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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在一间中式餐厅,私密性极好。进了正门,还要经过一条长廊,绕过被绿植包围的人工湖,泠泠清溪,荷叶茂盛。包间门前是韵味盎然的假山假水,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味道。
沈洛怡无暇顾及周遭景色,拿着小梳妆镜,仔细检查妆容,视线不时瞥向身侧的程砚深,欲言又止。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熟到可以说紧张担忧之类的话。
程砚深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清矜转来,无声地询问。
沈洛怡静了几许,压下心头一点复杂情绪,才摇摇头,跟着程砚深进门。
包厢内,坐在红木桌前的女人一身靛蓝色旗袍,坐姿端庄,长发挽起,典雅中自带几分和气。
听到声音,谢芝芸望过来,压着裙边站起来,面上挂着一点淡笑。
沈洛怡弯起红唇,温柔含蓄微笑,迎上前去,扶上谢芝芸的手臂,声音婉然:“伯母。”
谢芝芸上下打量了番这位未来儿媳,几乎和照片中的模样分毫无差,落落大方,气质脱俗。
笑意深了几分,谢芝芸轻轻拍了下沈洛怡的手:“是洛怡吧?果然是大家闺秀,原以为照片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漂亮,我们家砚深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
站在沈洛怡身侧的程砚深,目光浅浅落在沈洛怡弯起的嘴角弧度上,稍停半秒,抬手抵在她圆润的肩头,声音清冽:“妈,先坐下,再寒暄吧。”
温热掌心和她的皮肤之间隔了一点空隙,绅士又疏离。
沈洛怡低笑应声,提起裙角,坐在程砚深旁边的座位上。
落在她肩上的手掌还未放下,呼吸间笼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冷香,无声无息地渗入肌理。
她的呼吸乱了一瞬,面上不显,依旧巧笑嫣然,肩背却僵直地挺起,仿佛压在肩头的是灼热重石,虚虚停在之上,没有直接接触,也同样让她升温。
沈洛怡尽力无视程砚深的存在,抬手挽了下额边碎发,不经意地看了眼谢芝芸身边空着的座位,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谢芝芸比她想象中得更和蔼一点,饶是姿态雍容端庄,语气却十分亲和:“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婚礼打算在哪里办?想要什么风格的?”
“嗯……”
沈洛怡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还没进展到这个环节的讨论,抬手刚碰到茶壶,愣神的功夫,就被一旁的程砚深接了过去,连同谢芝芸的问话一同。
程砚深拿起茶壶,热茶浸过三只紫砂茶杯,骨节分明的长指捏起紫砂茶杯,转过一圈,染上茶香后转而翻手倒掉浓茶。
慢条斯理地给茶壶重新添了热水,他淡然开口:“这事还要等洛怡父亲出差回来再商量。”
“也是,婚姻大事也还是要多问问的。”谢芝芸神色微敛,视线微垂,定在桌上手机,笑容依旧,“那你们定好时间告诉我,我和砚深爸爸都会尽力配合你们的安排的。”
沈洛怡神色自若,微微颔首,视线避不可免地掠过谢芝芸的手机屏幕,那一排绿色的单方面对话框让她稍稍卡壳。
她很快回神,笑眼盈盈:“伯母,您太客气了。”
服务生敲了敲包厢门,上前询问:“您好,程先生,请问人齐了吗?是现在上菜,还是再等一会儿?”
程砚深眉眼清隽,低头摆弄着他面前的茶壶,将重新添了新茶的茶杯放到谢芝芸面前,偏冷的音色淡淡:“直接上菜吧。”
谢芝芸的笑意散去了许多,眼眸微垂,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上,澄透的茶汤,一圈涟漪泛起。
坐在一旁的沈洛怡面上挂着浅淡的微笑,仪态矜持,从落座后就没动过分毫。
原本说是见家长,见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程父,不过似乎出了点岔子。
程砚深漫不经心将另一只茶杯推到她面前,淡声道:“喝茶。”
沈洛怡眼波流转,点点头,正准备抬手,柔软的指尖忽地被勾起,温热的气息卷来,顺着指间一点点向上攀爬。
热息蔓延,一层薄薄霞色映上面颊,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闪着莹光。
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若无的刮过她的掌心,酥麻一片,沈洛怡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她端着笑仿若无事地低头望过去,才看清那作乱的源头,程砚深的长指勾着她的无名指,又被她握在掌心里。
沁出微汗,润过他的指骨。
沈洛怡心尖猝然一跳,眼睫轻颤,几分慌乱。
眼尾垂下,转念又觉得似乎不太对,她眨了眨眼,翻过掌心,瞳色里掺上千丝万缕的情绪。
她手心里被塞了一个红绸荷包,柔软的布料上印着精巧的苏绣,古典的如意纹。沈洛怡大概捏了捏荷包的形状,略一思忱,已经对里面的物件了然于心。
拿起面前的茶杯,唇瓣微碰了下茶汤便放下,沈洛怡瞧了眼谢芝芸手上戴着的香灰琉璃手串,红唇微翘,将手里的那只荷包递了过去:“伯母,今天见面仓促,只准备了一点薄礼,有失礼节,望您见谅。”
谢芝芸讶异地收过红绸荷包,打开是一快白玉玉佛,种水清透,线条流畅,雕刻技艺精巧,佛面灵光,神韵悠长。
“自然喜欢,洛怡你太费心了。”谢芝芸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欣赏。
沈洛怡再捏起面前的茶杯,细品清茶滋味,淡雅茶香扑鼻,她悄悄松了口气,眉眼弯弯:“那我是歪打正着了,伯母您喜欢就行。”
身侧坐姿端方的男人眼皮撩起,几分散漫,瞧了眼她唇上不变的笑痕,又垂下眸子,掩下眸底笑意,程砚深抬手给她面前的茶杯添上新茶。
视线不经意地在空中对上,似有似无的一点火花,很快又各自错开。
饭菜很快上齐,谢芝芸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粥,目光不时往手机上瞥,却自始至终一直保持安静。
四月的天,京城已经渐入暑气,风也轻轻,携着夜晚些许凉意,撞得枝叶簌簌。
谢芝芸轻轻叹一口气,放下筷子,几分歉意:“洛怡,不好意思,砚深爸爸是比较忙,可能今天没办法来了……”
“没关系,我理解的。”沈洛怡很快接上话。
她对程家的事情大概有点了解,程砚深父亲的事业中心大部分在国外,很少回国,偶尔回京一次也是来去匆匆。
“那就好。”谢芝芸笑了笑,目光却一直落在未置一词的程砚深身上。
程砚深神色凉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片放进沈洛怡的碗里,声线温和:“尝尝这个鱼片。”
“哦,谢谢。”沈洛怡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微笑。
谢芝芸本也没指望他能说些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只方盒,放在桌面上:“这是当年砚深奶奶传给我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这种浓色手镯,到时候你拿去改个新物件也行。”
是一只帝王绿翡翠手镯,色浓欲滴,质地晶莹,光泽凝光,几乎没有没有一点瑕疵,如今在市面上,几乎不会再见到这种剔透的翡翠。
沈洛怡扭头看向程砚深,有些不知该不该接这只价值不菲的镯子。
“还有这个——”谢芝芸又看了眼安静的手机,面上笑容堪堪维持,“砚深爸爸行程一直比较紧张,原本是要一起来的,临时出了点事情,今晚的航班又要出差,这是他托我带给你的。”
一把钥匙被轻轻放在翡翠镯子旁。
程砚深浅浅解释了句,是程家老宅的钥匙。
“终于,我也可以把这些传下去了。”谢芝芸面上几分释然,“我刚嫁进程家的时候,看着老宅的收藏品总觉得无所适从,这会儿终于有比我更适合照看它们的人了。”
说罢,她就站起来了,拎上包和外套:“你们先吃,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沈洛怡连忙站起来,又被谢芝芸按着肩膀坐下。
她深深望了眼沉默的程砚深,又转向沈洛怡:“别送了。”
“你们往后生活幸福就好。”声线很轻,散开空气里,只捕捉到一点回音。
包厢里重新恢复静谧,沈洛怡笔直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些。
她拿着筷子的手却没动,停在半空,愣神许久。程砚深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正盯着摆在她面前的翡翠手镯和那把钥匙。
指骨微曲,轻敲了下桌面:“怎么不吃?”
“哦。”沈洛怡回过神来,筷子点在自己碗边,秀气的鼻尖微微皱起,忽然问,“你妈是不是对我不太满意?”
程砚深淡淡略了眼过去:“程家老宅钥匙都已经在你手上,沈小姐觉得呢?”
指尖点着腮,沈洛怡下巴轻抬,程家老宅那不就是程家的古董珍品收藏室吗?
第一面见面就把小金库的钥匙给她?
“那……”沈洛怡视线偏向身侧云淡风轻的男人,似乎他父母关系不太好,或者说程砚深和他父亲的关系也不太好。
她眼眸清透,情绪也没藏着掖着,程砚深几乎一眼就看透她的想法。
倒也不觉得被冒犯,程砚深很是从容:“沈小姐一向聪明。”
点到为止,再提就不太礼貌了。
沈洛怡也没想多说,毕竟他们现在也只是未婚夫妇。
还是不太熟的那种未婚夫妇。
眼眸流转,她又问:“那我以后需要处理婆媳问题吗?”
轻笑了声,程砚深漫不经心地望向她含笑的眼睛,语气散漫:“很抱歉,没办法给沈小姐这个体验了。”
“我妈平时住在郊区,不和我们住一起。”他略一停顿,“更何况,我妈对你印象相当不错,也不会有什么婆媳问题的。”
这倒也是真的,她嘴甜乖巧,一向讨长辈喜欢。
沈洛怡眉尾挑起,刚染上一丝悦色,又忽地听到他下一句话:“没有刺的。”
沈洛怡很快反应过来,低头看向碗里他给她夹的鱼片,鼓了鼓唇:“这是黑鱼啊,怎么可能没……”
“我让后厨特意挑刺了。”语调一贯的温淡,带着令人信服的口吻。
沈洛怡沉默了一瞬,夹起鱼片放入口中。
确实没有刺。
确实有些贴心了。
“送你回家。”
晚餐后程砚深发扬绅士风度,沈洛怡也欣然接受。
沈洛怡闲闲地转动着谢芝芸送的那只帝王绿手镯,又用手机手电筒打光看了一圈,眉心微折:“这个真的可以改吗?”
这种浓色的镯子,她的年纪戴确实有些压不住那抹绿色。
“随你。”不置可否的语气,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沈洛怡斜他一眼,也是,问他能问什么答案。
“今天的晚餐很好吃,谢谢程总的款待,如果下周的并购案谈判我们也能这么愉快就好了。”她打开车门,歪了歪头,明朗一笑。
程砚深靠在椅背上,车窗慢慢落下,清冷声音悠然传来:“沈小姐,在商言商。”
“真是无情的一句话。”沈洛怡耸了耸肩。
眼眸微眨,她俯下身,清丽面容忽地靠得极近,凝着他清俊面容,平静之中泛起一丝波澜,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沈洛怡红唇翘起,纤细手指抬起,在他的注视下,把手心里一直捻着的钥匙堂而皇之地放进他的西装口袋:“至于这个,我拿着会睡不好的。”
“新婚夜再给我,我的未婚夫。”轻拍了下他的西装口袋,又很是体贴地将他的领带理好。
沈洛怡没忘记抱上程砚深送她的那一捧萨曼莎玫瑰,转过身,长裙在风中摇曳,潋滟多姿,手臂抬起,随意地挥了挥手。
“谢了,我的玫瑰小姐。”尾音微微拖长,磁性的声线在风中落下。
仿佛时光轮转,重回伦敦。
沈洛怡莞尔笑起,脚步轻快,上前走两步,又忽然转过身,从手里的萨曼莎中抽出了一朵,别在他的胸前西装。
昳丽的红,加在端方的黑色之间,映着惊心动魄的美。
刻意压低的声线,卷上几分旖旎之色:“送你一支玫瑰,做个好梦。”
“我亲爱的未婚夫。”
——
沈洛怡把花放在餐桌上,寻了个小喷壶,晶莹水珠缀在丝绒质感的鲜花之上,是一种脆弱又强烈的美。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喜欢这种秾艳的鲜花,指尖拨过红润的花瓣,耳边忽地响起一道低声:“看来你今晚的约会很开心。”
怔忡一瞬,沈洛怡转过脸,望向一身休闲装的沈之航,还有跟着他腿边摇着尾巴的萨摩耶。
她放下手里的花,没有回答沈之航的问题,蹲下身,摸了摸狗狗的脑袋:“大本,你今晚乖吗?”
大本摇头晃脑,模样开心。
“你和他一晚上都在一起?”沈之航又问。
沈洛怡敛下眉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那些答案似乎彼此都知道,可是好像一旦挑破事实说出口后,便什么都无法收场一般。
沈之航轻轻叹了口气:“心心,你是准备以后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哥。”沈洛怡站起身,后退半步,和他隔开一点距离,“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约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之航皱起眉,忽地攥住她的手腕:“可你先前说的不是等并购结束,就把这桩亲事退了……”
客厅灯光忽地亮起,沈之航的话戛然而止。
迎着光,错开沈之航的肩膀,她望向站在二楼的沈江岸,面目严肃,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你们在干什么?”
沈洛怡咽了咽嗓子,抽回自己的手,恍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爸,那个我和心心在……”沈之航很快调整过情绪,刚转过身,话就被沈江岸打断。
“让她说。”凌然冷禁。
沈洛怡抿了抿唇,她要解释什么?
解释为什么她回来这么晚?还是她为什么和哥哥站在这里?又或者拉拉扯扯?
趴在沈洛怡脚边的大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闷闷叫了两声。
声音很低,倒是把正在休息的沈母叫了出来。
“这是干嘛呢?大晚上的,在这里叫什么呢?”洛茜打了个哈欠,看到眼前这副场面,心里大概有了点数,拉着沈江岸的胳膊,“该睡觉睡觉,还倒不倒时差了?”
见到妻子出来,沈江岸的面色缓和了些,但声音依然冷漠:“我在书房里等你。”
话是对着沈洛怡说的。
“……好。”
洛茜见不得女儿受一点委屈,声音提高了几分:“等什么等,看看几点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
沈江岸转过头看向她,微微摇摇头,示意她别参与,可洛茜根本不吃这一套:“看什么看,摇什么头,好不容易回来,别耽误我和心心的母女时间。”
说着给女儿递过去一个眼神,沈洛怡立刻接收,正准备回房间,忽地脚步一转,又抱上了她那束萨曼莎。
洗过澡,沈洛怡在房间里安静地等着她无所不能的母亲哄好家里那位脾气火爆的一家之主。
洛茜推门进来的时候,沈洛怡立刻满脸无辜地解释:“妈,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洛茜自然懂女儿的意思,她没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是捏了捏女儿的面颊,“又瘦了。”
几分心疼。
自从沈洛怡进入沈氏之后,洛茜最常说的大概就是这句。
洛茜轻舒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叫程家那位来家里坐坐吧,你们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
是洛茜的意思,也是沈江岸的意思。
沈洛怡抱着抱枕,拿着手机,目光紧紧锁在和程砚深的对话框上,备注名还是他第一次自我介绍的那个名号——沈大小姐未婚夫。
好傻的备注。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想起晚上他叫的那句玫瑰小姐,一点零星的片段再次在脑海中重映,睡衣肩带滑落,领口微敞。
沈洛怡一低头就看见了她胸口的那枚小玫瑰纹身,忽然有了点灵感。
程砚深的新备注名——极品拽哥。
在伦敦,仅仅用脸就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极品拽哥。
她正捧着手机兴致勃勃地改备注,对话框突然蹦出了一条消息,沈洛怡手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
极品拽哥:【玫瑰花瓣是单数双数?】
沈怡怡:【???】
沈洛怡望向她桌上摆着的那束萨曼莎,懒洋洋勾起唇。
极品拽哥:【那你是在我的聊天框里思考手镯要改什么样式?】
沈怡怡:【???】
沈怡怡:【可是,不是你说都随我的吗?】
有些懵,总觉得这话题似乎有些不对,不过她本来也是要找他的。
沈怡怡:【程总明天有空吗?】
极品拽哥:【等不及见家长了?】
沈洛怡哼笑了一声,真怀疑他是不是在她家里安了监控,不然这人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沈怡怡:【我爸回来了。】
聊天框忽然静了几秒,沈洛怡又望向桌上那捧玫瑰,视线不由放得很柔。
下一瞬,程砚深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极品拽哥:【你猜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
沈怡怡:【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她心跳蓦地空了一拍。
极品拽哥:【猜对了,明天就去给你风光提亲。】
极品拽哥:【给我的未婚妻撑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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