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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冷战的这几天里,杨砾每晚不是当“厅长”睡沙发,就是在书房打地铺。两人谁也不理谁,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今晚,他想通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方成伟业。
估摸着女儿睡着了,他轻手轻脚溜进卧室。
双人床上,冯芸和孩子各睡一边,没给他留出容身之地。他只好贴着床边躺下,紧紧抓住床沿,一半身子悬空着。
“小芸啊,你往里挪一挪吧,我快掉地上了。”他可怜兮兮道。
谁邀请你了?自讨没趣的家伙。冯芸暗暗骂道。她紧闭双眼,没有出声。
杨砾见冯芸不回应,斗胆往她那边拱了拱,愣是挤出一个身子宽的位置。
“够了够了,能睡下了。谢谢老婆。”他继续自说自话。
“起开。谁让你睡这里了?”冯芸忍住笑,装作嫌恶地推了他一把。没想到杨砾顺势滚落地上,一米八的大个儿砸出沉闷的声响。
冯芸赶紧看了一眼雨萱——还好,没吵醒。
“哎哟,摔疼了,疼死了。不行……腰断了。芸姐~~给我揉揉吧。”老公趴在地上,如同摇尾乞怜的小狗。
冯芸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讨厌。”
嘴上虽这样说,心湖却泛起涟漪。
历经几天的纷争和冷战,老公终是以这样的方式低头了,那猝不及防的撒娇令她心头一酥。
自谈恋爱时起,杨砾就深知这招对冯芸最好使。当初,他正是用扮“奶狗”、装“迷弟”的招数才追到她的,虽然他比她还大一岁。
冯芸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最经不住温柔攻势。再大的矛盾,只消说两句好听的,她便心软了,两句不够就三句。
她转过身去,背对他侧躺着,床边腾出更大的空间。杨砾见状立马心领神会地摸上床,从背后将她搂住,体贴道:“周一我在家陪雨萱,你去上班吧。”
老公的“以退为进”着实打动了冯芸,她也开始体谅他的不易。
“你不用去学校?”她问。
“明天我把一些资料拷贝回来,周一在家办公。”
“院长不盯着你了?”
“他出差了,周二才回。”杨砾回答,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雨萱周二该去医院做治疗吧?”
“嗯,每周二和周五。你是不是没法去?”
“我想想办法,尽量去。就怕院长又召集开会,这个课题他特别重视。”
“算了,还是我带她去吧。”
见老公一再主动让步,冯芸不好得寸进尺,况且他确有难处。从未对事业如此上心的他,这次是真遇到危机了。
只是自己上周已经请假三天,缺勤半天,这周再请假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虽然只需半天假。
不知审计组的人还在吗?韩总什么时候离任?小张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打来?她心头一连串疑问。
周一,冯芸掐着点迈进公司大门,走到办公室却发现自己的座椅上另有其人。
她看上去与冯芸年纪相仿,面庞清瘦,目光炯炯,留着利落的短发。
冯芸见桌上铺满了文件夹,全都打开着。文件上贴着黄色便签纸,女人正在上面写着什么。想必她一定很早就到了,看样子已经工作了好一会儿。
她左手边放着一杯冰美式,杯壁正冒着“汗”。
一大早喝这个?是个狠人。冯芸暗暗道。
“你找谁?”对方先发制人,冯芸顿感来者不善。
“这是我办公室,请问你是哪位?”她走上前,将手提包轻轻往办公桌上一扔,压住了女人正在看的文件。
“你是冯芸吧?”女人一笑,显然是明知故问,又自我介绍道,“我叫赵琳,计划财务部新任总经理。”
“新任?我怎么没听说?”冯芸意识到,自己不在的这三天里发生了大事。
此时,小张拿着一张报表进来,看见冯芸,立刻羞愧地低下头,径直走到新任总经理面前将报表递上。
“好的,你先出去吧。”赵琳接过报表,简单扫了两眼。
得到许可的小张慌慌张张要往外走,却被冯芸一把拉住手臂。
“小张,这什么情况?你怎么三天都没给我打电话?”
“冯总,我……”小张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是我安排的,你不用为难她。”赵琳道。
安排?……什么安排?
冯芸打量了一下熟悉的办公室,发现自己的私人物品已踪迹全无。
看来,这三天事假期间,公司上下趁她不在场,早已暗渡陈仓,引得鸠入鹊巢,打了她个措手不及。章法、体面,统统不要了,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撸掉她。
韩总一定是走了,不然他们绝不敢这样对自己。
想到这里,冯芸缓缓松开手。
“对不起,冯总。”小张说罢,红着脸夺门而出,差点撞上人事经理老吴。
老吴不到四十,头顶几乎全秃。据说他二十几岁时就是这个样子,“老吴”的称呼在那时就叫开了。他靠着口碑和资历熬到人事经理的级别后,就像长在这个位置上似的,既不再挪窝,也不再高升了。
“嚯哟,真巧,两任计财部领导都在这呢。”老吴热情地打着招呼。
只有赵琳回应。冯芸则直勾勾盯着他,一言不发,用眼神责问:“这算什么搞法?人力资源部就这么办事?”
老吴躲过她的审视,笑盈盈地问赵琳:“赵总对工作环境可还满意?”
“挺好。辛苦你了。”
“唉,应该的,应该的。”老吴谦卑道,见赵琳案头文件如山,又说,“那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对冯芸小声道:“冯总,麻烦您跟我来一下。”
冯芸见事情已成定局,知道继续在这里与赵琳对峙也无法改变结果,于是打算跟着老吴去人力资源部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也看看他们准备怎么打发她?
“等等。”赵琳叫住冯芸,指指桌上道,“你的包。”
冯芸面无表情地抄起皮包,快步走出办公室,脸上波澜不惊,胸中却有如万马奔腾。
在老吴办公室里,冯芸了解到:韩总已于上周三离任履新,由集团总部派来的张总接替他的位置,赵琳则于上周五接替了她的位置。
“你们都不通知我一声吗?太儿戏了吧。”
“新来的张总是个急性子,雷厉风行。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老吴颇为无奈道,看上去不像撒谎。
“这样做合乎程序吗?咱公司可不是什么草台班子。”
“噢,想起来了,我给你OA上发了邮件。正式手续的话,麻烦您今天……”
“OA?老吴,你糊涂啦,OA是公司内网,我在外面怎么收得到邮件?”冯芸刚说完,立马会过意来——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见冯芸茅塞顿开的样子,老吴不再说什么了。
作为公司的老人,他是看着冯芸成长起来的。她的入职手续和两次晋升,都由他亲手经办。
这个既没有金融专业背景,也无汽车行业经验的女孩,凭借自己的聪明机敏和忠诚敬业,牢牢抓住了韩俊峰这个伯乐,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如今的位置。也该到吃苦头的时候了。
多年人事工作中,他看惯了职场沉浮。你方唱罢我登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不会一直走运。当然,也不会一直倒霉。
职场斗争就是这样,不讲对错,只论胜负。
“韩总呢,他有没有和你交代什么?”冯芸已猜到答案,只是想听老吴亲口证实。
“没有。”老吴知道她的意思,索性告诉她,“小李和周蕊蕊也办好了调动手续,和他一起去那边。”
“哼。”她苦笑一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觉得自己如草芥一般被丢弃,跟随韩总八年来的那些被赏识、被认可、被信赖的瞬间,像一个个晶莹绚烂的肥皂泡泡,飘着、飘着就破裂了,越大的泡泡,碎得越响。
韩总许诺的“新天地”离她越来越远,机遇的快车,她没能跟上,不幸掉队了。这意味着又要从新的泥潭里摸爬滚打,而自己已年过三十,没有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家庭和孩子的牵绊也令她无法再轻松上阵。
这样的结局,在婆婆踏进家门的第一刻就注定了。一切皆拜她所赐,名副其实的绊脚石。
“你也不要太难过,有些机会,错过了未必是坏事。”老吴此刻的语气倒是像个朋友。
冯芸不语,心中仍在感叹:八年的忠心,终是错付了。
“韩俊峰都58岁了,在这里干到退休不好吗?不知道集团为什么突然调他去车险公司筹备组。”
老吴话里有话,冯芸却没当回事,她还沉浸在失意当中。
思索片刻,冯芸道:“我要见张总。”
“现在?”老吴看看手表,道,“张总这会正召集中高层开会呢。”
“怎么没通知我?岗位没有了,职级也撤销了吗?”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只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那我做什么工作?在哪办公?”
“噢,我们这层有个空房间,综合管理部把您的办公室安排在那了。现在可能还没收拾妥当。”
“是啊,迫不及待把我赶出来,根本顾不上。赵总的办公室倒是布置得挺迅速,综合部周末加班了吧。”冯芸酸道。
老吴嘿嘿一笑。
“看来公司今天是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要不咱俩在这聊上一天?”冯芸半开玩笑半讽刺道。
“嗨,看您说的。”老吴讪笑,随后提出,“要不您先回家休息,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等新办公室收拾好了,我让他们向您报告。”
“逼着我继续请假呢?”冯芸故意诘问,她知道老吴不是这个意思。
“非也非也,这分明是办公场所没安顿好。您今天算正常出勤。”人事经理这点权力还是有的,老吴懂得做人。
离开公司回家的路上,冯芸一边开车一边走神,越想越不甘心,差点闯了红灯。加之怀孕身形日渐肿胀,开车也变得力不从心。
今天是狮子座的“黑梅日”吧,怎么诸事不顺?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烦躁地将钥匙和包扔到鞋凳上。
雨萱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公抱着电脑写论文,婆婆拿着太极剑在客厅里挥来舞去,有如道士做法。
她背对着冯芸,也没听到她进屋,还在自我陶醉中无法自拔,舞得分外起劲。只见她转身一个“弓步刺剑”,猛地发现儿媳妇站在面前,正对她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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