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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掌簿房中点着烛火。一名老者坐在灯下翻阅文牍,头埋得很低,眼睛几乎凑到了纸上。
门外忽响起了敲门声,老者转头一看,隐约见是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正待相问,少年身后已闪出一人来。
“吴老,是我。”
“裴缉事?”吴墨之讶然,“听说缉事因徇私落了罪,这便洗脱嫌疑了?”
说着,他凑到顾经年面前,眯着老眼仔细端详。
“这位倒是面生。”
“顾经年。”
吴墨之倒吸一口气,惊道:“缉事果然与你有私情!”
“没有。”裴念立即否认。
她脸色如常,还真做到了当今夜之事没发生过。
顾经年目光看去,却见她修长的脖颈上有一个红印,就在他上一次伤了她的地方。
“怪哉。”吴墨之揉了揉鼻子,喃喃道:“可顾公子身上有缉事的气味,缉事身上也有顾公子的……”
“没有。”裴念有些不耐烦。
吴墨之只好闭嘴,却向顾经年先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与鼻子。
意思是,他眼睛虽不好,鼻子却很灵。
“说正事吧。”
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最后,裴念道:“刘纪坤为夺权而丧心病狂了,得除掉他,我失了印信令符,调动不了人手,也接近不了提司堂,还请吴老助我。”
吴墨之抚须道:“这是大事,我老迈力弱,不能提刀相助,为缉事出一个主意。”
“吴老请言。”
“开平司南、北衙各设镇抚一人,提司两人,故而南衙提司除了刘纪坤外,还有一位徐提司,只是他年老力衰,近年来已甚少处置事务,方让刘纪坤有只手遮天的机会。”
“请徐提司出面?”裴念问道,“可他向来怕事,未必肯吧?”
“此前,刘纪坤与闵镇抚使争权,徐提司不愿惹祸上身,眼下刘闵之争快有结果,他也该下场了。至于倾向谁?刘纪坤强势,若上位,徐提司之权职比如今尚不如;闵镇抚使不通庶务,除掉刘纪坤,往后必倚仗徐提司。故而,缉事只需去找他,他会站在缉事这一边。哦,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吴墨之说话慢吞吞,一段话说了很久,歇了一会才准备继续说,目光却又眯向了顾经年。
“顾公子让刘纪坤动瓦舍,这一手很妙啊,如何想到的?”
“恰巧罢了。”顾经年道:“我不知妙在何处,请吴老赐教。”
“既如此,那便不可说。”吴墨之道:“总之,只要徐提司知道此事,会出手的。”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请缉事与顾公子在此等候,莫乱走动,我为你们讨徐提司的命令来。”
裴念道:“有劳吴老了。”
吴墨之出门而去,掌簿房安静下来。
顾经年坐在那,目光一直在看着门口。
“怎么?”裴念道,“你又在担心吴老出卖我们了?”
“我们若现在被捉,你有嘴也说不清。”
“吴老值得信任。”
“为何不联络王清河?”
“他不可信,执着于派系权争者,今日助你,明日便可能杀你。”
裴念说罢,目光一扫,见到桌上有一瓶金创药,想到身上的咬痕,一把拿起药瓶,走入里间。
“你别过来。”
“好。”
顾经年倚着书架闭目养神,很快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呼喝声自院外传来,说的是“围起来搜”。
他起身,绕过屏风,道:“我们被包围了。”
裴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敷好药,理好衣衽,镇定自若道:“他们发现我们逃了,例行搜索而已。”
说话间,脚步声已到了门外。
顾经年见掌簿房内无处可躲,已做好了杀出去的准备。
裴念忽一把拉过他。
视线转了一圈便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已到了夹墙之内。
空间很小,只是把两面厚墙掏空了一半,摆放着些机密卷宗。
因贴得太近,顾经年闻到了裴念身上的味道,混在金创药气味中的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像是某种润肤或洗发的香膏。
她的手却很粗,有茧,远比不过与顾经年交好过的另一个女人那双柔荑。
顾经年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些卷宗上,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字。
“搜!”
外面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动静。
夹墙内的两人屏息不动了,大刻一柱香的时间,听到外面的动静小了下来。
“不在这。”
“走!”
随着脚步声远去,顾经年与裴念却都没动,像是不愿改变这种紧贴的状态。
过了好一会,外面竟然又响起了说话声。
“看来真没在这。”
“估计逃出大衙了。”
“缉事,裴无垢来了,提司不想见他,让你去应付。”
“知道了,你们继续搜。”
夹墙里的两人依旧没动,睡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恐怕有半个时辰,夹墙忽然转动起来,两人毫无准备,被转到了烛光照亮的屋中。
“缉事、顾公子,我来晚了。”
吴墨之面带歉意,深深执了一礼。
顾经年的目光却落在了吴墨之身后另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对方气度极佳,双目有神,三络长须翩然,自有股清正不阿之气,若说这便是那位徐提司,却与顾经年想像中老态龙钟的模样完全不同。
果然,对方不是徐提司,而是裴无垢。
“裴少卿可以放心了,令嫒并无大碍。”吴墨之道,“徐提司也消除了她的嫌疑。”
“吴掌簿,这里是开平司,称官职。”
“是,缉事。”
裴无垢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没有受伤,先是放下心,很快就发现了她脖子上的印痕。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顾经年身上。
吴墨之感到气氛不对,忙道:“这位是……”
“我知道,顾经年。”裴无垢道:“顾将军之子,武定侯之婿。旁的今日不提,念儿,你随我回去再说。”
“我还有公务要办,请裴少卿莫要耽误。”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来保你……”
裴念打断道:“我既得徐提司差遣,须将公务办妥。”
裴无垢知女儿性情,微微一叹,负手向顾经年道:“少年郎,与我聊聊。”
“这是我案子的重要证人。”裴念道。
“你再与证人相处下去,只怕你的嫌疑洗不清,而要被坐实了。”
“大理寺这是要插手开平司的案子不成?裴少卿想坐实我的罪名,先拿出证据来。”
“证据。”
裴无垢抬手一指,气极无言。
吴墨之连忙好言安抚。
“裴少卿息怒,眼下徐提司既已出面,事态已顺利,总归得让缉事做成事……”
裴念却不管这些,一把从吴墨之手中抢过印信令符,雷厉风行地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她回头看了看顾经年,顾经年遂向房中两人一执礼,跟上。
冰凉的夜风拂过,吹散了裴念脸上的表情。
她依旧冷峻、坚毅,微微抿着嘴,对着站在门外的钩子们扬起手中的令牌。
“现怀疑刘纪坤勾结逆臣、图谋不轨,奉徐提司之命捉拿之,敢有不从者,杀!”
————————
“杀!”
喊杀声传进了牢房当中。
正在酣睡的黄虎迅速坐起,握紧了铐在他手上的铁链,随时准备绞杀来敌。
“咣啷”一声,牢门被打开了,黄虎正要动作,已听得熟悉的叫喊。
“是我。”
“老尤?”黄虎大喜,“这么快就来劫我了,我们去救了公……救了缉事与顾公子再走。”
他差点就说漏了嘴,把顾经年放在裴念前面。
“还走什么?”尤圭上前解着镣铐,“翻案了,徐提司出面了。”
“他?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可别说是他,就是镇抚使出面,到最后,指挥使不还是偏向姓刘的。”
“所以得先杀了,办成死案。”
“走!”
黄虎二话不说便要去杀刘纪坤。
他近来觉得自己强得可怕,早已手痒了。
“这边。”尤圭却是一把将他拉住,“刘纪坤亲自带人去了北市,大衙内没多少他的心腹,否则我怎能这么快救你出来。”
“他去了北市?”
“不错,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黄虎不答,打岔道:“你也知道,我一惯是个智将。”
两人走得极快,很快就赶到了裴念的缉事堂。
此时,只有寥寥三十余人正在整备。
他们要去杀刘纪坤。
裴念并没有凭徐提司的令牌调动更多人手,只敢用自己最信得过的属下。
因刘纪坤在开平司的威望太重,用那些摇摆不定之人反而误事,而且稍有耽误,马上就有人去报信,她必须以快打快。
“出发。”
“走。”
黄虎才拿起他的刀,听得马嘶声起,裴念一马当先窜了出去,之后是顾经年。
马蹄踏破了夜色长街的宁静,一路向北,直冲北市。
前方不远处,就有几个拍马赶去向刘纪坤报信之人,裴念无情地抬起弩,将他们一一射杀。
血腥味随风飘来,她抛掉心中杂念,想起了之前办刘衡案时刘纪坤说过的那句“你只需坐实刘衡之罪,便可踩着他的人头登高一步”。
可惜刘纪坤并不知道,她还想踩着他这位提司的人头再登高一步。
就在方才裴念出发之前,曾有一只白鸽从缉事堂的树梢上飞下,落在她的肩头,恰似上次办刘衡案时凤娘提供了线索,这一次,白鸽的脚上也绑着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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