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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宅东侧院檐下,沈书玉站在这里等了许久,见那道欣长身影出现,盈盈含笑走下台阶去迎。“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
进到内厅,沈书玉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说了那么久的话一定累了吧,刚沏好的安神茶。”
“我能说什么话,他何时正耳听我说过一句。”靳湛摇摇头,示意她把杯盏放下,他没心情喝。
“我看他哪里是想娶那闻家姑娘,分明是为了跟我对着干。”
靳湛蹙紧眉头,“我给他选定林家他就偏不要,非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闻家。”
这几天,靳砚南出手利落地辞退了几名集团中层,那几个人分布在集团各个部门,看似全无关系,实际上都是靳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为了给他添堵,他那个好儿子连铲除异己都做得出来,区区婚事又算什么。
沈书玉站到靳湛身后,伸出纤纤玉指为他轻揉太阳穴,“砚南到底还年轻,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你始终是他的父亲啊。”
靳湛握着沈书玉的手把人牵到面前来,“你啊就是心善,还帮着他说话,他可没给过你好脸色。”
何止没给过她好脸色。
在他堂堂靳家太子爷的眼里压根就没她沈书玉这号人。
即便她已经嫁进靳家,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可他连一个眼神都不屑落在她身上。
沈书玉当年靠着肚子里靳家的骨肉血脉才得以让老太太点了头,她也算争气,一生就是一对龙凤胎。
可即便如此,她在靳家依旧是个透明人般的存在,老太太以她要照顾孩子为由,从未把家里的掌家权交给她,而是一直让二房的刘湘管着。
沈书玉扬起唇,保养得宜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温柔,“这没什么,砚南总归还是思瑜和思睿的亲哥,假以时日他会想明白的。”
靳湛摇摇头,“他又岂会领你我的情。”他长叹了口气说:“他以为集团那群老家伙是好摆布的,要不是我替他在前面挡着,他哪里能轻易稳坐那个位置。”
看着丈夫嘴上不满,眼里却全是对大儿子的担忧,沈书玉不动声色,“我放好洗澡水了,你先去洗澡,早点休息吧。”
“好,辛苦你了。”
沈书玉独自站在厅内,冷白色的壁灯映在脸上,找不出半点方才的笑意。
“妈妈……”
一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的小男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妈妈,你跟爸爸在说什么呀,吵醒我了。”
沈书玉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思睿,你哥哥要结婚了。”
靳思睿纯稚的脸上有着好奇,“真的吗,那我是不是要有小嫂嫂了?”
“是啊。”沈书玉弯着唇,“你哥哥给你娶了个好嫂嫂。”
-
上午九点,刺眼的阳光穿透窗帘斜映在房间的地板上。
闻梨懒洋洋地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开着冷气的卧房温度沁凉舒适。
昨晚没调闹钟,闻梨这会儿是自然醒。
她慢悠悠走下床,踩着拖鞋来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湛蓝的天一望无际,花园里枝叶颜色鲜嫩,一片夏日明媚之景。
闻梨垂眼,发现花园里停了辆熟悉的车子,她眉心一跳,这才想起来靳砚南今早要来接自己的事。
她急匆匆转身准备去洗漱,似是想起什么,脚步又一顿。
闻梨慢吞吞地走进浴室,刷牙洗脸,甚至还洗了个头,最后光裙子就试了四五条。
终于没什么好弄,她气定神闲打开卧房门,却听到楼下愉悦的交谈笑声传来。
闻梨瞬间觉得,她这时间拖延的似乎没什么意思。
袁宜君见女儿从楼梯上下来,忙说:“阿梨,怎么起这么晚呀,砚南等你老半天了。”
“不晚。”靳砚南掀眼看过来,嗓音低沉带笑,“我也很久没见闻叔和君姨,正好跟您二位叙叙旧。”
这番谦逊又表达亲切的话正合闻晟心意,袁宜君更是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再加上丈母娘看女婿只会越看越满意。
“……”闻梨暗暗咬唇,漂亮话说得一套套的,明明背地里的脾气坏得很!
目光相撞,闻梨立刻撇开视线,径自往餐厅去吃早餐。
一顿早餐磨蹭吃了半小时,实在没什么可拖拉的,闻梨只好背上包包跟在靳砚南身侧出门。
“副驾太晒了,我要坐后面。”
靳砚南挑眉,“随你。”
这么好说话?
闻梨狐疑,结果走近才发现车里是有司机的。
“我改变主意了,晒太阳挺好。”
“别闹——”靳砚南握住她预备去开副驾车门的手腕,“你爸妈还站在门口,你想让他们看到我们分开坐?”
闻梨:“……”
还不是他过分热情,爸妈才会以礼回之,否则以前靳砚南来接她出去玩也不见爸妈把他们送到门口。
一上车闻梨就挨着最左边的车窗坐,势要跟靳砚南划分界限,脸也只对着窗外。
靳砚南看着她的背影无言勾唇。
万幸他这车里没有洞,否则这姑娘怕是得立刻钻进去,连头发丝都不想让他看见。
-
“靳太太,按照靳总的要求为您准备了三套婚纱,您请看。”
“啊……”闻梨被店经理开头的那个称呼弄蒙了,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喊自己。
靳太太,靳砚南的太太。
好陌生的身份,她原本只是闻梨,只是自己。
落座沙发上,台面摆着冷热茶饮和精致的点心,闻梨喝了口冰茶。
工作人员依次把那三套婚纱展示出来。
闻梨单手撑在沙发扶手托着脸颊,始终面露淡色地说道:
“蕾丝太多,繁杂。”
“裙摆过长,累赘。”
“设计难看,不要。”
三套婚纱,无一例外被她挑出毛病,店经理和一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靳砚南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们先出去。
他转头问:“怎么,都不满意?”
“对啊,不行吗?”
闻梨第一次这么挑刺,不太熟练,于是只能挺着脖子在气势上做足。
靳砚南轻笑,“行了,总抻脖子也不怕闪着。”
闻梨一噎:“……”
“推进来。”靳砚南朝外道。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推着第四条婚纱进场。
闻梨看过去,眼睛猛一亮。
法式方领,五米超长拖尾,褶裥如云朵蓬松,裙身重工钻式钉珠的设计,走动间银河乍现。
经理说这套婚纱的名字叫‘美神降临’,是今年春夏高定婚纱系列的压轴款。
闻梨目不转睛,自上而下细细打量,这套婚纱的每一处设计她都喜欢,简直分毫不差地戳中了她的审美!
靳砚南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紧不慢道:“最后一条了,你要还是不满意,那就只能——”
闻梨扭头:“只能怎样?”
“去下一家店,偌大的京城总能找出一套婚纱合靳太太的心意。”
闻梨:“……”
靳太太三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莫名低沉悠长,甚至带有一丝浅浅暧昧的笑,听得她耳朵有点痒。
经理见状,极有眼力见地问道:“靳太太,这套婚纱您还喜欢吗?”
“……嗯。”
闻梨动了动唇,声如蚊细。
“去试试。”靳砚南的目光落在婚纱和她身上,脑海中已有大概模样,他拭目以待。
电动围帘把换纱区围了起来,面前是一整面墙的大镜子,闻梨站在站台上,需要四位工作人员给她换上。
经理指着裙摆上的设计说:“靳太太,您看这里,靳总说您喜欢鸢尾,特地让设计师把原先的蕾丝绣样换成鸢尾绣了上去。”
其余三位工作人员纷纷夸道:“靳总真是有心呢。”
“靳总和靳太太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闻梨垂眼看过去,鸢尾花瓣绣得精致,简直栩栩如生。
鸢尾的花语之一是自由,所以她喜欢。可如今她又谈何自由。
“他是什么时候安排的?”闻梨随口问。
经理说这条婚纱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鸢尾绣是一周前开始的,五位设计师跟着飞过来赶工了足足一周才完成。
一周前……
那时候她甚至都没答应要嫁给他,他就已经在准备,他对她还真是势在必得。
“前三条婚纱也有鸢尾设计吗?”
“没有,就这条。”
“……?”
闻梨有点回味过来,靳砚南这是又给她设套了!
他怕是早知道她会找茬,故意先把前三套婚纱摆出来让她把刺儿给挑完,尽了兴。
明明最后这条才是他最开始就选定好的婚纱。
闻梨闭了闭眼。
暗道他果然心机深重。
她气归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在玩弄心机方面自己简直不如他十分之一。
今天这个亏她吃得心服口服。
而且……
闻梨看着镜中已经换上婚纱的自己。
她从没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模样,路过婚纱店往橱窗看,也只觉得是一条好看的裙子,并没有什么向往。
但这一刻,她的感觉很奇妙。
原来她穿上婚纱是这个样子的。
电动围帘缓缓向两边打开。
闻梨一袭白纱站在站台上,她已经被靳砚南不发一语的目光给看得浑身都不自在。
工作人员已经清场,就剩她和他,台子比较高,她没办法一个人下去,只能站着不动,任他从头到尾,肆意打量。
“你看够了没有!”
她面有些燥,不自在嗔他。
靳砚南走过来,站台高度的缘由,他需要仰头看她,双眸深邃晦暗。
“你给了这群人多少好处费,换个婚纱的功夫一直使劲夸你。”
“很漂亮。”靳砚南忽然道。
他目不转视,眼中的汹涌令闻梨的脸更加热,“……你够了。”
她慌乱无措,于是直接抬手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靳砚南握下她的手腕。
闻梨挣了挣没挣脱,只能任由他就这么握着自己的手看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她说婚纱太重扛不住,靳砚南才肯罢休。
婚纱的重量的确不轻,宛如这场联姻的枷锁压在她的肩头,唯有脱下的那一刻,闻梨才觉得浑身轻松。
她往沙发上坐下小憩,轮到靳砚南试新郎服了。
新郎的衣服无非是西装,以绅士得体为主,大多是深色。
靳砚南身高腿长,宽肩窄腰,是很完美的衣服架子。
闻梨吃完一枚蛋奶酥,靳砚南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一身法式塔士多礼服款西装,配黑色领结,成熟简约,矜贵倜傥。
“一般。”闻梨淡淡评价。
经理柔声问:“靳太太,是哪里不太满意呢?靳总的这款西服和您的婚纱同属一期高定款,很是相配的呢。”
闻梨瞥眼过去,“衣服不错,人一般。”
靳砚南轻笑,走上前来语气兴味反问她:“我一般?”
“嗯。”
“那那天晚上,是谁喝醉了非要摸我的脸?”
闻梨手边的银叉一下掉到了蛋糕纸托上,她慢慢睁大眼睛。
“——还对着我喊大明星。”
“……???”
闻梨一脸惊愕,她想也不想立马矢口否认,“不可能!你别以为空口编话我就会相信。”
“不信?”
靳砚南挑眉,“行,我把酒馆的监控调出来,就在婚礼上放,届时任谁看了不说一句感情和睦,也省了你在你父母面前辛苦做戏了。”
“不行!你敢!”
闻梨虽然记不起来,但看他这么笃定,估计不会有假,那么糗的事情要真在婚礼上放出来,她不得臊死。
“靳太太,再看看清楚。”
靳砚南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你老公很一般?”
“……”指尖碰到他的鼻梁有些抖,简直太过于亲密,非逼着她摸他的脸,他们以前也没有这样过。
靳砚南俯身,靠近她耳畔低嗓调侃,“这就受不了了?脸红成这样。”
“……”
靳砚南伸手拢过她的腰,彼此距离更加紧贴,他缓慢道:“闻梨,适应我,习惯我。”
闻梨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
她沉默许久,眼皮垂了下去,“我做不到。”
“咱们的时间还长,你总会习惯。”
“要是依然不能呢?”
靳砚南深思片刻,“没关系,我来适应你也是一样。”
“……”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
从婚纱店离开,靳砚南带闻梨去了家四合院府宴餐厅吃午餐,私人预约制。
只不过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来吃饭的熟人不少,进个三进院子的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跟靳砚南打招呼。
那些人一面恭维地跟靳砚南说话,一面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深长。
闻梨淡抿着唇,只当看不见。
西厅最大的包厢,靳砚南点的菜,全是闻梨爱吃的几样。
闻梨动筷吃着,却不怎么开口说话,不像以往,喜欢天南海北地聊天。
靳砚南问她:“没胃口?”
闻梨说在婚纱店蛋糕吃多了,现下不是很饿,她放下筷子,“我去个洗手间。”
靳砚南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长。
他从兜里拿出包烟夹,敲了根夹在指尖,正要点火,又停住。
-
“谁都跟闻家似的有个好女儿就好了。”
“怎么,你羡慕啊。”
“谁不羡慕,你不羡慕?那可是靳家!闻家这回可是要彻底大翻身喽。”
“诶,我之前听说要跟闻家联姻的是裴家?怎么转眼又搭上靳少了?”
“要我说闻家姑娘长得也就清纯,没多漂亮,太子爷那身份,身边美人数不胜数,怎么就瞧上她了。”
“你当表面清纯就是真清纯呢,有些女人看着生嫩,背地里其实什么花样都会,不然怎么……”
回廊拐角。
闻梨沉默地听完了他们的所有对话。
表面清纯实际放_荡?
在两个男人身上游刃有余?
闻梨自嘲扯唇,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
闻梨靠着墙壁重重深呼一气。
权当是夸奖了,她受得住。
从洗手间出来,闻梨没进包厢,而是往院子里走去,挑了处有柿子树遮阴的凉亭坐下,看着左侧一汪碧绿的荷池发呆。
仲夏树影,斑驳的光穿透枝叶照在她瓷白的脸上,一身青萝纱裙清姿映砌,宛若一幅清风拂绿柳的景画。
靳砚南迈步跨入门槛,瞧见不远处这幕,紧皱的沉眉稍稍松懈,静赏片刻,他走到她面前,“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闻梨没理他,直接把头扭向另一边。
这处虽然阴凉,可外头的气温到底是闷热的,靳砚南抬手蹭她蒸得红扑扑的小脸,“你这小脾气折腾我一天了,还不够?”
闻梨一把拂开他的手,“我就这脾气,你要不乐意可以及时止损。”
说到底,她今时今日会受流言蜚语所责,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她又哪里肯给他好脸色。
“我何来损失要止?”
靳砚南侧身过去替她当着斜照进来的阳光,“先进去吧,晒得脸都红了,不嫌热?”
“不用了,我不想在这里吃。”
一听这话,靳砚南察觉到不对,“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没胃口。”
靳砚南看了她半晌,“行,带你换个地儿,傅景深说附近有一家徽菜做得正宗,也是你爱吃的。”
“嗯……”闻梨没什么兴致地应声。
靳砚南牵着人出了院子来到停车场。
他开车门让闻梨进去,自己却没上车,朝闻梨举了举手机说:“要是还不饿就先在车里等我,有点公事要处理。”
闻梨点头,对他的公事不感兴趣,也没多问,自己靠着窗盯着那片湛蓝的天发呆。
靳砚南关上车门,转过身,原本温和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把杨东叫过来。”
这位爷可是上座贵客,从大门一路随同的侍者一听这话,不敢耽误,赶紧去叫人。
不到三分钟,一个穿着黑白暗纹唐装的男人匆忙走了过来,“靳少,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不知您有何吩咐?”
杨东这四合院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扎根,不仅开得火热,名号还响亮,当中便是借了靳砚南的势。
杨东不仅对他敬畏,更是把他当成实打实的财神爷祖宗,不敢得罪一点。
靳砚南坐在一张麒麟纹黄花梨交椅上,指尖夹了根点燃的烟,“把你这院子里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
杨东忙不迭点头:“好好,我马上安排……”
来这里吃饭的大都是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怕有朝闹事掰扯不清,所以这院子里的所有监控都是带有收音功能的。
画面里,闻梨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暗处,脸色平静,一言不发地承受那些恶意指摘。
靳砚南淡扫了眼面前双腿打颤脸色发白的两个男人。
“靳总,是是是是我们失言……”
这两人如今哪还有对女孩子评头论足的气势,简直恨不得俯首跪地赔罪。
杨东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两不知深浅的货,别说他们,就连他们老子都不敢得罪靳砚南。
如今只盼着别连累了他这院子才好。
靳砚南静听半晌,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下一瞬,满堂肃静被瓷盏狠摔地面的碎声打破。
两人一脸惶恐,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痛都不敢喊,不断地赔罪求饶。
靳砚南这才拿正眼看他们,面色冷戾仿佛覆上一层寒霜,“我的人也敢随意置喙,你们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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