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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凡.安多里尼并没有机会听到那则惊人的消息。他是地地道道的柯里昂人。小镇以残酷的火并著称,浓缩了西西里人极致的疯狂,时常因为小争吵而动手杀人。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他从不对任何人抱有幻想,他只相信拳头和金钱的力量,这让他那张肖似父亲的脸庞呈现出与之截然相反的凶相。
当年维多.柯里昂回西西里报仇时,在镇子里招募年轻人作为打手,他是其中之一。因表现瞩目,他随同柯里昂一起去了纽约。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领取到赏钱和工资后,安多里尼选择回西西里。
纽约的生活不能说差劲,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只是那如蝼蚁般遵守特定规则、汲汲营营的生活让他憋闷。而且那些美国婆娘嘲笑他是乡巴佬。他想要鲜血,想要地位,想要他人的尊重。
回来后,安多里尼走关系加入圣方济各修道院以逃避兵役,院长派他催收高利贷,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那农民交不出钱,他便杀了对方,尸体卖给宪兵队充作黑手党人头。
凶残的作风和犹大般的红发让他赢得了“魔鬼修士”的诨名。
后来,那位维太里小姐横空出世,修道院重心转向走私,安东里尼受到了冷待。但他没有气馁,凭借聪明才智攀上克罗切这棵大树。
午间的阳光洒在巴勒莫的街头,明亮却并不刺眼,他昂首阔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认为自己是最受克罗切信任的人——他成功刺杀了一名警长。
这可是连吉里安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轻松搞定。克罗切赏了他一枚硕大的金戒指,来自于某位男爵的尸体。安东里尼极为得意,哪怕睡觉、沐浴、和女人困觉也不摘除。他想:等赫耳墨斯倒台,吉里安诺失去倚仗不成气候,弄不好自己才是克罗切的继承人。
期待好事发生的中年人并未察觉街面的不同寻常,往日街角打牌、闲聊、做些针线活的老人们像是枝头的枯叶零落得无影无踪。他素来不将这些平民放在眼里,像克罗切一样,他认为这些牛马般的普通人,生来就是替他们干活的。
他一直走到法院附近的咖啡馆,墨绿色阳伞底下,衣着朴素的黑手党头目唐.马库尔正大声训斥保镖。
“有点眼色行不行?要我把这香肠塞你□□里吗?”
可真威风。安东里尼摘下帽子问好,在马库尔对面坐下,问:“他犯了什么错?”
“我说要德式香肠,结果他给我上了萨拉米。”马库尔没好气地怒骂,“柯里昂又要和吉利安诺联姻,这下托马辛诺又可以得意了。”
安东里尼内心冷嘲一声,调笑道:“赫尔墨斯马上要死了,图里总得找些安全感。他可不笨,知道等克罗切一死,你们会把他撕碎。”
马库尔哈哈一笑,存心试探:“图里这周派人去了好几次罗马,据说是找特雷扎部长求情。我看他为了救迈克尔.柯里昂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确实。”考虑到日后总是需要合作的,安东里尼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
“艾波洛妮亚.维太里听说情郎即被赫耳墨斯告上法庭,大学也不去上了,求到克罗切面前,希望得到帮助。先前两人的婚事告破吹让克罗切惋惜过一阵,如今见女孩对迈克尔还有情,他自然愿意搭一把手。”安东里尼做了个鬼脸,双方心知肚明克罗切的用意。不过是多个借口两头勒索。
“克罗切给纽约的唐打电话,又给巴西尼打电话,我当时就在边上,听见几位老大敲定要借用农业机器走私白粉。”
马库尔一下子坐直身子,认真听起来。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也想分一杯羹。
但安东里尼十分滑头,并未细说,让人咬牙切齿地说起后续:“合作敲定后,克罗切就开始给罗马打电话,让特雷扎部长找来最好的律师。部长也是狡诈,他不愿意白帮忙,向克罗切开出了奇怪的价码。”
马库尔对他卖关子的行为很不满,粗眉皱起,反问:“钱?权力?选票?这些克罗切都有。”
“不——”安东里尼咧嘴笑起来,带着些讥讽,“他要克罗切亲手打破缄默原则。”
“什么?!”
“叮铃——叮铃——”
在马库尔的惊呼说出口的同时,两辆卖柠檬水的三轮车街道的两头迎面驶来,但谈话的两位黑手党都没有注意。
“特雷扎说罗马受到很大的舆论压力,感谢那些共产党报社,让全国百姓都知道黑手党的存在。与其他们遮遮掩掩,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找个黑手党头目平息众怒。”
“你的意思——”
安东里尼点点头,笑得险恶:“赫耳墨斯就是祭旗的那个牲畜。你瞧着吧,今天的庭审结束,赫耳墨斯就要被抓进大牢了。”
马库尔明白了,他们犯下的所有罪状都由那个游蛇般的老头背负。他开心地笑起来,举起咖啡杯,冲红发男人说道:“Salute!”
刚要举起杯子,安东里尼面色突然变得僵硬,仿佛看见了山崩地裂般的可怕景象。马库尔转过头,脖颈刚转了十五度角,一颗子弹轻易穿透他颈部松弛皮肤,殷红的血液喷出,雨点般飞溅到餐桌的香肠上。
安东里尼反应更快一些,当那两个小贩从堆放柠檬的桌板下抽出拴动步木仓时,他立刻站了起来,往室内跑去,但还是没有子弹快。他被打死在桌边,胸口中了两枪,仰面躺着,血水像是水龙头一样流出。
望着头顶墨绿的阳伞和灰蓝的天空,就像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一样,安东里尼睁大一双眼,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
从法院出来,道琳娜扶着艾波坐进蓝旗亚,玛莲娜看向西多尼亚,确认她也已经安然坐入后座,才发动汽车。
漂亮的老爷车缓缓驶入街道,道琳娜难掩激动,自前座回头对艾波说:“我以为最多交些罚款,嫌疑犯会被无罪释放,想不到还能判六个月。”
艾波浅笑道:“因为你说得真的很有感染力。”
道琳娜并不清楚艾波和嫌疑犯的关系,只知道对面的律师的稿子是她写的,她想要通过这次庭审达成一些目的。具体是什么目的,道玲娜有些猜测,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只能装作不知。面对这位势力庞大到说出去都无人相信学妹的夸奖,道琳娜面色微红,“我只是顺着逻辑阐述。”
“这就是厉害之处。”西多尼亚抚着肚子温柔地说道,“能将枯燥的法条化作感染力的语言,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天赋。”
“噢——”道琳娜不得不用手捂住滚烫的脸颊。
开车的玛莲娜忍俊不禁,没有人能从维太里姐妹的甜言蜜语中生还。没有人。她照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艾波从后视镜里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随后自己也笑了起来,却因为胸腔的震动牵扯伤口,仿佛阵阵春雷般的闷痛。眼泪不由自主坠落,随着笑声砸在手背。
只有西多尼亚发现了,她伸手握住妹妹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将道琳娜送至下榻的酒店,车子在路边停了一会儿,一名黑裙白围裙的妇女跑了出来,用一种参加葬礼的肃穆语气说道:“除了托马辛诺和多梅尼科,其余都处理掉了。”
玛莲娜下颌轻点,对她送来消息表示感谢,又和她轻声交代了几句。
艾波洛妮亚在后座听着,如同长跑结束必须缓步走动一段时间,她的神经依然紧绷,并未放松警惕。
得益于克罗切对此次庭审的重视,以及他不可言说的、想要送余下几位同僚入狱的小心思,将离散在西西里各地的五位黑手党头领都召集了过来。这些人虽然没有出席庭审,但也徘徊在巴勒莫主城区,让她的人能快速地一举拿下。
“回去得好好表扬雷默斯,行动干净利落。”艾波问西多尼亚,“你觉得奖励他什么比较好?一辆法拉利?”她记得组织里的男生都是法拉利车队的粉丝。
“嗯哼”前方玛莲娜已经说完话,正要发动车辆,听到这一句,忍不住说,“希望某人记得自己制定的奖惩制度。”
“不过,”她话锋一转,“如果是用你自己的钱,就当我没说。”
艾波回忆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钱,发觉凑不出一万里拉,默默住嘴。
既然黑手党头领基本已经铲除,接下来只剩一件事了。
当晚,翁贝托酒店西北角的套房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冲天,巴勒莫尚未组建正式的消防机构,平时由宪兵或是私人保镖兼任。
火情发生在半夜,无人灭火,酒店只来得及撤离在住人员。
第二天起来,人们发现酒店清真风格的天蓝尖顶熏得煤黑,宪兵从里面抬出仅有的一具焦尸。
据说,这位在黑暗世界大名鼎鼎的赫耳墨斯,因无法忍受病痛的折磨,紧闭门窗,准备燃炭自杀,却没想到酿成了大火。
赫耳墨斯并不是在这一天唯一死亡的黑手党,只不过他的死格外不同。以至于坊间传言,他也是被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杀死,这位友中友对局长有恩师之谊,他怕败坏名声、影响仕途,才找了这个借口。
无论如何,西西里岛的黑手党头领一夜之间被清理干净。情况似乎在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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