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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周军的营地里依旧一片嘈杂。这场战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清理战场和掩埋尸体,以及救治伤兵这些事情也要费很大功夫。
李奕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火堆旁的地上。
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闻起来不太舒服。
回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李奕在庆幸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唏嘘。
自古以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场大战下来,双方死了不知多少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古战场上。
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把肉体和灵魂埋葬在这里。
回望古今,天下争霸、群雄逐鹿的血路都是用一条条人命堆起来的。
然而这一次次惨烈的厮杀。
最终也不过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一个个故事罢了。
李奕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沦为埋葬在这里的一员,而且还搏出了一场富贵。
想来柴荣亲口许下的封赏,应该是稳了……不然谁还愿意替他卖命?
思及此处,李奕的愁绪倒是被冲散不少,心里有些激动起来。
那可是都指挥使啊!
五代时期称诸将统帅为都指挥使,到了这个级别算是中高级武将了。
当然,这个级别也是分高低的。
以龙捷和虎捷这两支侍卫司的主力军为例。
其下分为厢、军、指挥(营)、都、队、伙和伍这几级。
对应着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指挥使、都头(骑军称军使)、十将、伙长和伍长这几个军职。
也就说,李奕最少也能混个军都指挥使。
不过他最多也就只能到这个级别,毕竟厢都指挥使是实打实的高级武将。
以李奕的年纪和资历想要干这个位置还不够格。
但对此他已经很满意了,甚至是超出预期的满意。
毕竟李奕现在的级别,还处于都头这一档,算上各个级别的副职,一下子连升五六级,直接当上了军都指挥使。
简直像是坐火箭一样往上窜……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想着想着,李奕的嘴角越咧越大,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自己是后唐清泰二年生人,现在是后周显德元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就能当上军都指挥使,放在后世起码也是个旅长了吧?
难怪都说古代上战场是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最快途径……不过前提是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马仁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李奕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奕哥儿,王都使死了!”
“什么?”李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马仁瑀说的是什么后,猛的坐了起来。
“内殿直的王都指挥使?”
“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王都使?”
马仁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禁军中姓王的都指挥使又不止内殿直这一个。
不过李奕顾不得跟他掰扯,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好像抬回来没多久就咽气了,据说被一箭射中了脖子,连救都没得救。”
说着,马仁瑀又嘀咕道,“难怪当时我看他被抬着却没多大动静……”
王匡业死了?
李奕没去管马仁瑀嘀咕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有些惊讶。
对于王匡业这个人,他还是挺有好感的,毕竟是对方提拔他做的押衙。
所以乍一听闻王匡业的死讯,让他心里不免涌起几分伤感。
唉!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
不过在伤感的同时,李奕更多的是庆幸,多亏自己及时的退出了战场。
否则谁能保证后续在追击北汉残军时自己不会像王匡业一样倒霉?
“我本来以为自己够倒霉的了,这下跟王都使一比,我还算是福大命大的……”
马仁瑀大概也跟李奕想到一块去了,脸上竟罕见的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
你这货还有怕的时候?李奕在心中暗自吐槽。
这家伙吃完饭后就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乱逛,明明伤的比李奕要重,看上去却像是个没事人。
搞得受伤的那只胳膊不是他的一样。
有的时候,李奕真挺羡慕马仁瑀这股子豁达劲。
随后,两人又感慨了几句王匡业的遭遇,接着便坐在火堆边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马仁瑀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凑近李奕道:“哎,奕哥儿,我听说陛下许了你都指挥使的封赏。”
也不知他从哪打听到的这件事,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比他自己得了赏赐还要激动。
“陛下随口一说,也未必当真……”李奕故作淡定,但嘴角却压也压不住。
对于封赏的事,要说他不激动是假,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飘飘然。
权势和地位近在眼前,若真有人能不为所动,李奕绝对要给对方竖一个大拇指:你了不起,你清高!
“奕哥儿,你这是什么话?”马仁瑀倒是急了,“陛下当众许了你的,肯定给你个都指挥使。”
李奕只能无奈附和道:“好好好,陛下金口玉言,我这都指挥使跑不了。”
“也不知我能得个什么赏赐……”马仁瑀转而又开始琢磨他自己的封赏。
“当时冲的时候我跟在你的人马后面,一路砍翻了好几个汉军骑兵,之后追击残兵时又砍翻了十几个,起码也能混个指挥使当当……唉,奕哥儿你干嘛去?”
李奕没有理会马仁瑀的问话,起身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听马仁瑀提及自己手下第二班的人马,他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惦记封赏的事,倒是忘记了手下的这帮兄弟们。
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冲的,肯定免不了有人挂彩,在伤兵聚集的地方想来能找到。
眼见李奕不理会自己,马仁瑀只好也起身追了上去。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安置伤兵的地方。
……
“好疼……”
“我要回家……”
伤兵营地里一片哀嚎,夹杂着濒死者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李奕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麾下第二班的几名伤兵。
但在他们口中却得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死了十几个人吗……”李奕心情有些沉重。
他没想到跟着一起冲的第二班骑兵竟然死了这么多,而活下来的也有一半受了伤。
这一刻,他期待着封赏的那股兴奋荡然无存。
十几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同袍,他们家里的妻儿老小再也等不到他们了。
就连尸骨都没法落叶归根,灵魂永远的留在了这片战场。
“头儿,我不会死的吧……”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李奕旁边响起。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正躺在破旧污浊的毡布垫子上,腰间紧紧裹着几层粗麻布,不停的有血渍往外渗。
李奕一眼认出这是自己手下的十将,名字叫做郭召,家中排行老大,军中熟人都喊他郭大。
“郭大,你会没事的!”
李奕连忙俯身安慰道,“你婆娘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还要回去请大伙儿喝满月酒呢。”
“行,我回去一定请大伙儿喝个够,咳咳……”
郭召嘴角一扯想要露个笑脸,但却剧烈咳嗽起来。
“这事不急,等到时候再说,你现在好好养伤。”
等安抚住了郭召,李奕又跟几人闲聊了几句,随后便准备离开伤兵营地。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特意去找随军郎中问了郭召的伤情。
但得到的答复却不容乐观:“那位军将的腹部破了个口子,只能先给他清理了伤口,暂时用布包紧止血,可若再拖下去……唉!”
郎中的话虽未挑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郭召很难挺过来了。
战争是残酷的,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近身搏杀,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的场面犹如人间炼狱。
而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也未必就是结束。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处理不当,也会有化脓感染的风险,九死一生捡回来的小命照样玩完。
当然,更多的伤兵都是被抬回来后硬生生的流血而死。
至于眼下这战场条件,说什么缝合伤口……怕是会死得更快!
“这操蛋的世道……”
李奕低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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