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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曾卫国开始在厨房中忙碌起来。高压锅炖煮着五红汤,蒸汽氤氲;蒸锅里,鸭蛋、包子与鸡蛋羹也在腾腾热气里逐渐变得熟透。料理完毕,他才匆匆洗漱,继而开始清洗昨夜换下的衣物。餐食上桌,曾卫国品尝着包子与鸡蛋羹,温尔雅则享用着五红汤与鸭蛋。往昔有段时日,家中常食猪肉馅包子,彼时猪肉价格低廉,前腿肉不过每斤 10 至 12 元。
“整日都是猪肉,这是要腻死人啊!”温尔雅瞥见猪肉心生厌恶,“瞧瞧这吃的,浑身油腻腻的,看着就糟心。猪肉属于红肉,吃多了容易致癌,也不晓得注意些。”
后来包子换成了红豆沙馅,甜润的豆沙里加了糖和油。
“糖可得少吃,小心得糖尿病。”温尔雅又开始念叨,“整天跟泡在糖罐子里似的,怪不得高血压一直好不了。饮食就得少糖、少盐、少油,那些医生也不知是怎么当的,也不叮嘱病人。”
有时,曾卫国真想反驳几句,但念头一转,又觉得罢了,权当耳边风吧。只是,每到此时,心里便憋闷得慌,不禁暗叹:这日子,过得真累。
偶尔,他也会忍不住回嘴:“你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别老管着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用你操心?”
“我不管?我要是不管,你怕是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这般生活,真不如死了算了!”他在心底无声呐喊。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陷入冷战。
曾卫国不愿开口,也不想面对她。他满心渴望能寻一处无人之境,独自生活,哪怕日子清苦艰难,也好过这般煎熬,至少图个心里清净自在。
“要不,咱们回乡下老家住?那儿的房子都空着,山清水秀的,还能自己种菜,养些兔子、鸽子什么的。”一日,曾卫国对她说道,“去过那种田园生活,多惬意。”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温尔雅一口回绝。
“那你一个人在家能行?”
“目前还行,以后的事就说不准了。”
“那好,那我先去住些日子,两边跑跑。一直住在山里,怕是也不习惯。”
“嗯,随你吧。”
曾卫国筹备了一天,然后背着圆筒袋出门了。从城里搭乘公交至永安镇,有三十多公里,要一个多小时。再从永安镇到石门村还有五公里,以前没有通公路之前这段路是要步行的。
如果黄石县是一个大盆,远处被连绵起伏的群山怀抱,那么永安镇就是一个小盆,被近在眼前的大山怀抱。由无数条山涧小溪汇集成的大河从镇上穿过,把清澈的山水源源不断地灌注到永安水库。如果是雨季,河水的咆哮声整个镇上的人都能听见。永安镇有一条笔直的大街,大街的尽头就是三叔家。
三叔当了三年的兵,复员后在镇邮电所当投递员。听母亲说三叔第一任妻子生了三个男孩,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患肝癌死了。娶第二任妻子的时候把老大留在身边,下面两个都送人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一个女孩,考上中专读药剂学,现在在东城社区医院工作。
三叔承包宽带网入户工程赚了一笔钱,在永安镇上买了一间有五层结构的楼房。
三婶在一层开了烧饼店,听说赚了不少钱。
曾卫国在镇上买了五斤猪肉去看三叔三婶。以前见过三叔三婶,多年没见,苍老了许多。
三叔三婶一定要留曾卫国吃饭。吃饭时间还早,曾卫国推脱说“时间还早,我去西山坳看看。”
“西山坳只有你二叔二婶住,都没有人了。”二婶说,“他家老大搬到村里住了。下面三个都在城里打工。原来几个邻居也都搬下来了。你去那干嘛?”
“我去看看以前住过的老房子。老妈经常提起过。好多年没去过了。”
“房子都快塌了。回来在我这里住几天,”三叔说,“难得过来一趟。不来往都陌生了。”
三婶送曾卫国到前面的公交车停靠站,“在这里等车,半个钟头一趟。你二叔家就老三小兵有出息,在城里买了房。老四小文在村里盖了四层的楼房。”
三婶指着脑袋说,“老大小时候发烧脑子烧坏了,娶了一个脑子有毛病的老婆。娘家就是我们村里的。是堂兄妹近亲结婚,生了一个智障的女儿。两个人都是低保户。房子都是村里出钱盖的。”
“二叔家的孩子我一直分不清,家老大老二一点印象。”
“最小的老五,三岁就送人了。”
公交车来了。
曾卫国和三婶告别。
公交车在蜿蜒盘旋的大山里走了半个钟头。沿路可见依山而建的新盖的砖瓦结构楼房。偶尔也有年代久远的低矮的发了霉的木结构老房子。公交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茂密树林中穿行。能听到林中各种鸟的叽叽喳喳叫声。而布谷鸟的叫声特别清脆:布谷——布谷——布谷的声音能传出好远好远。
白石村只是个三十多户百十来人的小村庄。听母亲说村里的老房子在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全部变成了灰烬。现在家家户户都盖了砖瓦结构的楼房。
从村里到西山坳二叔家,有三公里路程不通公交车。曾卫国沿着村子中央的水泥路朝山里走去。
过了村庄,水泥路变成了沥青路。道路顺着河边蜿蜒向上,平缓的河水,有几只鸭子在水中嬉戏。再往上走,河水变得湍急起来,水冲刷着河中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响声。右边是灌木丛生的山坡,偶尔能看见山坡上开垦出的平整的农田。再往上,则是覆盖了茂密树林和竹子的山峰。山峰高耸云端,骄阳高悬于湛蓝的天空,有几片棉絮状的白云在太阳底下飘动。
林间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曾卫国在一棵硕大的橡树下坐了一会。橡树的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遮挡了炽热的阳光。他静静地聆听着布谷鸟的叫声,左边叫了几声,右边就会有回应。有几次的回应是咕咕声,肯定不是布谷鸟的叫声。
越往前走,路越陡。走起路来也越感吃力。河水冲击石头的响声也越来越大。短短三公里的路,竟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终于,老家的那排旧宅映入眼帘,一条大黄狗冲着山脚下的他汪汪叫着。
二婶从老房子右边新盖的三层砖瓦结构的房子走出来,手搭在额前向山脚下望。
“二婶!”曾卫国走近高声喊道。好久没见,二婶老了,瘦了。
“卫国啊!”二婶又惊又喜,“哎呀,多少年没见了,都认不出来了。快屋里坐,累坏了吧?”
曾卫国从圆筒袋里拿出红烧肉、卤牛肉、老干妈和筒面。
“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二婶,我想在这儿住上几天。”
“好啊好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二叔呢?”
“他下地去了,也该回来了。”
“现在都种些啥呢?”
“种了地瓜、土豆、黄豆、南瓜,还有些青菜。”
“够吃吗?”
“够的,你二叔上了年纪,干不动太多活了,够吃就行,好多地都荒着了。”
“哟,卫国啊!”二叔回来了,“啥时候到的?”
“刚到。”曾卫国赶忙起身给二叔搬凳子,“二叔,我想留下来帮您干些农活。”
“现在也没啥活。这年头,年轻人都往城里跑,你倒好,往山里钻。”
“山里好啊!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种种菜、养养鸡,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
“那你就住下吧,陪陪我和你婶子。”
“好,就怕给您二位添麻烦。”
“哪有什么麻烦,你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中午,二婶煮了三碗面,给每人煎了一个荷包蛋。
饭后,二叔带着曾卫国在周边转了转。老房子许久无人居住,四周杂草丛生,几乎没处落脚。
二叔的菜园里种着芸豆、茄子、韭菜、白菜和南瓜。不少平整的田地却已长满荒草。
“高山娃娃菜在城里能卖到两三块一斤,二叔怎么不多种些拿去城里卖呢?”
“没卖过,来回不方便。而且年纪大了,也没那个精力了。”
“还有,这山里草木茂盛,养牛、养羊、养兔子都不用饲料。”
“以前养过,可买牛买羊成本高,万一生病死了,赔不起。养个一两头的,也赚不了几个钱。”
确实如此,没有规模化养殖难以盈利,而规模化养殖又存在风险。
不过,买几只兔子在这老房子周围养着,应该没什么风险。
曾卫国曾看过一个视频,一位女子买了四只兔子放养,因生孩子几个月没管,回来竟发现兔子繁殖了四百多只。
夜晚,曾卫国在手机上查询兔子的价格,一公三母一组的比利时野兔要一百三十元。
二婶坐在饭桌前,将黄豆大小的灯泡串到细丝上,满是皱纹的双手却极为灵巧地舞动着。那圣诞树上五颜六色的节日灯,都是水库里的老头老太太手工串起来的,忙活一个月能挣三十块钱。
“卫国,你退休工资有多少啊?”二叔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烟雾在他稀疏的头顶盘旋缭绕。
“九千出头一点。”
“哟!这么多钱,咋花得完呢?”二叔满脸羡慕地叹道,“你和卫军谁的工资高些?”
“我、卫军和卫英都差不多。还是卫民高一点,他有一万二。”
“卫民咋那么高呢?”二婶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看了曾卫国一眼。
“他运气好。当了三年兵,退伍后被安排到卫生监督所,退休前监督所和工商局合并,成公务员了。”
“本来你二叔现在也能领八九千的退休金。”二婶遗憾地说,“村里让他去当老师,他嫌孩子吵,宁愿在家种田。顶他的三娃退休工资都有八九千,多可惜啊!”
“谁知道民办教师还能转正呢!”二叔有些愤愤不平。
“教书和种田,肯定是教书好啊!二叔,您这选择可错了。”
“唉,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后悔药吃。”二叔长叹一声。
“听说卫英的女儿在上海工作,年薪五十多万,是真的吗?”二婶问道,手里的活没停。
“是真的。她是做服装设计的,这孩子从小有主见、胆子大,在巴黎学的服装设计,还有公司股权呢!要是公司上市了,那可真是有钱花不完了。”
“你儿子也不差。”二叔说,“你们家的人都挺有出息的。”
“卫军为啥还不结婚呢?”二婶又问。
“谁知道呢!可能是第一次谈恋爱受了刺激吧?”
“这有啥想不开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多的是?唉,真是可惜了。”二叔不住地摇头。
曾卫国却觉得,结婚也未必就幸福快乐。此刻,他反倒有些羡慕老大,无拘无束的,多自由、多快活啊!
临睡之前,他在网上下单买了两组比利时野兔和十斤兔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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