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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张洛稍加思索便也明白了。终究还是他的破坏力太惊人,直接将原本的朝情局势给生生拉到了另一条轨道上来。至于张说被直接办了退休,这倒也并不算太严重的变故。毕竟张说原本的官职最重要的就是中书令这个宰相之位,罢相之后就算是再担任其他的官职,基本上也就丧失了对时局的掌控力。
就拿另一个开元名相宋璟来说,尽管已经被罢相多年,但如今仍然还活的棒棒的。此次东巡封禅,宋璟还被安排为西京留守,但事实上大唐朝情发展已经完全不受其控制和影响了。
这一次张说被罢相后就算其他官职仍然保留,也不过是继续蹲在朝堂上被人清算打脸、看着过往的党羽一个个被贬官处理,他自己却无能为力。
与其那样备受煎熬,还不如回家颐养天年,等着风头过去之后再被返聘回朝,毕竟就算官职都被剥夺了,张说总还有一个文坛宗主的身份,主持各种编书修典的事情还是足以胜任的。
于是接下来祖孙俩便又在武成门外继续等着,期间还不断的有南省高官被召见。
当那些人步履匆匆的疾行登殿时,张洛看到张说脸上明显的流露出失落和向往的神情,可见心中还是有些不甘。毕竟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六十多岁也不算多么老迈的年纪,大权骤失难免是要适应一段时间。
张洛看着张说神情如此,也不免联想自身。如今的开元盛世固然辉煌繁荣,但盛世的终了又让人深感惋惜。如果历史一无改变,等到安史之乱爆发时,他恰好四十几岁正当壮年,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当然,随着他在这个世道之内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历史不可能一成不变。
甚至他这里刚刚折腾一下,就把李林甫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给踢出中枢。至于说安禄山、史思明,真要处理起来其实更简单。
但安史之乱发生的原因又不只是少数几个边将狼子野心,这一场祸乱酿生的过程蕴藏着非常深刻的社会变革与人事纷争,想要解决或避免,远不是干掉几个人就能消弭于无形。
张洛之前并不去想这些问题,那是因为想也没用,当时他连自己该要如何自处于这世道中都还不清楚,如此重要的家国危难、普世浩劫,设想再多也只是庸人自扰。
可是现在随着张家的危机解除,他在这世道中也不再是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相关的事情自然也就要有所设想和考量,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否则他在这个世道中即便是有什么人事上的建树,也都建立在巨大的危机和不确定上面。
尽管眼下张洛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与计划,但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绝不简单。昏君奸臣、恶政频出,并不是造成这一危机的全部原因,但哪怕只是这一个原因,就已经让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和困难。
不过正如他之前对周良所言,事若可为、义不容辞。女娲补天、大禹治水尚且有计,区区一个安史之乱又算什么?
他倒不是妄自尊大到自比天神,只是习惯性的不肯认输,尤其有的事避又避不开、认输又没用,干就是了!别想能不能,先想分几步。
眼下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能看在这场风波中能获取到什么好处,虽然昨晚最后一个问题他的应答并不算好,但今天并没有被直接打发出宫,这也让他心里又暗生期待。
他这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忽然一旁的祖父张说动了一动、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张洛再抬头望去,便见到御史大夫崔隐甫正神情严肃的阔步走来。
崔隐甫径直来到两人面前,并没有去看迎面而立的张说,反而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张洛,口中沉声道:“张氏小儿昨夜呈奏,当真是河南府录事周良所构计的遗书?周良之子昨日入讼河南府,也是你使其前往、用计诈我?”
“崔大夫以此问我,难道不觉得荒谬?周录事在河南府备位下僚已有数年,他才器如何,崔大夫竟无审见?其一家所受冤屈,难道也是区区小子用计指使?”
张洛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崔隐甫,毫不客气的发声反驳道。
周良之死与其家所受遭遇固然与崔隐甫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洛南的积弊以及河南府官吏们那种行事风气,并不能因为崔隐甫离开了河南府就说跟他完全没有关系,所以张洛对其也是印象欠佳。
崔隐甫听到这话,脸上也是不免闪过一丝尴尬与羞恼,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说道:“周良一事,我自会彻查清楚,绝不容许奸邪宵小由中混淆是非!”
之前在殿中圣人虽然没有直接发声斥责他,却特意嘱令他亲自调查此事。
这绝不是为的让他能够借职务之便去隐匿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而是为的逼他将河南府一些人事积弊查的更彻底一些。否则单纯此案只遣侍御史一员即可,还不必劳烦他这个御史大夫出面。
这也体现出圣人心内对他已经颇为不满了,只不过眼下的氛围还不宜严肃处置,如果这一案事他不能秉公处理、快速的彻查清楚,无疑会更失圣眷。
崔隐甫又看了张说一眼,张张嘴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声道:“燕公有好孙!”
说完这话后,他便拂袖而去。
待崔隐甫离开后时间又过了一会儿,高力士才从殿中匆匆行出,召祖孙两人入殿觐见,于是张洛便又亦步亦趋的跟在祖父身后登殿拜见皇帝。
“燕公立朝多年,辅政匡成、劳苦功高,此番归第,荣养轩阁,闲事无扰,悠享天年……”
皇帝一脸和悦笑容的望着张说,张嘴便是一串安抚的话语,张说也欠身配合着皇帝的表演,间或回应两句,君臣之间可谓是其乐融融。
张洛在一旁看着两人乏甚营养又不得不做的寒暄,只是默默的充当一个背景板,等到张说在殿中被赐席落座,他便也跟着站起来侍立于张说席旁。
只是他这里刚刚站定,便又听圣人开口说道:“张雒奴……”
“小民在!”
他连忙走到殿前作拜下去,旋即便听圣人又继续说道:“小子昨夜哗于南省,察其情有可恕,免于惩处。另献策于上、有补国计,孝义可嘉、风采可观,赐尔千牛刀一柄,可愿配执?”
张洛听到这话后,既有几分欣喜,又不免有些失望。喜的是皇帝总算还有要赏赐自己的意识,听其意思是想要将自己任命为千牛备身,这却有点不合张洛的心意。
千牛卫乃是皇帝身旁侍官,高官贵胄子弟出仕的一个好选择,诸如李林甫解褐便是千牛卫。但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站岗放哨的卫兵而已,工作内容枯燥乏味且辛苦。
尤其还有一点,随着府兵制的瓦解崩溃,南衙诸卫整体上都呈现出一个衰落的姿态。在这样的背景下,千牛备身如果说还有什么职业前景,无非是能在皇帝面前多露几次面、增加获得赏识与提拔的机会。
如果是换个节点,张洛说不定就会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可是现在他爷爷刚刚致仕、被赶出朝堂,在之前的封禅中还狠狠的得罪了一把南衙将士们,之后朝堂上针对张说的党羽肯定还会进行一番清洗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洛到南衙担任千牛备身着实不算什么好事。更不要说他刚刚把李林甫搞出朝堂去,李林甫或许还有什么亲友眼下正待在南衙体系中憋着坏准备收拾他一顿。
皇帝就算对他有点赏识,也不可能天天看儿子一样保护着他,更何况给这货当儿子本身都是倒了大霉才摊上的差事。
脑海中快速权衡一番之后,张洛又连忙作拜道:“小民代传贤言而已,岂敢贪功自据!圣人若当真目此为功,小民恳请能将此身所受转于恩公周良,否则实在愧不敢受,区区微功,实在难抵窃禄之罪!”
他刚才看到崔隐甫负气而走,担心之后周良家事不能顺利解决,因此便想再帮忙争取一下。
说实话,他自己并不缺出仕的途径,而且眼下不过十四五岁,就算是勉强做了官,到了哪里也得伏低做小。还不如趁着这股势头,再帮周良家争取一下。
“小子知恩尚义,当真难得!”
圣人昨夜听完武惠妃的解释,本就对少年更增好感,如今见他在面对实实在在的官职诱惑仍然不为乱怀,自是越发的欣赏。
略加沉吟后,他便又开口说道:“那周良忠勤于事、建策益国,自有一份恩赏。此小子举贤于国又不贪禄料,犹应褒扬。
而今小子仍未有名,或你亲长自谓仍需蓄养数年方可入世,但今历事无毁节义、更有发扬。此日朕便越俎代庖,为此子拟名‘张岱’,燕公以为可乎?”
“还不快速速拜谢圣人赐名!”
张说闻听此言,眉头顿时一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先对张洛低呼一声,旋即自己也离席作拜并蹈舞谢恩道:“户中幼少才器未成、先享圣眷,殊恩厚赏、赐名励之,臣必妥善教此宗子、为国蓄才!”
“小民、臣张岱谢主隆恩!”
张洛没想到皇帝居然给自己赐名,愕然片刻后便也连忙学着他祖父的模样蹈舞谢恩,一边跳着舞一边打量张说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熟练起来,旋即便觉得老家伙跳的实在没自己跳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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