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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修课的名单在教务系统里闪着冷光。何黎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像避开地雷般谨慎地划过那些课程名称。《西方艺术史》《电影鉴赏》《日本茶道文化》……云澈的影子在这些课程间游荡。她记得,大二那年他总在周四下午出现在艺术学院大楼,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画筒。“就这个吧。”她点击了《昆虫分类学》。
王梓晨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你确定?我记得你怕虫子。”
“所以才要克服。”何黎关掉页面,声音平静得可疑。
这是她规避计划的第一步——选择云澈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课程。那个曾经在画布前谈论莫奈光影的人,怎么会对鞘翅目和鳞翅目感兴趣?她甚至查了课表,确认上课时间与美术学院所有专业课错开。完美。
但第一节课,云澈就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何黎在教室后门僵住了。午后的阳光斜切进阶梯教室,灰尘在光柱中舞蹈。云澈侧脸的轮廓被镀上金边,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那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微微卷曲的黑发,还有握笔时食指关节凸起的弧度。他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笔尖流畅地滑动。
“同学,要上课了。”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黎低头快步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放在最角落的位置。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她想起“校对者”发来的加密信息:“时间线具有引力,关键节点的相遇难以完全规避。”当时她以为这只是隐喻。
现在她知道了,这是物理定律。
“今天我们讲昆虫的趋光性。”教授打开投影仪,一只蛾子扑向火焰的动画在幕布上循环播放。
何黎盯着云澈的后脑勺。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
常去的咖啡馆叫“时隙”,藏在老校区梧桐道的尽头。何黎喜欢那里是因为靠窗的位置能看见一整面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下午三点阳光会恰好把叶片照得透明。更重要的是,云澈讨厌***,他总说那味道像“烧焦的哲学书”。
规避计划的第二步:更换据点。
她选择了图书馆地下室的自习区,那里只有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和翻书声。安全,无菌,没有意外。连续三天,她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时间线干涉理论导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在密密麻麻的公式间寻找镜无痕真正目的的线索。
第四天下午,她起身去接水。
回来时,云澈坐在她对面。
“抱歉,没位置了。”他指了指周围——确实,考试周的自习区座无虚席。但他的笑容里有什么东西让何黎脊背发凉,那种过于巧合的坦然。
“你喝咖啡了?”她注意到他手边的纸杯。
“尝试新事物。”云澈啜了一口,微微皱眉,“还是很难喝。”
何黎重新坐下,把书立起来当作屏障。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书脊上,那里印着晦涩的标题。云澈学的是油画,这些理论对他来说应该像外星文字。
“你在研究时间?”他突然问。
书页边缘被何黎捏皱了。“选修课作业。”
“《昆虫分类学》的作业需要看这个?”云澈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有个朋友也选了那门课,他说课上只有七个人,没有叫何黎的。”
空气凝固了。日光灯管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我走错教室了。”何黎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云澈笑了,那种笑容她太熟悉了——温柔的表皮下藏着锋利的探究欲。大二那年,他就是用这种笑容问她为什么总在历史档案馆待到闭馆,为什么对某些特定年份的旧报纸那么感兴趣。
“巧合真多。”他说,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素描本,没有再追问。
何黎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梯转角。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王梓晨发来消息:“‘校对者’说,云澈的档案有异常修改痕迹。小心。”
***
社团招新日,校园像一锅沸腾的彩色汤。何黎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校对者”的指示很明确:“加入天文社,他们的观测设备可以接收到特定时间节点的电磁残留。”
她填表时不断环顾四周。没有云澈的影子。很好,他从来对星空不感兴趣,他说过夜空“只是一块洒了盐的黑绒布”。
社长是个热情过度的物理系学长,拉着新成员玩破冰游戏。“现在,每个人说说自己为什么喜欢天文!”
轮到何黎时,她机械地背诵准备好的说辞:“因为星星的光来自过去,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历史……”
话音未落,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了。
云澈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份入社申请表。“抱歉迟到了。我是油画系的,想画星云。”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何黎感觉胃部抽紧,那种熟悉的、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云澈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她脸上,然后笑了——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某种明亮的、毫不掩饰的宣告。
“其实我撒谎了。”他走向何黎,声音在突然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不是为了画星星来的。”
活动室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摩擦的声音。
“何黎同学,”云澈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我从上周开始,在三个不同的地方遇见你四次。选修课、图书馆、现在这里。按照统计学,这种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
有人吹了声口哨。社长推了推眼镜,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所以?”何黎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而警惕。
“所以我相信一见钟情。”云澈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虽然你可能觉得唐突,但我想正式认识你。不是巧合,是故意。”
空气炸开了。起哄声、掌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何黎站在原地,感觉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刺骨的寒意。这不是云澈。或者说,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云澈——那个谨慎、含蓄、永远保持安全距离的人。
除非……
除非这也是某种表演。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如果时间线真的具有引力,如果相遇无法规避,那么或许可以扭曲它。不是逃避,而是创造一个新的节点,一个足够荒诞、足够离谱,以至于能打破所有预设剧本的场景。
何黎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笑了——不是惯常那种克制的微笑,而是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眯成缝的夸张笑容。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一见钟情?”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粗粝得像砂纸,“小弟弟,你知不知道姐姐我喜欢什么?”
活动室瞬间安静。云澈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何黎一脚踩上椅子,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失去平衡。她扯下发绳,让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然后开始用双手把刘海往后猛捋,露出光洁的额头。
“我喜欢早上五点去操场跑十公里!”她吼着,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可见,“喜欢一口气做五十个引体向上!喜欢在健身房把男的都练趴下!”
她跳下椅子,逼近云澈,故意让肩膀撞上他的肩膀——那是她跟格斗训练课学来的挑衅姿势。“上次有个跟你一样细皮嫩肉的小子跟我表白,你知道我怎么回应的吗?”
云澈后退了半步,表情终于出现裂痕。
何黎抡起根本不存在的袖子,露出其实很纤细的手臂,然后做了一个夸张的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当然,那里只有柔软的线条。“我把他举起来扔进了游泳池!因为他太娘炮了,配不上我这种真·男人婆!”
死寂。
然后爆发出哄堂大笑。有人笑得捶桌子,有人掏出手机录像。社长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
云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那层温柔的伪装终于彻底剥落。何黎看见他眼中闪过的东西——不是尴尬或退缩,而是某种锐利的、评估性的审视。他在判断这是真的疯癫,还是某种表演。
而就在这一瞬间,何黎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丝极不协调的冰冷。那不是二十岁大学生该有的眼神,那是属于猎人的耐心,属于观察者的疏离。
“有意思。”云澈最终说,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见。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活动室,没有再看她一眼。
人群渐渐散去,何黎瘫坐在椅子上,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手机震动,王梓晨发来一条消息:“你刚才的表演,天文社活动室的监控拍到了。需要我黑掉吗?”
何黎打字回复:“不用。让他看。”
她望向窗外,云澈的身影正穿过梧桐道,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像一条试图缠绕过来的锁链。规避失败了,吓退可能也失败了,但至少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在那层完美邂逅的剧本下,她看见了别的东西。
某种更古老、更固执、更像命运本身的东西。
而命运,她想起“校对者”最后一封密信里的话,从来不喜欢被拙劣地模仿。
夜幕开始降临,第一颗星出现在靛蓝色的天幕上。何黎知道,那星光可能来自许多年前,甚至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残影。就像云澈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也许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本该简单的大学校园。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活动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像在为她铺开一条明灭不定的路。
前方,阴影正在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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