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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若浅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深处透着一丝极淡的疏离。眼前人的眉眼依旧温润清朗,她却觉得陌生。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窥见这张面孔之下,那些从未示人的幽暗心思。
“陛下命夫君主持修撰《高祖世纪》,本是朝中要务,自当以公务为重。”她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若搬去与你同住,成何体统?况且我留在宫中,是为照料太后凤体,并非闲居无事。”
崔知许虽知她所言在理,心中却仍漫起一层薄薄的怨意。
他是因为喜欢她,总盼着她能时时以自己为念、处处相伴左右。“便是不便同住,你既也在宫中,难道就丝毫不挂念为夫,从不曾想过要来探望一二么?”
姜若浅心中早已无爱,唯余难以言尽的恨意。
她神色未动,只蛾眉微微蹙起,语气里听不出波澜:“宫中自有宫人侍奉起居,何须妾身挂心。”
崔知许听了,心头更生恼意,只觉得她全然不懂体贴。
连表妹都知晓扮作侍女悄悄前来探看,她却这般冷淡。
一股气闷涌上,他赌气脱口道:“陛下方才已准我与柳秀海各带一名贴身侍从入宫。夫人若忙于侍奉太后,无暇顾及为夫,我便让表妹入宫照应也罢。”
姜若浅眼睫轻动,目光淡淡扫过他,竟接得从容:“表妹性子稳妥,处事细致,确是合适的人选。”
“你——”崔知许一时语塞。他本是故意拿话激她,想见她着急,盼她软了语气说往后会常来看他。却未料到她竟是这般反应。
姜若浅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细腻而冰冷的面具。
崔知许被她那冷淡的态度刺得心头火起,一时竟下不来台。
心中觉得,真如皇后所言,姜若浅说话行事越发不贤惠,都是往日太纵着她,惯得这般不知所谓。
想到此,他心底那点柔情彻底冷了下去,只漠然哼了一声,拂袖转身便走。
他存心要冷她一冷,好教她自行反省。
为了给姜若浅置气,他索性使人往崔碧瑶处递了消息,将原本打算送出宫去的柳表妹,名正言顺地留在了秋水阁,专事照料他的起居。
*
午时方过,皇觉寺方丈应召入宫。踏入御书房时,他双手合十,垂眸行礼:“贫僧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贫僧前来,有何旨意?”
裴煜搁下朱笔,起身相迎,抬手引向一侧:“方丈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于窗边榻上分宾主落座。德福公公奉上新沏的茶,便悄声退至殿柱旁静立。
裴煜默然片刻,方缓声开口:“今日请方丈入宫,实有一事,想向方丈请教。”
方丈垂目敛容:“陛下请讲。”
裴煜将手轻搭在案边,身子微微前倾:“方丈可曾听闻过一位被称作‘痴癫和尚’的僧人?”
方丈颔首:“贫僧确有耳闻。据说这位僧侣早年于普陀山小寺修行,后虽悟得神通,却因此心性失守,终被逐出山门。自此云游四方,行迹飘忽,世间渐有其名流传。”
裴煜眼底掠过一丝微光:“方丈可知此人如今在何处挂单?”
方丈摇头:“陛下,那痴癫和尚在普陀山修行乃是永安年间的事,距今已逾百年。只怕……早已不在人世。”
裴煜眉头微蹙,沉吟良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朕接下来所言,或许颇为离奇,不知方丈是否相信前世今生、涅槃重生之说?”
“阿弥陀佛。”方丈合十敛眸,“三千大千世界,总有奇缘。陛下请讲。”
裴煜于是徐徐道来。
从他与姜若浅今生相遇,到宫中种种,再到那枚水晶球碎裂、姜若浅长眠不醒……话音渐沉,如浸寒水。
“朕原以为重生转世之说,不过虚妄之谈。可后来种种,却由不得朕不信。”他顿了顿,“皇后昏迷后,太医院众医皆言无病,却无人能唤醒她。后来太后请方丈入宫,法事之后,朕再醒来,竟已身在此处。”
他抬起眼,目光如凝霜刃:“而此地发生的一切,竟与昔日崔碧瑶所言丝毫不差。如今她是朕的皇后,而朕真正的皇后,却成了崔府的少夫人。”
沉稳的方丈闻言,神色明显一凝,手中捻动的佛珠也随之一顿:“陛下的意思是……是贫僧让您来到了此处,而此处,是您所说的‘上一世’?”
裴煜缓缓颔首。
方丈默然良久,方才垂下眼眸,指尖复又拨动起檀木佛珠,珠串轻响,衬得书房愈发静谧。
裴煜的声音再度响起,低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此刻所处之时,尚不到皇后离世之期。既然她的‘重生’与那痴癫和尚有关,便足以证明,此人仍在世间。”
方丈捻珠的手指骤然停住,心中默算片刻,抬眼时眼底带着惊疑:“若依陛下所言,此人若尚在世,岂非已有一百三十余岁?”
裴煜却未见诧异:“世间确有修道之人享遐龄。方丈,当日你令朕入梦前,只叮嘱朕来了‘顺势而为’。可朕究竟该如何,才能将皇后带回?莫非真要重蹈覆辙,灭了崔家,再夺回她不可?”
方丈陷入沉默。他对此间未来之事一无所知。
半晌,他合十道:“还请陛下写下您与那位皇后娘娘的名讳。”
德福公公闻言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自御案取来纸笔,轻置于榻上小案。
裴煜执笔,墨迹沉稳,落下“裴煜”与“姜若浅”六字。
“阿弥陀佛。”方丈目光落在纸上,声音平和却清晰,“陛下,依此名观之,您与这位娘娘,并非命定之缘。”
他指尖微抬,指向内宫方向,“居于此处的那位,方是您此世命定的皇后。”
裴煜冷白的指尖重重点在“姜若浅”三字之上,声音笃定:“在朕心中,唯有她,是朕的皇后。”
他抬眼,目光如刃,“方丈只需告知朕,如何才能将她带回。”
“佛法讲究因果。”方丈垂眸,语带叹息,“未来由无数当下因缘和合而成。贪、嗔、痴生妄念,妄念铸因果。陛下今日之困,亦是往日之因所致。”
裴煜指尖在案几上叩响,力道重了几分:“既已成‘果’,必有可溯之‘因’。朕不问缘由,只求解法。请方丈明示,朕该如何带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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