地咬住他的靴子往后拉,爪子在地上拖出几条线。
“算了,放开吧。”叶濯灵低落地把它抱起来,贴着它的小脸蹭了蹭。
她望着朱明的背影,一口气还没叹出去,忽地计上心来,大着胆子用赤狄语叫了声“哥哥”。
然而朱明的脚步完全没有停顿,径直走入黑暗中。
“汤圆,你是不是闻错了?”她喃喃道。
小狐狸的眼里也满是疑惑,舔舔鼻子,揣着手趴在石桌上思考。
叶濯灵陷入沉思,哥哥如果认出她,肯定会像银莲那样说几句带有暗示的话,难道他生了病,不记得她了?她又没有易容化妆……
“不对!”她突然惊呼出声,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笼,握拳在石桌上敲了一下,干劲十足,“咱们快跟上他!”
这个人露馅了!
她刚才太急,喊人的时候忘了把面纱摘下来,假山挡住了灯笼的光线,她的眼睛颜色不明显,朱明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
如果他只在广德侯府见过她一次,怎么能如此迅速地认出她?在他开口之前,她仅仅在他面前说过四句话,他是个巡城的宿卫军,一天到晚不知要接触多少人,在市井中听多少杂音,怎么连想都不用想,开口就能报出她的身份?
与其相信朱明记性超群天赋异禀,叶濯灵更愿意相信他在骗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濯灵等不住,跟着汤圆追上去。她不想惹婢女家丁注目,所以鬼鬼祟祟地从花木繁茂的地方走,离朱明隔得很远。这人偏偏走得极快,像是存心要甩脱她,颀长的身影在灯火下忽左忽右,移上了抄手游廊,飘出了角门,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鬼魅般消失在她穷追不舍的视线里。
“防我如防火,连汤圆都不认,他绝对是要干一票大的。”她自言自语,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朱明……玄晖……不都是太阳吗?我傻了,怎么现在才发现。”
汤圆不甘示弱,凭气味继续追踪,叶濯灵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没留意周围的灯越来越暗,到最后前面只有一盏孤灯,身后竟连半个人也没了,竹林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这是什么地方?
她踌躇地站在原地,回想着来时的路线,她似乎跟着汤圆从第二进院子走到了东边的跨院,然后贴着院墙一路往北,穿了几道不起眼的窄门,并未有人阻拦。此刻她应是在魏国公府的东北角,荒凉僻静,右前方是一个小土坡,坡下有一座茅屋。
小屋的门开着,有个驼背老翁从屋后走出来,左手舀了一瓢水,右手托着一柄旱烟吧嗒吧嗒地抽。
“哥哥来过这里?”叶濯灵小声问。
汤圆退进她双腿之间,冲屋子撇头。
就在这时,小路上亮起了灯笼的光,家丁的呼唤随之响起,老翁放下水瓢,和他一同快步离去。
屋中无人,叶濯灵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从藏身的树干后闪身出来,轻手轻脚地摸进茅屋,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打量这里。屋子很简陋,炕床桌椅火盆等物都有了年头,这老翁约莫是个看守竹林的家仆,日子清贫,饭桌上用竹罩子罩着吃剩的粟米粥和咸菜,还有一块印着寿字的烧饼。
汤圆把角角落落都嗅了一遍,用爪子按着西边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幅陈旧的画卷,这画与屋里的摆设并不能说格格不入,因为上面既不是风雅人物,也不是秀丽山水,而是雪地上一只小黄狗。
这小狗肥嘟嘟的,前爪抱着一根骨头,斜眼瞅着走入栅栏门的农夫,十分憨厚可爱。叶濯灵忍不住伸手去摸,汤圆不安地扭过头,下一刻,远处响起人语:
“她往这儿走了,好像还带着只猫……”
“我听到她说赤狄话,或许是细作,跟了半天……”
糟了!
叶濯灵心想自己只说了一个词,声音也不大,怎么就给人听见了?这魏国公府的家丁果然有真本事。
她带着汤圆就往屋子后门跑,绕过橱柜,姐妹俩都吓得一蹦三尺高,寒毛直竖——
陆沧斜倚着门,双手抱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他怎么在这?!
叶濯灵怨愤地瞪着汤圆,这死孩子,人就差贴脸上了,它连个屁都没闻出来!
“夫人给小妹找同伴,找到这旮旯角来了?”陆沧挑眉,伸手去拉她。
叶濯灵下意识后退,茅屋外的人声越来越近,她慌乱间踩到地上一个竹筐,身子一倒,肩胛骨重重撞上西墙。
“哎哟……”
陆沧一把捂住她的嘴,却听“咔哒”一响,墙上竟裂开了一条缝!
他立时掀起被她撞过的那幅画,原来下面有块砖石凹陷下去,引动了机括。弹指间,那条缝隙越开越大,形成了一道窄小的暗门,他想把机括复位,手还没按到砖头,汤圆就一溜烟蹿进门,叶濯灵大惊之下什么也不顾得,抬脚跟了进去。
陆沧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低骂道:“小杀才,真能给我闯祸!”
他把地上翻倒的竹筐摆正,矮身进了暗门,抬手将内墙的机括一拉,门随即合上。
“不准跑,过来!”他喝道,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
叶濯灵已捉到了汤圆的尾巴,冷汗涔涔地把它拎起来,对着它的嘴筒子唰唰扇了两下:“瞎跑什么?万一有暗器怎么办?”
汤圆懵了一瞬,“哇”地哭了出来,叶濯灵连忙掏出根小肉干塞到它嘴里,止住它的大嗓门,抱着它灰溜溜地来到陆沧身前,用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无比诚挚地仰望着他,甜甜地道:
“夫君……”
陆沧胳膊一伸,把她圈到怀里,用胸口牢牢堵住她的嘴。
隐约的谈话声隔着一堵墙传来。
“后门开着,她走了?”
“我的门本来就开着,屋里没什么值钱家当……”
“也许是你听错了,府里有遛猫的侍女……”
脚步渐远,屋主送那几个搜查的人走了。
陆沧贴着暗门,纹丝不动地等了一刻,脚下的台阶黑洞洞的,静如坟墓。
他松开手,拍了一下叶濯灵的脑瓜子,怒道:
“我不看着你,你就要作孽!说,想背着我干什么?”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