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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分百依恋》文/栗辛之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6.8

    普鲁斯特效应(Proustian Effect):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

    记忆会有模糊的痕迹,但气味会在重逢的刹那,唤起过往所有封存的模糊。

    或许,我们从来不曾遗忘。

    -

    八月底。

    暑气未有消散的迹象,气温反倒逐渐升高,城市柏油路面两侧的树梢被烈日烘烤得边缘不清。

    气象台提醒页面这几日反复弹出“高温预警”四个红字。

    今夏尤其漫长难耐。

    尽头似乎是在等待,有人能够按下暂停键。

    由临江飞往滨北的LH765航班正在登机——

    客舱内,冷气被调至最低。

    各种窸窣杂音无限延伸,顺着人群喧扰和机翼巨大嗡鸣声,全然揉进密闭空间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姜晚笙站在队伍的最末尾,跟着往里走。

    她眉眼低垂,睫毛在卧蚕处拓出一小圈淡青色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掩的疲倦与困顿。

    对着登机牌找到相应的位置,刚坐下,手机忽地“嗡嗡”震动。

    有电话进来。

    姜晚笙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眯眼看屏幕。

    来电人备注CC。

    是她认识二十多年的的发小,阮浠。

    滑动接听。

    “我都到机场一个多小时了,姐是来接机的,不是过来cosplay工作人员的!”

    和预想中的话语几乎只字不差,姜晚笙没忍住,低低漾出几声短促的轻笑。

    “……你还敢笑?”

    阮浠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直接炸了。

    “我本来都要去巴厘岛度假了,你一个信息发过来我立马把酒店什么都退了,我讲不讲义气?结果你倒好,你姐们在机场苦等,你不安慰几句就算了,竟然还——”

    “哎呀哎呀。”

    姜晚笙的耳膜被震得有些发麻,她赶紧叫停,“我错了嘛,原定计划确实是早就到了,谁也没想到会延误。浠宝你最好了,再忍忍嘛。”

    稍稍停顿一秒,她继续道,“而且我头好痛,灵魂都在天上飞,感觉自己真的快不行了。”

    声线放得轻软,沾着点俏皮。

    是故意撒娇求可怜的意思。

    但也的确是实话。

    她已经接近十五个小时没有阖眼入眠了。

    回国是临时冲动的决定。

    在收到嘉楦的入职offer后,姜晚笙瞒着父母订了机票,直达的航班稀缺,只买到一张中转的。

    急匆匆收拾好行李,从公寓打车到伦敦希斯罗机场,没想到航班因气流延误,等了整整两小时才之值机出发。

    在狭窄逼仄的座位里蜷着身体忍耐了十多个小时,腰酸背痛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好不容易熬到抵达临江,落地后,却被告知原先中转的那趟班机已经起飞。

    不得已,又去柜台进行改签。

    这一路,意外诸多实在算不上顺利。隐隐约约,像是上天给予的某种预兆。

    但姜晚笙不愿去多想。

    当初逃也似地离开滨北,现在又单方面违背赌约,放弃一切回来,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况且。

    面对没有答案的问题,她向来擅长逃避。

    “啧,什么不行了,晦气话你快呸呸呸。”

    阮浠明显吃她卖乖这一套,轻咳一声,尾音变得柔和,“知道你辛苦了,等落地我给你做十全大补汤。”

    “好呢。”

    “妈的一想到你这次回来彻底不走了,我现在极度亢奋……”

    话茬一放开就收不住,阮浠搁那端絮叨地碎碎念。

    四周的乘客仍在陆陆续续落座,还未到起飞的时间,姜晚笙也就没急着挂电话。

    她整个人松散地往后靠,边用指尖轻揉太阳穴那根被牵扯着的神经,边时不时附和两句。

    眼皮轻抬,目光随意地落在虚空中。

    意识被困意缠紧,失焦了一瞬。

    睫毛缓而慢抖颤两下,等颗粒感褪去的刹那,她刚好看清眼前的一幕:

    斜前方不远的位置,双人座。

    身材稍稍肥硕,头顶秃一块的中年男人坐在靠走廊外侧,里边挨着一个穿jk短裙的小女生。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西裤,看着像是正经人。

    身侧的手却不老实,时不时“不小心”挨蹭到女生的腿部,见她十分胆小瑟瑟索索地只是往里躲却不敢出声,便动作愈加过分,到后来甚至用手指挑逗性刮了两下女孩的皮肤。

    典型的猥琐男咸猪手。

    姜晚笙眉头紧蹙,唇角噙着的笑顿消全无。

    她对着听筒丢下一句“落地再和你说。”然后匆匆挂断通话。

    转而打开摄像头,镜头对准前方。

    默数五个数后,起身走过去。

    … …

    男人正沉浸在无人发现的得意中,身后的椅背蓦地被人踢了一脚,不轻不重慢悠悠的力道。

    像是来蓄意找茬。

    他拧眉不快地回头。

    下一刻,他面上神情又完全舒展开。

    身侧的女人鹅蛋小脸,五官柔软甜美。

    睫毛浓密卷翘,一簇簇轻颤着,皮肤白皙透着点绒粉色,褐栗色的卷发随意松散地垂落,昏暗的灯光在她杏眼附近镀上薄薄的淡影,似一层朦胧的滤镜,干净清纯。

    深灰色紧身连衣裙款式简单,却把她身材曲线勾勒得很好。

    即使素面朝天,也是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男人将身体完全转过来,语气轻挑上扬:“美女,找我?”

    姜晚笙莞尔淡笑:“我不找你。”

    “但如果你继续你的猥亵行为,不久之后应该会有警察找上你。”

    话落,周遭的环境在顷刻间静了下来,衬得她这句话异常清晰。

    不少凑热闹的乘客转头看过来。

    坐里侧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那个女孩,在这句落地时,也悄然抬起头来。

    她下唇轻微抖颤,眼眶泛红含着委屈。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

    愣神片刻,他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憋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猥亵别人的恶心变态。”

    “你!”男人蹭地一声站起来。

    但奈何起身后发现自己身高和姜晚笙的差不多,一时间失了许多气势。

    他立刻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吊着眼恐吓,“小姑娘,没证据乱说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是吗?”姜晚笙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映着刚才录制视频的一帧截图,像素清晰可辨。

    “喏,你要的证据。”

    “坐这么近不小心碰到也是很正常的事。这能说明什么?”

    “三分钟的视频,摸了二十几次别人女孩的腿,平均一分钟七次,你小脑不受控制?管不住自己的手?”

    眼见彻底没理,男人也放弃所谓的素质。

    手伸过来就要抢她的手机删视频。

    不曾想姜晚笙早有防备,她反应很快,背着手往后退了半步。

    “你抢也没用,icloud早就自动同步到云端了,有点脑子吧。”她说,“我那座位旁边是空的,劝你赶紧换过去,不然我不介意落地后带着录像去一趟派出所。”

    姜晚笙突然想到什么,她稍稍侧脸,眸子对上那个被骚扰的女孩,语气柔和地询问,“你愿意去派出所么?”

    女孩抿唇点头,小声但是坚定地回道:“愿意,坐下后就一直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尾音磕磕绊绊,哭腔很重。

    明显年龄小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有些被吓到了。

    后排一个戴金链的大哥听不过去了,站起身为女孩鸣不平:“哎我说你大男人好意思么,干出这种肮脏事还在这狡辩,真他妈丢男人脸。”

    旁边人群也跟着附和。

    “是啊,欺负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看着人模狗样,西装革履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就是,真不要脸,就该送警局关他个两天长长教训。”

    “……”

    你一言我一句的,男人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但又理亏没法辩驳,只能垂着头闭口不言。

    刚才嚣张的气焰全没了。

    就在这时,空姐走了过来。

    因为纷杂的讨论声,她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面上仍是不出错的官方微笑,对着西装男说:

    “先生,我们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这趟班机有许多空位,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还请您和我换一个位置。”

    话语虽礼貌客气,但相当于是一种变相通知了。

    在所有人不屑的注视下。

    男人拎起公文包悻悻离开。

    短暂的闹剧结束,议论声也渐渐停歇。

    事情已经解决,姜晚笙本打算转身回自己座位。

    临走前目光无意识往下瞥,发现座位上的女孩身子还在微微发抖,表情懵然无措。

    在原地犹豫了几息。

    姜晚笙选择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话音落地,女孩恍然回神。

    她鼻尖酸涩,开口的瞬间眼尾跟着多了两道淡淡的泪痕。

    “谢谢姐姐,要是没有你,我这一路都不知道怎么办。”

    “以后遇到这种事就及时求助身边的人,你越害怕,坏人就越得寸进尺。”姜晚笙握住她的手,很轻地抚两下。

    “嗯嗯。”女孩鼻尖溢出酸涩,“姐姐你真的很勇敢,我以后要向你学习……”

    头顶的广播突然响起“即将起飞”的通知。

    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女孩后面的话姜晚笙其实没太听清,她弯唇笑了笑,而后把视线停落在舷窗外的空中。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往前滑行。

    滚轮摩擦产生颠簸感,向着天际俯冲上升,一根细小的蒲公英因气流的卷动翻转,似短暂地绽放。

    没由来地,姜晚笙心脏悬颤滞停了几秒。

    这次落地后,是真的回到滨北了。

    距离分别的那天,已经过去四年。

    一切都变得陌生,就连脑海里那些碎片化的记忆,边缘也开始变得模糊晦涩。

    勇敢?

    当然不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无论是四年前落荒而逃的姜晚笙,还是四年后,因为未知而无端紧张的姜晚笙。

    她在心底想。

    -

    [17:45分]

    滨北首都机场,人们来去匆忙,偶有驻足停留的,也都是站立在托运转盘前。

    取到自己的行李箱后,姜晚笙打开和阮浠的微信聊天框。

    正要发消息,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靠近。

    是刚才飞机上那个猥琐男。

    他脸上带着怒气,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缓过神来过来找她算账的。

    姜晚笙偏头看了眼头顶随处可见的监控,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两下。

    而后继续往前走。

    男人很快靠上来,像是小跑过来的,语气带粗喘。

    “你挺爱管闲事的啊。”他侧斜过来的目光幽深。

    姜晚笙无所谓地敛起视线,懒得回,脚步没停。

    “你们这种女孩我见多了,假模假样装矜持,其实遇到有钱男的就倒贴。”

    男人想把受的气都撒出来,全然不管什么逻辑,“我平常都是坐商务舱,要不是今天助理出错没订到,你以为能和我有接触的机会?”

    他刚想继续。

    姜晚笙蓦地停住,她转过头来,飞快地眨眨眼睛:“这么厉害?”

    她笑得很甜,睫毛扑棱棱,男人看得有些晃神。

    愣了两秒后,不由觉得惊喜。

    以为如他所想那样,眼前女人是个势利的性格,所以一旦表露出他身份不一般,她就自然而然改变态度倒贴上来。

    “实话和你说吧,我是M.K的市场部经理。”他言语骄傲,顺势自报身份增加点可信度,“我这种身份的人什么女的没见过?就刚才飞机上那女的,你别看她委屈样,穿那么短裙子,能是什么好货色,我摸她都算抬举她。”

    “怎么样。”

    见姜晚笙听得认真,他兀自转了话题,“要不你跟了我,什么都能给你办到——”

    话还没说完。

    姜晚笙故作夸张地倒吸一口气,打断他:“什么都能办到?”

    她的笑意变深,从喉咙里蹦跶出几个轻快的音来,“要不。”

    “你喊我一声爹吧。”

    “…你什么意思?”不可置信闪过眼眸。

    男人身形僵硬,眉眼线条拢起。

    “呐,这次呢我没拍视频,但是我录音了。”

    指尖轻触,外放了一小段音频内容,暂停后姜晚笙悠悠然开嗓,“M.K市场部经理是吧,你说我把你这段侮辱女性的发言传到网上,你们公司还能不能留你。”

    “也是icloud自动备份。”

    “哦对,忘记告诉你了,刚才在飞机上我其实只拍了五秒钟的视频,你真是又坏又蠢。”

    她抱着双臂,微翘嘴角,抿唇懒洋洋摇头。

    像一只顽皮的小猫在捣乱。

    拖着调子,语气温温软软地做结束语:“现在——”

    “你是真的可以喊我一声爹了。”

    适才,她每多说一句话,男人的脸色就变差一分。

    等最后一个字音飘散在空中,一张脸已经完全呈现猪肝色。

    姜晚笙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她现在整个人是虚浮的状态,眼皮和睫毛早就绞在一块。

    骂爽解气后,只想赶紧回去洗澡补觉。

    她提起行李箱就要走。

    肩膀处忽然传来一股蛮力。

    猥琐男已然是恼羞成怒没了理智,发觉人要离开,使出劲儿推搡一把。

    余光有察觉,但是因为太过疲倦大脑处于半宕机,身体慢了半拍。

    她懵了半息,瞬间失去了平衡,然后身体重心不稳——

    条件反射般往后一仰。

    完了。姜晚笙紧闭双眼。

    下一秒,却并没有如她所料和机场瓷砖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而是被人扯着腕骨,带进怀里。

    很淡的冷冽苦涩茶香味,混着点薄荷烟草气息,在顷刻间扑来笼罩在鼻尖,萦绕、散落、久久停留。

    太过熟悉。

    心跳先一步认出这个味道。

    姜晚笙喉咙发紧,大脑“嗡”地声空白一片。

    视线怔怔往右侧移,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揽在自己的肩头。男人的手背皮肤冷白,血管淡青凸起,隐着戾气。

    修长瘦削的手指戴着一枚尾戒。

    她后背还靠在他灼热滚烫的胸膛前。

    姜晚笙却动弹不得,听觉被细细密密的声响塞满,化成鼓点一下一下敲打耳膜。

    感官无限放大时,听见一道低暗沉冷的嗓音。

    “站稳。”

    … …

    气息渐浓,普鲁斯特效应开始作祟。

    记忆碎片如返潮的旧录像带,当年熟悉一幕穿过稀薄的时空隧道缓缓放映。

    画面朦胧,却又清晰可见。

    同样也是一个夏日。

    厚重窗帘将卧室的落地窗遮掩完全,只透出些许片状缝隙,天边浮沉的火烧云晚霞探了进来。

    光影斑驳,落在一双交叠的身影上。

    姜晚笙脸色潮红地被抵在门板上,后背贴紧,全身酥麻泛着酸胀。

    他虎口用力,强迫她看向自己。

    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她时不时闷哼几声,细碎水液黏腻,祁琛和她额头相抵,绵密的吻接连落下。

    他扣着她下巴上抬,眯眼问:“还提分手么?”

    女孩全身软绵杏眼湿漉,咬紧唇瞪他,憋着一股气就是不说话。

    得到他几声沙哑的低笑。

    木门突然被敲响,明明在国外出差的陶君然不知怎地出现在家里,“晚晚,是在睡觉吗?”

    姜晚笙懵了,惊慌失措地想推开祁琛。却被他反手勾住,十指相握压在门上。

    “你疯了!妈妈在外面!”

    “还提分手么?”祁琛充耳不闻,轻声继续问,“不回答,我就开门,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好不好,宝宝。”他作势抬起指骨要扣开门把手。

    姜晚笙瞳孔收缩,她知道他做得出这种疯事。

    “再也不提了…永远不提了。”她求饶。

    祁琛喉结滚动,溢出一声“乖”

    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沁湿的碎发,而后,对准她脖颈精准咬下去。

    留下痕迹,也是惩罚。

    旖旎暧昧的气氛彻底荡漾开。

    她鼻尖涌上哭腔和喘息的同时,也听见他在耳后沉冷的一句:

    “站稳。”

    … …

    陈述句,也是命令的口吻。

    回忆随着这句完全相同的话语卡顿,姜晚笙倒吸一口凉气,思绪恍然回神。

    揽在肩头的手忽而松懈下来,她在人群几句关切的“祁总”声音中顺势微抬眼睫。

    继而,对上那双疏离冷淡没有一丝温度的黑眸。

    对视,重逢。

    同时发生在这一瞬。

    世界完全静滞,只剩中央冷气发出的白噪音还在蔓延。

    她认出他来。

    是祁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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