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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清醒的代价镇静剂的迷雾缓慢褪去。
我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医院天花板均匀排列的LED灯板,然后是床边监测仪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腹部有沉重而持续的钝痛,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往下拽。记忆碎片般回涌:手术室、超声屏幕、针尖、心包积液、颅内的出血点……
“宝宝。”我嘶哑出声,手立刻摸向腹部。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腕。
“别动,在输液。”陆司琛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转过头,看见他坐在陪护椅上,衬衫皱得不像话,眼下乌青深重,下巴冒出青黑胡茬。他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
“孩子……”我急于起身,腹部的宫缩监测带立刻收紧。
“两个心跳都在。”陆司琛放下平板,调高病床角度,“Miller医生半小时前来过,手术效果稳定。宝宝B的心脏造口起作用了,血液混合改善了氧合。但是……”
他停顿的方式让我心头一沉。
“但是什么?”
“颅内的出血点。”陆司琛的喉结动了动,“需要等胎儿大脑发育到可以做MRI评估,才能知道影响范围。可能没事,可能……有一些神经发育的后遗症。”
宫缩监测仪发出轻微的报警声——我的心率上去了。
“后遗症指什么?”我问,声音绷得很紧。
“范围很广。从轻微的学习障碍,到更严重的运动或认知问题。”陆司琛看着我,“Miller说现在担心太早,等24周后做详细评估才能确定。”
24周。还有四周。
我靠回枕头,盯着天花板。腹部传来宝宝A有力的踢动,像在抗议我的忽视。而宝宝B那边,只有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脉动。
“你要卧床一周。”陆司琛继续说,“宫缩虽然止住了,但随时可能复发。Miller建议住院观察,直到情况完全稳定。”
“一周……”我喃喃道,然后猛地想起什么,“我的手机呢?”
陆司琛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我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Sophia,还有三个新加坡的陌生号码。信息通知栏被各种工作软件挤满,最上面一条推送来自《联合早报》:“政府严打创业补助金欺诈,多家公司被吊销执照”。
我点开推送,快速扫过内容。报道没有直接点名“星源文化”,但提到了“一家主营传统文化数字化的初创公司”,配图虽然打了码,但我认出那是我们办公室所在的大楼。
Sophia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两小时前发的:「执照被吊销了。但陆总的人在处理。你先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什么都别管。」
什么都别管。
说得轻巧。
我放下手机,看向陆司琛:“听证会什么时候?”
他明显愣了一下:“什么听证会?”
“执照听证会。”我盯着他,“要保住执照,需要我亲自出席听证会解释情况,对吧?律师一定告诉过你时限。”
陆司琛的表情证实了我的猜测。
“三天后。”他终于承认,“但你别想参加。Miller明确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坐轮椅去走廊尽头都有风险,更别说飞十几个小时回新加坡。”
“那就视频出庭。”
“新加坡行政法庭不允许远程视频出庭,必须本人到场。”陆司琛的语气强硬起来,“清婉,这次听我的。公司没了可以重来,孩子一旦出事……”
“一旦出事,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打断他,“陆司琛,你理解一下——这个公司不只是钱的问题。它是我证明自己能独立活下去的证据,是我给孩子未来铺的路,是我重新成为苏清婉的第一步。没了它,我又是谁?一个靠着前夫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弃妇?”
“没人会这么看你。”
“我自己会这么看。”我闭上眼睛,疲惫感如潮水涌来,“而且就算我卧床一周,情况也不会好转。医生只会说‘再观察一周’,‘再卧床一周’。然后一个月过去了,公司死了,员工散了,我的心血也白费了。”
病房里陷入沉默。
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中,我听见陆司琛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波士顿下午灰蒙蒙的天空,又要下雨了。
“有一个办法。”他背对着我说,“私人医疗专机,配备全套监护设备和医护团队。飞新加坡单程大约20小时,期间你可以完全平躺。落地后直接入住医院,听证会当天用救护车送你到法庭楼下,全程担架转运。”
我睁开眼:“费用呢?”
“你不用管费用。”
“我问费用。”我坚持。
陆司琛转身,看着我:“单程大约三十万美元。加上医护团队、设备租赁、以及新加坡那边的医疗对接,总费用在五十万左右。”
五十万美元。
近四百万人民币。
就为了送一个孕妇飞二十小时,去参加一场可能输掉的听证会。
“疯了。”我轻声说。
“是疯了。”陆司琛点头,“但如果你想这么做,我就安排。”
“为什么?”我问,“陆司琛,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了赎罪?为了孩子?还是为了……控制我?”
他走回床边,双手撑在床栏上,俯身靠近。距离近到我能看清他眼中每一根血丝,能闻到他身上咖啡和疲惫混合的味道。
“因为我开始明白了一件事。”他声音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沈念,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她的任何愿望。那么为什么,当你——我法律上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有需要时,我却要计算代价?”
我怔住了。
“所以这次,不问为什么,不计代价。”他直起身,“你只需要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第二节:家族通牒
陆司琛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微变,然后对我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走出病房。
走廊里的对话声隐约传来,起初是平静的,然后逐渐升高。
“……我明白,爷爷。但我在波士顿有事要处理。”
“什么事比家族存亡更重要?你二叔现在被廉政公署请去喝茶了!David Tan把他供出来了!整个陆家现在在风口浪尖上!”
“那不是我造成的。二叔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混账!”老爷子的怒吼连病房里都能听见,“他是你亲二叔!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现在立刻回来主持大局,稳住董事会,否则——”
“否则怎样?”陆司琛的声音冷下来,“否则把我从家族除名?从我父亲去世后,爷爷,您什么时候真的把我当过陆家人?您让我当CEO,不过是因为我能力够,能赚钱。现在二叔出事了,您才想起来我是‘陆家长孙’?”
走廊陷入死寂。
我轻轻掀开被子,扶着输液架挪到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缝。
陆司琛背对着病房,站在走廊窗前。窗外开始下雨了,雨点斜打在玻璃上。
“爷爷,我最后说一次。”他的声音疲惫而坚决,“我的妻子刚经历完高危手术,我的孩子可能面临终身残疾。这个时候,我不会离开他们去救一个自己作死的二叔。陆家要塌,就让它塌吧。”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咒骂声,然后被挂断了。
陆司琛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塌下。几秒后,他转身,看见门缝后的我。
我们隔着几米距离对视。
“你都听到了。”他说,没有惊讶。
“你爷爷会报复的。”我轻声说。
“我知道。”陆司琛走回病房,扶我回床上,“他已经冻结了我个人在陆氏信托里的份额,大约两千万美元。但没关系,我在海外还有资产,够用了。”
“为了我,值得吗?”我问,是真的困惑,“和整个家族决裂,失去继承权,可能还会被业界封杀。”
陆司琛帮我盖好被子,动作出乎意料的轻柔。
“清婉,”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是为了你?”
我怔住。
“也许我是为了我自己。”他坐在床边,看着监测仪屏幕,“为了那个……已经厌倦了永远在算计、永远在权衡、永远在扮演‘完美继承人’的自己。”
他抬起头,眼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坦诚:“昨晚你在手术室里时,我在想:如果孩子真的没了,如果连你都……那我守着陆氏集团、守着那几百亿资产,有什么意义?给谁看?给谁花?等我老了,躺在病床上等死时,难道回忆里只有董事会上的争吵和并购案上的数字?”
雨水敲打窗户,沙沙作响。
“所以这次,”陆司琛握住我的手,不是抓握,只是轻轻拢住,“让我任性一次。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补偿,只是……我想做一次对的选择。哪怕全世界都说我疯了。”
我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
监测仪发出轻柔的提示音——我的心率又上去了。
第三节:第三个选择
Miller医生在傍晚时分带来了新消息。
他拿着刚打印出来的胎儿MRI报告,面色比下午更凝重。
“有个新发现。”他把报告递给我,“在更精细的扫描中,我们发现宝宝B的颅内出血点,比手术中看到的要大一些。而且位置……靠近运动皮层。”
我的手指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
“这意味着什么?”陆司琛问。
“意味着如果出血被吸收后留下疤痕,可能会影响运动功能。”Miller医生斟酌着用词,“比如,可能出现轻到中度的偏瘫,或者精细动作障碍。但这只是可能,不是必然。”
“概率呢?”我听见自己问。
“目前无法给出确切概率。但如果让我预估……30%到40%的可能性会留下永久性影响。”Miller医生顿了顿,“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在宝宝B的脊柱扫描中,发现了轻微的神经管闭合不全迹象。虽然很轻微,但需要出生后进一步评估。”
偏瘫。
神经管闭合不全。
这些词像冰锥,一根根钉进我脑子里。
陆司琛的手扶住我的肩膀,力道很稳。他在发抖吗?还是我在抖?
“医生,”陆司琛的声音异常冷静,“如果我们现在选择终止妊娠,只保留健康的胎儿,技术上的可行性如何?”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陆司琛,你——”
“我只是在问所有可能性。”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Miller医生,“请诚实地告诉我们。”
Miller医生沉默片刻:“技术上可行。但苏小姐现在孕周已经接近20周,终止妊娠需要进行引产手术,风险比早期手术高。而且对另一个胎儿也有一定影响,虽然风险可控。”
“对母体的风险呢?”
“主要是出血和感染风险,以及心理创伤。但以苏小姐目前的健康状况,我们会全程监护,物理风险可以降到最低。”
我猛地甩开陆司琛的手:“你出去。”
“清婉,我们需要冷静地——”
“出去!”我抓起枕头砸向他,输液架被扯得摇晃,“滚出去!现在!”
陆司琛接住枕头,看着我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几秒后,他默默起身,走出了病房。
Miller医生叹了口气:“苏小姐,我知道这很难。但陆先生……他只是在尽责任,帮您了解所有选项。”
“那不是选项。”我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绝不会。”
“我理解。”Miller医生点头,“那么,我们就要为可能的后遗症做准备了。我可以帮您联系早期干预团队,他们专门为高风险新生儿提供出生后的康复计划。越早干预,效果越好。”
“如果……如果我真的带他回新加坡,等24周再做评估呢?”
“也可以。”Miller医生想了想,“但我们建议您留在波士顿至少到28周。因为宝宝B现在的情况,一旦出现突发状况,我们需要立即处理。新加坡虽然有不错的医疗条件,但胎儿心脏介入方面,我们这里经验最丰富。”
又是选择。
留下,事业可能全毁。
回去,孩子可能得不到及时救治。
我闭上眼睛。腹部传来宝宝B极其轻微的一下胎动,像蝴蝶扇动翅膀。那么脆弱,那么顽强。
“医生,”我轻声问,“如果我真的决定回新加坡,然后又出问题了……再飞回来的可能性呢?”
Miller医生犹豫了:“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再次长途飞行对您和胎儿都是巨大负担。而且如果胎儿状况恶化,机上可能没有条件处理。”
门被轻轻敲响。
林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表情复杂。
“苏小姐,陆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走进来,递过文件,“他说……这是第三个选择。”
我接过文件。标题是:《关于设立跨境医疗监护专项协议的备忘录》。
快速浏览内容,我的手开始颤抖。
这是一份陆司琛动用了所有人脉资源,在短短几小时内草拟的方案:
1.新加坡中央医院与波士顿儿童医院建立针对我病例的专项合作通道,双方医疗团队共享数据、实时会诊。
2.陆司琛私人资助在新加坡中央医院建立临时胎儿监护单元,引进波士顿的设备和三名核心医护常驻三个月。
3.我飞回新加坡后,每天进行远程会诊,所有检查数据实时传输到波士顿。如有突发情况,波士顿团队48小时内可抵达新加坡。
4.费用:初步预估两百万美元,全部由陆司琛个人承担。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陆司琛手写的一行字:
「你不用选。两个都要。孩子和事业,你和尊严,我都要你保住。
——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不是感动,是愤怒——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在我想恨透他的时候,又让我无法恨下去?
“陆总说,”林峰轻声补充,“如果您同意,专机明晚就可以起飞。新加坡那边已经连夜在布置病房了。听证会安排在三天后下午两点,法院同意允许医疗团队陪同您出庭。”
Miller医生拿过文件看了看,眼睛瞪大了:“这……这需要动用相当大的资源。但如果真能实现,确实是一个解决方案。”
我把文件抱在怀里,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雨停了。窗外,波士顿的夜空露出一角,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烁。
“告诉陆司琛,”我对林峰说,“我同意。但是……”
“但是?”
“但是这笔钱,我会还。用我余生的全部收入,一点一点还。”我看着林峰的眼睛,“这不是施舍,是借款。让他准备好借款合同,利率按市场最高算。”
林峰点头:“陆总猜到了。他说合同已经拟好,签不签随您。”
我靠回枕头,手轻轻放在腹部。
宝宝A踢了我一脚,像是在催促。
宝宝B也动了一下,很轻,但确实动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对Miller医生说,“如果我回新加坡,路上出事的概率有多大?”
“专机配备全套医疗设备的话,风险可控。但我仍然建议您签署知情同意书,明白其中的风险。”他顿了顿,“不过说实话,以您现在承受的压力……也许回新加坡处理完公司的事,心理上放松下来,对胎儿发育反而有好处。”
心理上放松。
说得容易。
我看向窗外渐亮的星空。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在风险和代价之间权衡,永远在失去和获得之间挣扎。
但这一次,至少有人愿意陪着我一起挣扎。
哪怕那个人,是我本该恨之入骨的前夫。
“明晚飞。”我终于说,“我回去,把该打的仗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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