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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安建三十一年,六月初。
安丘县负责征税的范师爷带着差役在各村收粮。
按照纪县令给的账册去收即可。
这事范师爷是做惯了的。
在此地当了十几年的刑名师爷,还能不懂这个。
但这是头一回收粮收的那样顺利。
各家各户跟之前比,几乎抢着纳粮。
也不是他们真的心甘情愿把粮食给出去,而是生怕突然有什么变数。
一亩地只收三成的粮。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啊。
也就一些年纪稍大的农户,遥想四五十年前,好像本地有过两成粮税。
其他时候,那可是一年比一年重。
“纪县令心慈,帮咱们提高收成,还帮咱们减轻田税,真是个好官啊。”
“快交吧,如果以后朝廷令改了,也改不到咱们头上。”
“对,赶紧交。”
安丘县各地,在六月中旬,就把该交的田税全部交齐,心里别提多美了。
怎么感觉,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呢。
炎炎夏日,心里却格外舒爽,不用担心明日吃什么,甚至不用担心秋天冬天吃什么。
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更是高兴。
他们并未像大多数人一样去休息,而是继续在田间忙碌。
罗玉村的罗三叔家里还种了春麦,他们家还能再收一季。
虽说春麦收成不如冬麦好,那也是粮食。
按照三成田税来看,他家今年剩下的粮,足够全家十几口全都吃饱!
如果再加上生长旺盛的油菜地,明年说不定能给家里添置一头牛!
这日子,想想就有盼头。
即便如此,罗三叔还是觉得遗憾。
因为他家只顾着种田,没有学隔壁弓家小子养蜂。
如果能分出一房人出来养蜂,那现在家里都有蜂蜜吃了,不用拿捕来的野兔去换蜂蜜糖。
弓家在油菜田里面放的蜂箱,攒了不知多少糖。
毕竟现在那么大片的油菜地,蜜蜂们也忙啊,听说每日都要去割蜂糖。
虽说如今蜂糖产量高了,大家也卖不出去,可放在自家吃那也是可行的。
谁会不喜欢吃糖呢。
有人劝道:“养蜂也不容易,特别累。你家种两季麦子,又种油菜,还带着几兄弟出去猎野兔,砍柴火,已经够累的了,稍稍歇歇吧。”
“不趁着丰年好好攒家底,等以后怎么办?”罗三叔瞪眼道,“跟饿着相比,累算什么。”
他家重孙女刚出生没几日,以后多一口人吃饭,要好好攒粮食的。
说话间,衙门来的差役登记他家孙女的信息。
两岁的幼儿年底会有扶济发放,必须登记在册。
罗玉村如此,其他各村,乃至魏家镇,县城的百姓,都是这样。
即使是本地大户,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衙门倒是对他们有要求,那就是各家佃户的租子要少一些。
今年田税不重,那他们的租子若还如往年,官府会来追究。
有人暗骂纪县令事多的同时,也明白纪县令为何这样做。
还不是为了当地百姓。
作为本地人,即使嘴上骂,心里倒是佩服这个外来的县令大人。
各家全都应下来,同时还盼着纪县令忙完夏税的事,把整顿县学提上日程。
这事确实要紧,纪楚看完夏税的账册之后,便着手准备县学的事。
教谕现在每天美滋滋的,只要县令大人记挂着县学,那一定没问题。
为什么?
看看现在的安丘县啊。
今年收成高,田税却低,县令还带着大家种田养蜂。
哪件事做得不漂亮?
田税这么难的事,都能给他做成了,何况其他。
再者,县学的规划已经出来,他现在忙着跟魏家镇镇长合作,把今年招生需要的费用,以及后续款项算出来。
有了具体数字,再由县里大户们捐钱。
等银钱到账,今年的招生就要开始了。
他去年那会,还埋怨纪大人不给县学拨款,原来在这等着呢。
不愧是纪大人,就是有办法。
所以教谕听到纪县令召他,立刻带着算好的账目去了衙门。
纪楚刚站起来活动,就看到教谕小跑着过来,干脆站着看县学预算。
县学预计招生七十。
包吃包住包课本包笔墨。
一年下来,开支可不少。
但也不至于这么多吧?
教谕还觉得自己罗列的没问题,开口道:“一日三餐每人每天大约二十文,纸张笔墨十文钱,再加上四书五经十五两银子,四季衣服被褥五两。”
总之一连串下来,一个学生一年需要八十六两左右,
七十个学生,就是六千两,再加上其他杂费,基本在八千两了。
供养学生读书,花费本就巨大,教谕觉得,他还是往低了算的。
纪楚翻完账本,笑着道:“想来教谕家境不错。”
官帽底下无穷汉。
更别说教谕还是举人,家境自然可以。
只是当年朝中职位空缺不多,他才当了个教谕。
这点运气没有纪楚好,正好赶上朝中查贪墨,空缺不少位置。
教谕点头:“我家在曲夏州州城有些祖产。”
像他这种情况,只要县学出几个秀才,家里便能把他弄到州城做个小官。
可惜这安丘县情况太差,所以一直没能挪动。
教谕期盼地看着纪县令。
他能不能升迁,就看纪大人的了。
即使都是举人,教谕也知道,眼前这年轻的县令,比他厉害多了。
纪楚却回了案前,直接把几项开支砍掉。
不是纪楚心狠。
而是教谕的条件放出去,势必会有家境尚可的学生过来。
到时候挤压的,是真正贫苦学生的机会。
这不是现代,不是顾及温饱之后,可以追求舒适性了。
跟去年的旧冬衣一样。
东西如果太好,会被不需要的人强行占有。
东西如果一般,反而能发到最需要的人手中。
砍过之后,教谕忍不住道:“那如今县学的学生,恐怕接受不了,八个人一间房,他们这辈子都没住过啊。”
“不想住就回家住,又不是强制的。”纪楚道,“八千两的预算,别说大户们不会捐,我也不会给的。”
最后,纪楚又添了一条。
奖学金。
共分三等,一等一人,二等三人,三等五人。
每年两次大考,按照大考排名发奖学金,从笔墨纸砚到银钱衣食,不一而等。
等砍过的费用算下来,其实一个学生的费用也在二十两,毕竟还有夫子们的月钱,雇厨子的费用等等。
纪楚强调,县学的夫子们也要重新招,重新安排。
这部分费用也不低。
即使如此,最后所需的银钱,也远远低于八千两银子。
教谕眉头拧的根本松不开。
这样的费用,真的够用吗?
纪楚却点头:“绝对够了。”
“还有,把县学空出一部分出来,我另有他用。”
什么用处?
纪楚指了指县里养蜂的文书。
今年县里多了不少蜂农,但真正会养蜂的却不多。
他准备找人教本县人科学养蜂,以后油菜花田会越来越多,连带的蜂箱肯定要增加。
空出来的县学学堂,要用来做职业培训。
教谕想说,读书是圣贤事,怎么还给蜂农腾地方。
但又想到纪县令的能力,知道自己老老实实听话就好,只好点头应下。
再看县学一年所需费用,大概在两千三百两,这甚至还囊括了给蜂农的教学费用。
不愧是农户出身的县令。
怎么这样节省啊。
就这点钱,大户们拿的肯定爽快。
纪楚那边却开口道:“向县里大户要钱的时候,以你的单子为准。”
什么意思???
他的单子,是一年八千两预算啊。
多出的部分?
难道是,送到纪县令家中?
纪楚看他一眼,无奈道:“自然充作明年的费用。”
“今年他们愿意给,明年就不一定了,还不趁着机会多要点。”
薅大户羊毛,他可绝不手软。
虽说一年有一年的账目,但能多要就先多要。
因为他有预感。
不用一年的时间,这些大户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陪读。
他们出的银子,除了给穷学生们当束脩,甚至给蜂农们学技术之外,并无他用。
到时候怎么要薅他们羊毛。
要他说,教谕就是太实诚了。
等教谕出了衙门大门,回到县学里,叹气道:“要跟纪县令学的,还有很多啊。”
这种坑有钱人银子的事,教谕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而且他跟县令已经有了天然的默契。
纪大人想要给贫家子弟一个机会。
他想要县里出几个秀才好升官。
两人目的不一样,但做事的过程却是一致的。
所以他会尽心尽力做好县令吩咐的事。
这么想着,教谕挠挠头。
当初纪大人同县里大户乡绅们商议免费招生时,用的是不是就这一招?
他们这些人好像全都被说服了。
还心甘情愿好好做事。
甚至不只是他们。
衙门上下,乃至魏家镇的魏镇长同样如此。
纪县令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相信他,并且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教谕还在分析纪楚的用意。
安丘县其他人,则在认真听纪大人新发的三条公文。
第一条,县学招募四书五经夫子,秀才以上功名的,可以前往县里报名,参加考试跟面试,择优录取。
这部分针对是县里有功名的读书人。
秀才们摩拳擦掌,赶紧拿起书本研读,要是能去县学当夫子,不枉读书这么多年。
考试时间在六月底,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说这一条公文,受益的人还比较少。
那第二条公文,面对的范围就更广了。
但凡安丘县百姓,十二到二十五岁的学子,都可前往县学报名考试,取前七十名,可以去县学读书,包吃包住等等。
这个考试的时间,则在十月份,到时候秋收都过了,大家都有时间去考试。
而第三条,更加不同。
县令大人招募蜂农夫子。
县里懂养蜂的,可以前去报名。
养蜂?
还能当夫子?
那招了养蜂的夫子,是不是还会教他们如何养蜜蜂啊?
纪县令,好像又在给他们找挣粮食的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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