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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那一地零落成泥的玉宵花,玉蝉衣眉头紧皱,咬咬牙捏了个法诀,忍痛不去管花先去顾人。

    她用灵力裹住男人的身体,将他从花田里抬出,平稳放到地面上。

    余光见玉宵花丛被压塌下去一大片,余下那些仍能称作完好的花叶上不少溅上血珠,要是有血落到花蕊上,那花露也就不能采了。玉蝉衣急急将瓶子收起来,冲着药庐大喊:“师姐!这里有个人!”

    同时,已经暗自戒备起来,一脸警惕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看。

    巫溪兰听见玉蝉衣的叫喊声,忙走出来,看见躺在地面的黑衣男子,脸色一变:“小师弟!”

    ……原来是那位同师父一样总是在外云游的二师兄。

    玉蝉衣闻言将随时准备捏起法诀的姿势卸下,一时有些懵。

    巫溪兰则是快速跑回药庐,并对玉蝉衣说道:“小师妹,快,帮我把你师兄搀到药庐里来。”

    玉蝉衣听她的,连忙用灵力牵着男人的身体架到自己身上,体型的差异她便让他的胳膊勾着自己脖子,稳当当将他扶进药庐屋内。

    二师兄伤得很重。

    玉蝉衣搀住他的手臂不过片刻,待拿开手时,猩红血液涂满她整面手掌掌心,顺着她指缝滑落到地上。

    再一看,这一路走来,地上全是蜿蜿蜒蜒的血,躺在榻上的男人黑色衣袖逐渐被鲜血沁透,鲜血从他暗色的衣裳蔓延下来,仍在往下滴落。

    不知道要经历些什么,才能造就这样惨重的伤口。玉蝉衣看着自己满掌血红,一时呆住。

    “小师妹,给他喂一颗护心丹。”巫溪兰沉着脸将护心丹丢给玉蝉衣。

    玉蝉衣回过神来,连忙接住护心丹——如今她已经熟悉巫溪兰药庐里的一些丹药了,之前,巫溪兰和她说过,这护心丹极其珍贵,是师父留下用来保命疗伤的,药庐里只有一颗。

    没想到,师兄伤得这么重,竟然要用到护心丹。

    巫溪兰待在药庐里备其他的药,玉蝉衣忙倒了一杯水,捻起护心丹,想办法往师兄的唇边送。

    巫溪兰则是在一旁打坐调息。

    护心丹通体莹润,捏在指尖,就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灵力萦绕其间,仿佛能透过皮肤渗透进来。

    躺在床榻上的师兄双眸依旧紧闭,不省人事,玉蝉衣只好掐着他的下巴,将护心丹往他嘴巴里塞。

    她打算实在不行,就用灵力,强逼着对方将药吃下去。但那张没有血色的唇含住丹药后,很快喉结滚动,将药吞下腹去。这让玉蝉衣着实松了一口气。

    喂药的任务完成,玉蝉衣问巫溪兰:“师兄他没事吧?”

    巫溪兰已经打坐运功完毕:“不知道,他的伤我治不了。血已经给他止了,护心丹也喂了,余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啊?”这么严重?

    “你不用操心,他的命很硬,造化大着呢。”巫溪兰见玉蝉衣脸色不太好,反倒开口安慰起她来,“小师妹,你入门晚,对宗门里的事有所不知,师父刚将你师兄捡回来时,他身上的伤比这还重。”

    “还重?”

    “重得多。那时候,他身上的七十二寸灵脉尽数断裂,离死人只差一步。可谁曾想,过了几日,他自己醒过来了。”

    时隔已久,巫溪兰依旧心有余悸,“按理说,寻常修士灵脉断裂,这修为就废了,但他也不知如何做到的,后来又恢复了。”

    玉蝉衣的七十二寸灵脉如今只冲破了第一寸,正在冲第二寸,听到二师兄竟然灵脉尽碎,又重新恢复,一时间心头震动异常。

    到底是怎样的仇人,才会将她这师兄七十二寸灵脉弄得尽数断裂。

    想起这,玉蝉衣的眉心忽的一拢。

    她想起了外面那些密切关注着不尽宗的那些太微宗的人。

    莫非和他们有关?

    玉蝉衣试探问:“师兄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仇家吧,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师兄不爱搭理人,问他他什么都不说。他一心想当剑修,眼里根本没别人。可惜没什么天赋,连最普通的剑都拔不出来,根本没半点做剑修的资质。”

    玉蝉衣却一愣,拔不出剑却想做剑修……原来这世上也有和曾经的她境地相同之人。

    见玉蝉衣表情微怔,巫溪兰拍拍玉蝉衣的肩膀,说道:“很快你就习惯了,你这师兄,兴许是练不了剑,心里苦闷,便热衷于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我和师父都无法彻底治愈的伤。用师父的话说,他早晚会死在外头。小师妹,人各有志,也各有命,我们顾好自己,不必替你师兄忧愁太多。”

    玉蝉衣:“……好。”

    既然巫溪兰说没事,那就没事吧。她不是医修,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

    剩下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那……我的花……”玉蝉衣忽然可怜看向巫溪兰,有些无奈又十足心痛地眨了眨眼睛。她道:“师姐,师兄把我们的玉宵花都给压塌了!”

    巫溪兰道:“无事,我去看看。”

    两人离开房间,来到灵田。

    巫溪兰很快把灵田里被压塌的玉宵花恢复了原样。

    玉蝉衣在一旁看着玉宵花的叶子重新在风中自在招摇,心里终于放心不少。

    她身上还带着搀扶伤员进屋时的血腥气,站在玉宵花田里,仿佛那具受伤的身体还压在她身上。

    “对了,”玉蝉衣问道,“师姐,我该怎么称呼二师兄他呢?”

    “啊……”巫溪兰愣了一下,面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摇着头说道:“他啊,不知名姓,我都是叫他小师弟,你直接管他叫师兄便是,他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没有。他从没说过。”

    “怎么会没有名字?”玉蝉衣愣了愣,下意识喃喃道,“没有名字,不怕……被人忘记吗?”

    巫溪兰道:“一个当自己没有名字的人,恐怕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人记住。”

    “好了好了,小师妹,不必好奇这些啦!你师兄他不搭理人的,等他醒了之后,说不定直接就走了,你一句话都跟他说不上的。我这些可能也是乱说,总之,我们先顾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玉蝉衣便不再问了。

    -

    微生溟感觉全身的血几乎要流尽了。

    身体冰冷,如坠冰窟。又像是被地狱业火焚烧,痛意钻入骨髓。

    要死了么?

    正当此时,一股极其浓郁的灵力从唇口入,他含住,吞入。随后一直堵塞于心口的钝痛终于逐渐消散开,不再煎心剖肝一样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去。

    微生溟于自己的精神海中,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精神海里,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一切事物由他构造,受他支配。

    这里,是他内心深处的腹地,是所有人都无法攻入的最软弱的腹地。

    精神海中,微生溟站在满载星河的水面上,随着他的走动,足下荡开一圈圈的涟漪波纹。

    不多时,水面上怪石突显,本来平静无波的精神海水面突起,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处青松挺立的山崖。

    崖上风很大,石头很尖耸,他很快站到了上面。

    不远处,一抹青色窈窕的身影站在崖边,呼呼风声作响,吹得那道青影柳絮般易散,似乎随时都会坠下山崖去。

    微生溟呼吸一滞,大步奔袭至她身边。

    他五指张开,伤痕斑驳的掌心间,露出一株灵气四溢的灵芝。

    巴掌大的灵芝上,花纹繁复,透出一抹金色的华光。

    微生溟道:“我为你找来了养神芝。”

    “养神芝?”青影喃喃一声,转过身来面对他,可却没有脸,只是模糊一团,背影看起来与正面毫无区别,声音亦是朦胧模糊,听不出具体的音色,“祖洲那么危险,你也去了?”

    祖洲是危险。但微生溟,他非去不可。

    自神农氏陨落之后,那就变成了一片放逐之地。

    妖兽盘踞,毒虫毒物横行,是巨海十洲的修士都不想踏入的地方。

    养神芝千年一熟,对于凡人来说,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对于修士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微生溟在祖洲找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找到了这么一株。

    似是被他手中的金色养神芝吸引,青影从崖边缓步来到他身前,绕着他走了几圈之后,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微生溟拿到了养神芝,回途的路上,遇到了蛇妖。

    蛇妖贪图他手上的养神芝,追着他追了大半个祖洲。

    他和蛇妖缠斗时,只一刻分神,就被巨大的蛇妖牢牢缠住,几乎要将他的身躯搅碎,碾成肉片。

    蛇鳞坚硬得如同利刃,在他身上割开无数道往外迸溅血液的裂口。

    他挣脱蛇妖的禁锢,杀死了它,又因神智时常犯混沌,被一株苦心草毒倒。

    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几历生死,饱尝痛苦,但都不要紧,他终究是把养神芝拿回来了。

    微生溟道:“皮肉之伤,总会好的。”

    他把养神芝往前一递,示意青影接过:“你瞧瞧看。”

    青影垂首,捏起他递过来的养神芝,左右打量片刻之后,忽的一扬手,把养神芝抛下山崖。

    她仰头大笑,乐不可支,用一种又惋惜又轻巧的声调说道:“微生溟啊微生溟,你以为,这一株养神芝,就可以救得活我吗?我可是死了整整一千年!肉身丁点儿都不剩了!”

    “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竟是毫不犹豫投身坠下山崖。

    微生溟脸色遽变,他伸手想要抓住青影的衣摆却无能为力,再一次随之一起扑下山崖。

    可无论他再怎么快,再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只能看着青影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影经过山风撕扯,瞬间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林立的石头和山崖消散,恢复了一开始满载星河的水面。

    身体重重摔在精神海上,心脏处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咬般,令他狼狈得爬不起身来。

    微生溟忍痛忍得面目狰狞,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最终,终究是不敌那椎心蚀骨之痛,微生溟喷出一口鲜血。

    同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下意识伸手去擦了擦唇边的鲜血,脸上神情若古井无波,毫不在意,好似已经全然习惯身体要承受的疼痛。

    微生溟抬眼打量四周。

    这里是不尽宗。

    他从祖洲回来了。

    微生溟垂下眼,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尽数涌上心头。意识到什么,他解开衣襟,低头看了看胸口。

    在他惨白的胸膛上,这种玄中带红的可怖纹路早就如蛛网一样蔓延开来,蜿蜒着要生长到他的心口,强壮的树木根须一般张牙舞爪,像要钻到他心里去。

    今日,这玄赤色的纹路蔓延得更厉害了,直接爬出衣领去,爬到了他的脖子上,微微露了个头。

    微生溟不由得苦笑一声,偏过头靠在床上闭目片刻,而后拿出养神芝。

    养神芝还是那么灵气浓郁,是一株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草。

    可是,没有用,都没有用。

    微生溟眼底一片晦暗,看着养神芝,神情平静到好像连失望都算不上。他从床上起身,推开门走出去。

    如今他是不尽宗的挂名弟子,无处可去之时,也仰仗不尽宗的掌门收留。这养神芝于他无用,就将它留给这里的那位医修大师姐炼丹吧。

    屋外,早已天光大亮。

    微生溟走出屋子,站到透彻的天光中,脚步停顿片刻。感受着自己的心绪一如之前漫长的一千年光阴里时刻感受到的那样,一片混乱,他眼里既无悲情也无欢欣,只是全无鲜活色彩,一脸寡淡疏静,全然没有活人的生气。

    待听见灵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辨认出那边有浇水和人走动的声音,微生溟拿着养神芝往灵田走去。到灵田不远处,脚步却缓缓一滞。

    只见一袭黑衣,如同一道影子一样立于灵田之中,身形被大亮的天光照得有些透彻朦胧,窈窕绰约。

    风微微吹拂她的衣角。朝向他的背影,既不像巫溪兰,也不像不尽宗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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