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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婉儿依偎在周寻竹怀中,小鸟依人的模样跟她方才的色厉内荏完全判若两人。

    她的目光远远扫过来,挑衅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温灵昭。

    放在过去,温灵昭可能会被这样的场景激怒,可现在……她只觉得好笑。

    对于她而言,合欢宗的种种已经跟她毫无关系,柳婉儿的挑衅自然也无法令她产生什么触动。

    如果说温灵昭现在有什么能想到的,那恐怕只有一句话——好狗不挡道!

    “温师姐……”伴随着娇软慌乱的声音,柳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周寻竹。

    怀中的温暖抽离,周寻竹转头望去,正对上温灵昭淡然而冷漠的眼神。

    扪心自问,在听到柳婉儿喊出那句“温师姐”的时候,周寻竹心中也有过一瞬间的慌乱。

    毕竟温灵昭可是与他结过灵契的人……

    可在面对温灵昭的淡然和冷漠时,这种慌乱又转化为烦躁和郁闷。

    周寻竹冷笑一声。

    他看得出来,这次温灵昭是下定决心,做戏要做全套了。

    可惜,他周寻竹并非什么为情所困的蠢货,根本不吃温灵昭这一套!

    “温灵昭,你还敢现身!”

    周寻竹怒喝一声,身形如闪电般射向温灵昭,手中长笛“婉音”勾出数道凌厉笛影,携着磅礴灵力,直逼温灵昭要害。

    柳婉儿在旁,美目流转间却暗藏阴狠,她不动声色地袖手观战,嘴角似有若无地挂着一丝冷笑。

    温灵昭神色清冷,手中双剑“邀月”“揽星”瞬间出鞘。

    剑吟声声,剑身上雷光闪烁,冰寒之气弥漫。

    她脚步轻移,身姿灵动似鬼魅,巧妙地避开周寻竹的攻击,同时寻隙反击。

    “周寻竹,你又在犯什么病?”

    温灵昭是真的不解,在她看来,这段时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等她彻底废弃合欢宗的功法,无情道有所成就,她便会自行离开,根本影响不到周寻竹什么。

    可偏偏,周寻竹跟个狗皮膏药一般,一直往上粘。

    “残害同门!”

    “温灵昭,你可知罪!”

    “婉音”与“邀月”相撞,发出清脆鸣音。

    周寻竹后退半步。

    温灵昭也收了手。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她不打。

    事情都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打一架?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顶帽子为什么会扣在我头上,但我温灵昭言行合一,向心而行……这事,不是我做的。”

    “我,不认!”

    温灵昭声音清朗,神色坦然。

    重活一世,她容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

    “你昨日进了禁地之后一直未出,而且弟子也看到了有异光散出。”

    “再不久,禁地旁的弟子就死了……”

    “你说这事跟你没关系,谁会信?”

    周寻竹言之凿凿,温灵昭却只觉得好笑。

    很多时候,不是她不想反驳周寻竹,而是……周寻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里面,哪里有关系?

    前后的因果逻辑,成立吗?

    可仔细想想也是,合欢宗一贯是如此作风。

    这里非常“讲理”,定罪之前必定要先论述一番,虽然这番论述完全是胡说八道,全凭主观。

    温灵昭将“邀月”、“揽星”收回鞘中,抬腿就准备走,不欲再跟周寻竹纠缠。

    没曾想,周寻竹还未阻拦,柳婉儿就先跪下了。

    这一跪,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也包括温灵昭。

    柳婉儿的膝盖这么软吗?不!绝不是!

    “婉儿,你这是做什么?”周寻竹立马俯下身子,试图拉起柳婉儿。

    柳婉儿却侧身避了避,眸中含泪,望向温灵昭。

    她虽是跪着的,但身子挺得很直,再加上那眼眶微红的模样。

    呵,还是那朵倔强的小白花。

    温灵昭冷笑一声,后退抱臂,做好看戏准备。

    “周夫人前脚刚扇了弟子耳光立威,后脚又对着周宗主小意柔情,现在还向我这个死敌下跪……”

    “啧,不说是一个人,还以为是三个人呢。”

    “毕竟,这行为也太分裂了……”

    温灵昭语气中的调侃和不屑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可柳婉儿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拦住了想要帮她说话的周寻竹。

    “今日我这一跪,是对不起那死去的弟子,可我要对得起活下来的人。”

    听到柳婉儿的话,周寻竹也微微垂了垂眼眸,握紧了拳。

    “如今合欢宗内灵气微薄,可合欢宗弟子众多,若要修练就……”

    柳婉儿欲言又止,但大家都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周寻竹,就连身后跟来的众人,望向柳婉儿的眼神中都满是敬佩。

    其中,甚至包括刚才被柳婉儿扇了耳光的那位弟子。

    “师兄作为一宗之主,虽然他不说,但我也能感觉到他为此事烦忧……”

    柳婉儿回眸,目光扫过身后众人。

    “大家来到合欢宗,是信我父亲。”

    “如今父亲失踪,不能出来主持大局,但我是真的把这里当家,把大家都当作兄弟姐妹!我不能看着合欢宗没落,可我也不像温师姐那般天赋异禀,明明有能力挽大厦之将倾,却仍能做到不管不顾,冷漠以对……”

    “所以,我今日一跪,不求温师姐怜惜,只是希望温师姐能将功赎罪,能看看这些曾经的同门,最后……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让温灵昭忍不住鼓掌。

    “妙!”

    “太妙了!”

    温灵昭连连赞叹,心中也彻底想明白了。

    “你的行为乍看起来很是分裂,但其实内里自成一套逻辑。”

    “你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扇弟子耳光,是为了讨周寻竹欢心,因为你知道他也想这么做,却不能。”

    “对周寻竹的小意温柔,也是因为你想拿住这个现任宗主,为你所用。”

    “现在这一跪和前日婚宴上那一出‘大义让夫’,也是因为你想笼络人心,借的却是我的力,要的也是我的命!”

    温灵昭一边分析,一边点头。

    “柳婉儿,你真是个妙人啊!”

    柳婉儿从未想过,温灵昭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按照她的猜想,即便温灵昭猜到了,也只会忍着委屈,吃一个哑巴亏,然后继续跟周寻竹别扭,大闹一场。

    可越是闹,周寻竹和弟子们越是会觉得她烦,自己也会被突显得更加大义凌然……

    如此一来,只会是恶性循环。

    可现在……

    温灵昭笑着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着柳婉儿的面色。

    “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刚才你已经三番两次把杀人的帽子扣在我头上了吧?”

    “还将功赎罪?我没罪,为何要赎罪?”

    温灵昭歪了歪头,面上是笑的,眸色却格外冷。

    “温!灵!昭!”

    “你到底在狡辩什么!”

    周寻竹被温灵昭气得发抖,眼前的温灵昭愈发乖张不说,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般伶牙俐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现在周寻竹甚至有些相信昨日柳婉儿说的——温灵昭可能被邪祟附身了。

    “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就拿出证据给我看!”

    周寻竹冷冷地看着温灵昭,扔下一句话。

    未曾想,温灵昭理都不理,脚踩飞剑,掠过跪着的柳婉儿,向着洞府飞去。

    从人头顶上飞,真的很不礼貌。

    她的教养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但……他们逼人太甚!

    “周寻竹,柳婉儿,还有后面那群没脑子的,你们听着!”

    “我不会自证,因为我无须自证!”

    温灵昭的声音自上空传来,下面站着的人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回到自己的洞府后,温灵昭立马开启禁制,盘膝而坐。

    她取出在幻影湖底所得的“无情诀”叶片,静心参悟。

    随着对无情诀领悟渐深,体内灵力运转愈发顺畅,原本澎湃却略显杂乱的灵力,逐渐变得雄浑而凝练,犹如百川归海,秩序井然。

    每一次灵力循环,都似在洗刷她的经脉,去除杂质,拓展经脉宽度与韧性。

    她的识海之中,也似有一扇神秘之门缓缓开启,灵觉愈发敏锐,对周围天地灵气的感知与吸纳速度也有了提升。

    越是修炼,温灵昭越是觉得“无情决”对自己的影响并非单纯体现在修为。

    今天的事情,如果放在过去。

    温灵昭肯定会急着解释,接着证明不是自己的。

    可现在温灵昭明白了,他们并不在乎自己的解释,他们只想看到那个抓狂和着急的自己,他们要的就是那种可以掌控自己心情和情绪的优越感。

    毕竟,过去的温灵昭,一直是低到尘埃里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眼色,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希望他们给自己这个“异类”一点点反馈,希望自己这个“异类”能够融入他们之中。

    可现在的温灵昭不同了,如今她相信——如果有人冤枉你吃了他的东西,你不需要抛开肚子来自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然后吞下去,让他在你的肚子里看清楚!

    有了无情诀打基础,温灵昭对于废除体内的合欢宗功法,暂时心里也有了底。

    虽然知道,此事不可能不伤筋动骨,但温灵昭也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他心中明白,拖得越久,对自身的伤害就越大。

    回想上一世自己的惨状,温灵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底也跟着发寒。

    他可以接受自己死于魔物之手,也可以接受自己为心中道义而牺牲,但绝不能接受为他人做嫁衣,死于自己真诚相待之人的手中。

    下定决心后,温灵昭吐出一口浊气,准备再次入定。

    然而,就在此时,洞府外的禁制似乎被谁触动。

    “昭昭,你愿意见师兄一面吗?”

    听着外面楚言的声音,温灵昭微微沉下心思终究还是没有打开禁制,放楚言进来。

    温灵昭洞府外,楚言坐在轮椅之上,对着身后的弟子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先离开。

    他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温灵昭的回应。

    如今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周寻竹那一场,到底是伤到了根骨,他现在就连行动都十分困难。

    即便医者难自医,楚言也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静养,可他心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就再也抓不住他的昭昭了。

    以往温灵昭的洞府根本不会设任何禁制,合欢宗内的任何人,想来就来。

    那时候温灵昭还在洞府的门口养了只鹦鹉,她还教会了这只鹦鹉几位师兄和师尊的名字。每一次当他们来的时候,鹦鹉都会报出他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楚言还记得那个时候温灵昭听到鹦鹉报出自己的名字,就会笑着跑出来迎接他。

    “师兄,我这次出去给你带了礼物回来,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株灵草。”

    “师兄,我身体养好了,你可以继续取血做丹药了。”

    “师兄这次出去我见到了一处药田,那里有很多灵植,你肯定喜欢。下一次我带你一起去,我保护你!”

    “师兄,他们真的会感谢我,不再把我当做异类吗?”

    “好,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做。”

    ……

    回想自己过去与温灵昭相处的点点滴滴,再看着面前禁制森严、大门紧闭的洞府,楚言慢慢垂下了手。

    他没有再试图进去,而是就坐在洞府外缓缓开口。

    “昭昭,师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让我进去看一看好不好?”

    这一次,温灵昭依旧没有回应。

    楚言知道温灵昭听得见,只是不愿意理他。

    他也不恼,而是又放缓的语气继续说道:“或者你告诉师兄一声——就说你没事。师兄知道你没事也就放心了,自然会离开,不打扰你。”

    楚言一向是温柔的。

    可温柔与卑微不同。

    此时此刻的楚言完全是放下了身段,甚至有些卑微地呼唤着温灵昭。

    楚言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温灵昭依旧不吭声,他便当温灵昭是默认了,然后离开。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温灵昭居然开了口。

    “我不好。”

    “我不想为了让你放心,故作姿态说自己很好。”

    “楚言,不要自我感动,也别自我安慰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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